第43章 情不自禁·暴殄天物
林升顿了顿,见林叔明不动声色,才继续道:
“侯爷说:泾县那纸厂,才建了三年,看近两年的收成,于侯府而言,不过九牛一毛罢了。世子爷和四爷又不懂那造纸的弯弯绕绕,留在手上也无非是多了个累赘。故此……”
听到此处,林叔明淡淡道:
“侯府既不要,那停工解散便是!”
“不不,请三爷听小的把话说完!
侯爷的意思是,这泾县纸厂并那几家纸行铺子,不打算纳入侯府产业,但仍是交给三爷,……往后如何,只凭三爷经营,与侯府无关。”
林叔明神色淡然道:
“那便还是解散了吧。”
“三爷!”
“公子!”
林升与伍月同时相劝:
“泾县纸厂是三爷一手创办,几年来三爷投入了多少心血,咱们有目共睹……”
“是啊,公子这几年有大半的时间都扑在泾县,才有了如今的势头,若真解散了,公子不觉得可惜,伍月可是心痛得很呢!”
“与侯府其他产业比,这纸厂虽算不得什么,但于三爷而言,多少也算是个依仗。请容林升斗胆说一句,侯爷对三爷一片心意,三爷必定是知晓的,若是因一时之意气而辜负了,让侯爷寒心不说,日后三爷心中也是难安呐!”
林叔明沉默良久,终是开口:
“罢了,去方外居,明日启程去泾县走一趟。”
“是!”
见自家公子松了口,伍月甚是开心,驾着马车往方外居方向行去。
……
因遇袭一事,文斐与苏攸攸在山中养伤,原本计划好的姑苏酒楼改造也耽搁了一阵子方才步入正轨。
这日,西厢堂屋内,刚从姑苏赶回来的黎安与陈清媛,风尘仆仆,正在向文斐汇报姑苏方外居餐饮部开业情况,以及客房部的筹建事宜。苏攸攸也坐在师父身边,细细听着。
“……望江楼停业整顿后,卢掌柜带了几个厨子与伙计到咱们这里学了一个月,上月底,姑苏望江楼正式更名为方外居。开业半月以来,座无虚席。”
苏攸攸道:
“姑苏望江楼原本生意也不差,不知改成方外居后,菜式与点心风评如何?老食客吃惯了望江楼的菜品,对新口味可还适应?”
陈清媛道:
“刚开业前两日,全部按照咱们这里的菜单,确有一些食客点名想吃望江楼的菜,我们与卢掌柜合计了一下,既然厨子仍是原来的厨子,两份菜单并存倒也无妨,遂保留了望江楼的菜单。
起初几日两份菜单点单量各占一半,至后来我们离开时,点望江楼菜单的食客只占了三四成,可见已有多数食客开始偏爱方外居的新菜品了。”
苏攸攸闻言笑道:
“这个法子好!辛苦陈姨和黎安叔叔了!”
黎安笑道:“不辛苦,说起来,这法子还是方夫人想出来的。”
说罢向陈清媛投去赞赏目光,陈清媛连忙谦让一番,苏攸攸见陈清媛面有倦色,道:
“陈姨走了这许多时日,也是多有劳累,不若先回屋歇息,有话回头再说不迟,方慧每日可都盼着陈姨回来呢!”
陈清媛推辞一番,奈何几人人一致坚持让她先去歇息。
陈清媛走后,文斐问道:
“客房部那边,要几时完工?”
黎安目送陈清媛背影,有那么一瞬失神,听文斐问话,方才回过神来道:
“陆方师傅说,最迟年底前可完工。”
文斐点头,忽又想到一事:
“那卢锦生卢掌柜,其人如何?”
黎安琢磨了一会儿,道:
“卢锦生乃姑苏人士,祖上也是商户,此人做事谨慎,待人和气周全,御下是个笑面虎。在姑苏望江楼当掌柜已有八个年头,望江楼曾于五年内两度易主,而这掌柜之职却是不曾换过人。
当初骆公子买下望江楼,为便宜行事,将所有人员也一并买了下来,签了契约。”
文斐道:
“如此说来,那卢掌柜可知骆公子真实身份?”
黎安道:
“提起骆公子,卢掌柜多是愁眉苦脸,怨声载道,倒是未见胆怯,想来宁王殿下这一身份,他是不知晓的。”
……
此时的宁王殿下,正歪在西屋榻上,津津有味地看着话本子,一会儿乐得直拍大腿,一会儿气得直拍大腿。
前阵子李笙怕他困在山中无聊,也不知从哪淘腾来了一些话本子,床头案上放了厚厚一摞。
只是这些话本子虽解得了一时烦闷,却治不了心底郁结。
看完最后一页,赵云洛将话本子随手一扔,双手交叠躺在榻上,又开始百无聊赖起来。片刻后,索性起身出屋。
李笙从山下回来,远远便瞧见自家主子只身一人在凉亭处凭栏远眺,心事重重,忙上前道:
“殿下怎么出来了?”
“我又没伤着腿脚,怎么就不能出来!让你去办的事可都办了?”
“回殿下,小的已将话带到,只是尹侍卫……他们不肯回京,想要亲见殿下一面。说太后娘娘此次派他们前来,便是保护殿下、听凭殿下差遣的。
……太后娘娘也下了死令,待殿下养好了伤,他们必定要带殿下回京复命,否则……”
“去告诉他,亲见本王倒也不必了,让他们安心住在江南,本王这伤怕是没个几年也养不好呢!”
赵云洛一笑置之。
李笙腹诽:神医昨日还说,骆公子再有半月便可行动无碍,只是受损脏腑若要完全康复,仍需调养半载。
赵云洛继续道:
“你让他们先把事情查清楚,顺便将南宫瑾那厮留下的探子给一锅端了。……还有,查查静远侯府,总感觉他……堂堂侯府嫡子,却与府中旁人颇为疏离,此次出事,侯府竟毫无动静,其中必有蹊跷!”
“是!”
“哎~等等……”
李笙停下静候半晌,见他又迟迟不说话,满脸疑问。
“静远侯府……不必查了。”
赵云洛心底一叹,还是等他回来,亲口问吧。
……
河水清冽,湍流不息,虽是夏日,大河边也是凉爽宜人。
身着月白薄衫的少年躺在岸边巨石上小憩,眉心轻蹙,眼窝微陷,沐浴在阳光下,面色愈发苍白盈透,唇角泛着一丝落寞。
林叔明看着眼前这张面庞,心中竟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与踏实。
感知到异动,赵云洛突然警醒,午后阳光刺眼,他用手挡了挡,微眯着眼睛,待看清来人,咻地坐起,喜道:
“你回来了!”
星目含笑,掩不住的喜悦让他整个面庞立即生动起来,适才睡着时的那丝落寞早已荡然无存。
林叔明只觉眼前之人笑颜明亮耀眼,干净纯粹,喜悦中饱含着对自己的切切期盼与牵挂,在那双璀璨星目中一览无余。
这笑容于他而言,有如暗夜里的一丝暖光,让他愈发笃定,即便抛下所有,也不及眼前这个少年来得珍贵。
注视了对方片刻,赵云洛蹙眉道:
“你怎么又瘦了?面色也不好,是不是又有人找你麻烦了,你告诉我,我找他算……”
不等他说完,林叔明上前,双手托住赵云洛的面庞,俯身在他那因伤病而血色浅淡的双唇上印下轻轻一吻。
措不及防间,两人同时一惊!
如此情不自禁,林叔明始料未及。
横亘在两人之间那些不可逾越的世俗高墙,仿佛在这一刻统统坍塌瓦解。
而连日来的身心俱疲,也在这一刻终于得到慰籍。
赵云洛回过神来,喜不自胜,从巨石上跳下,嘴巴都快咧到了耳根子,也不说话,一把将林叔明扯入怀中,紧紧拥抱起来。
“咳咳!”
一时激动,赵云洛用力过猛,将林叔明箍地透不过气,而胸口伤处也有隐痛袭来。
发觉自己的鲁莽,赵云洛立即松开怀抱,歉意地后退了小半步。
林叔明唇角含笑看着他,四目相对,二人周身散发着抑制不住的喜悦,就连大河的淙淙水声,也仿佛承载了喜悦的音符,延绵不绝地流淌着,格外地轻快悦耳。
林叔明道:
“我有话要与你说……”
“我也有好多话要与你说!”
二人相视一笑,张开怀抱,奔向彼此,再次紧紧相拥……
……
半个月后,果如苏老爷子所言,赵云洛伤愈,不必整日卧床静养,日常服药也换了调理肺腑脏器的方子。
林叔明每月会下山几日,处理烟雨楼与泾县纸厂两处事务。其余大部分时间都在山上。
这日午后,狂风乍起,山雨欲来。诸人纷纷出来收拾院中各处晾晒着的草药和衣物。
“啊~啊~!”
突然,杀猪般嚎叫自院中西南侧的竹篱茅厕中传来。
此时卫嫣与小李逵正在古树下收拾草药,距离最近,听到叫声吓得一哆嗦,面面相觑。
片刻后,只见赵云洛气急败坏地从厕所出来,手上拿了一打皱巴巴的纸,厉声道:
“这是谁干的!是谁把这个放在那里的!?”
说罢,见小李逵目光闪烁,赵云洛上前一把揪住他:
“说,谁干的!”
“早……早上茅厕没纸了,是……师……师姐拿了这个给……”
赵云洛一把推开小李逵,恨恨高声喊道:
“苏攸攸!臭丫头!你给我出来!”
话音刚落,伴着一声惊雷,大雨从天而降,小李逵与卫嫣匆匆收了草药撒腿奔向小药房。
赵云洛看着手中的纸瞬间被雨打湿,如百爪挠心。
这可是上好的蝉云宣,极为珍贵,连宫里的极品贡纸比之也要逊色几分。
上次林叔明特地从纸厂带了一打回来送他,便如获至宝,宝贝的跟个什么似的,恨不能睡觉时都抱着,如今竟然被苏攸攸那臭丫头给拿来当厕纸!
是可忍,孰不可忍?!
赵云洛一路咬牙切齿,直奔西厢课室。
“啪”一声将手中湿透的一团纸拍在文斐面前的书案上。
“看看你那好徒儿干的好事!”
文斐正在端详一幅新画作,见状连忙将画往旁边挪开,以防溅湿,人也躲得远远的,神色质疑道:
“骆公子拿的这是……?”
赵云洛指着那坨湿透的纸道:
“这是我的蝉云宣,被苏攸攸那臭丫头拿去茅厕当厕纸了!”
后院苏攸攸正在屋里研究一个计时沙漏,对前院的事毫不知情。
看着桌上那坨纸,文斐惊道:
“蝉云宣!薄如蝉翼,洁白如云,韧而能润、光而不滑……,这么好的纸,啧啧,可惜,可惜!嗯,攸攸那丫头是该教训了,怎能如此暴殄天物!
只是,不知骆公子平日将这蝉云宣放于何处?怎知是我那徒儿拿了你的纸呢?”
赵云洛闻言一怔,跑回西屋,掀开枕头。
看着一打完好的蝉云宣静静安放在床头枕下,赵云洛愣住了。
然而心情却并未见好转,反而比之前还要糟糕。
原来他不只是送了自己,还送给了旁人!
心中甚是失落。
接下来两日,赵云洛一直无精打采,闷闷不乐。
第三日林叔明归来,便发现他不对劲,莫名其妙不理人。
晚饭时给他夹的菜,他不仅没动,还把筷子一放,冷着脸道:
“你随我来!”
林叔明心中担忧,便随着赵云洛出了堂屋,直奔西耳房。
前脚刚迈进屋,赵云洛便将房门落了锁,一把将林叔明扯过来,抵在门上,俯首凝视着他。
林叔明等了半晌,不见他说话,便开口问道:
“你……有何事?适才没吃几口,是哪里不舒服了吗?”
赵云洛看着眼前之人,红唇一张一合,鼻息间满是他熟悉的气息,这气息对他有着致命魔力,令他销魂蚀骨,欲罢不能。
他闭了闭眼睛,甩甩头,所有怨气化作强烈□□,眸色晦暗,低哑道:
“嗯,这里不舒服,”他指着自己的胸口,“我不想吃饭,只想吃你……”
一改往日的处处小心与试探,此时的赵云洛,不由分说,极其霸道地覆上那双丹唇……
是夜,西耳房内撕扯不断,直至黎明时分,仍有隐忍的低吟之声。
□□愉,赵云洛餍足地看着怀中沉沉睡去的绝色容颜,低声轻喃:
“叔明……”
“嗯?”
对方似有察觉,长睫微颤,转动了一下身子,寻了个更舒适的睡姿。
赵云洛以指腹轻抚着他的面庞,在光洁白皙的额上落下轻轻一吻,柔声道:
“咱们在山上造个属于自己的房子吧!”
“好。”
……
西厢课室内,结束了上午的课业,其他小伙伴都下课玩耍去了,唯有苏攸攸被点名留了堂。
“你可知蝉云宣乃名贵之物,世间不可多得?”
“……徒儿知错了。”
苏攸攸知道前两日赵云洛向师父发火之事,虽拿的不是他的纸,但做法也的确是欠妥。
此时见师父板着脸,连忙低头认错,态度诚恳。
心中唏嘘,还不是因为那蝉云宣柔软又有韧性,让她怀念起前世的厕纸来,虽然薄了些且不够软,但实在是比眼下用的厕纸触感好太多太多了。
“可知错哪了?”
“徒儿不该暴殄天物,拿那么名贵的纸当厕纸,有辱文人风骨。再则,三叔所赠之物,徒儿未能珍惜,枉费了他一片心意!”
林叔明原本就与老爷子苏一笑一见如故,甚为投缘,又遇上那档子事,文斐也算是同他有了生死之交。得知他与静远侯府断了关系回到洛明山,老爷子便让苏攸攸唤他叔父,视为家人。
“哼,知道就好!待会儿随我去给你三叔郑重道歉!”
苏攸攸应道:
“是!”
趁文斐起身整理案上书籍纸张的当儿,苏攸攸上前,眨着慧黠的眼睛,讨好道:
“师父,徒儿有个想法……”
见文斐没说话,便继续道:
“这个厕纸甚好,师父不妨也试试……”
文斐一记眼刀过来,苏攸攸连忙笑着解释:
“师父莫急,且听徒儿把话说完……
徒儿想着,三叔如今抛弃家业,与静远侯府断了关系,只剩一个纸厂……”
“说重点!”
“徒儿意思是,这纸金贵,只有皇室贵族用得起,而且只有读书人才会用,需求也有限,三叔那个纸厂怕是也不能指望蝉云宣赚多少钱。
但若是想办法将眼下的厕纸加以改进,产出类似于蝉云宣质感的纸,再设法降低成本,增加产量,专门用做厕纸,那需求量岂不是大增?
厕纸乃居家必备之物,管他是达官显贵还是贫苦百姓,又管他饱读诗书还是目不识丁,反正都要用厕纸啊!而且厕纸好,用着也舒畅,谁会拒绝好用的厕纸呢?
到时厕纸大卖,三叔又会赚很多银子了!”
苏攸攸说完,满目期待地看着师父。
半晌,文斐道:
“钱财乃身外之物,你三叔既已决定归隐山林,又怎会贪图那些?”
“师父也归隐山林,不也卖字画赚钱?”
“那能一样吗,为师还不是为了……,咳咳!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师父为了徒儿用心良苦,徒儿怎会不知!”
苏攸攸恭恭敬敬为文斐倒了一杯茶,笑眯眯看着师父喝了,才又道:
“徒儿想着,这事也不单单只关乎钱财,若是能将那理想中的厕纸做出来,咱们不就都能用上了吗!
然后再卖给更多的人,就如牙刷那般,从无到有,最终让千家万户都用上,岂不是美事一桩!”
这可是人类向先进文明又迈出了一小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