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烟火山居·酒楼开业
阳春三月,山野滴翠,春花烂漫。
苏攸攸一个大懒觉醒来,已过辰时,屋内静悄悄的,周妈妈与方慧都不在,便也没有声张,起来去净房洗了一把脸,自行穿了衣服,出了卧室。
一出门瞧见周妈妈拿着一叠衣物从隔壁房间里出来,从敞开的门缝中,可以看到方慧与卫嫣二人正在整理绣线。
卫嫣便是当日在黎生草堂门口救下的那个发高烧的小女孩。当时兄妹俩情形极为严峻,山下诸人不是忙着铺子里的事,就是酒楼的事,一时没有合适的人手悉心照料两个病患,为稳妥起见,当天下午就把妹妹带回了山上,哥哥因多处骨折不宜挪动,便留在了黎生草堂。
如今过去半个多月了,在苏老爷子的调理下,妹妹已脱离危险,正在慢慢恢复中,心智也未见异常,只是却不记得先前的事情,连自己叫什么都不记得了,更不记得自己还有个哥哥。
山下的哥哥昏睡了几日,一醒来就吵着要找妹妹,任谁跟他说妹妹的去处他都将信将疑,还不肯配合黎掌柜为他疗伤。
直至昨日苏攸攸随文斐与丰伯下山去酒楼后厨面试面点师,顺便去黎生草堂看了他一眼,亲口将他妹妹的情况告知,并答应待酒楼开业之时,会带妹妹过来与他相见。
男孩总算放下戒备,犹豫半天才告诉苏攸攸,他叫卫诚,妹妹叫卫嫣,父母相继亡故,只有兄妹二人乞讨为生。
“姑娘起来了!”
周妈妈见苏攸攸出来,连忙放下手中衣物,去卧室拿了梳子,为她梳头。
“睡过头了,周妈妈怎么不叫醒我?”
“今日文先生不在山上,姑娘想来也是不必上课的,昨日在山下累了一天,回来也晚,该多睡些时候。”
周妈妈一边给她梳头一边说着。
苏攸攸指着适才周妈妈拿的那叠衣物道:
“那可是给方外居伙计的样衣制好了?”
“制好了,按姑娘说的,大小两个尺寸,先制了春夏两季,共四套。”
这衣服是苏攸攸自己设计搭配的款式,除了伙计的,还有厨师的,只是厨师身型差异较大,需量身定制,便交由陈清媛直接让徐记布行做了。伙计的衣服统一尺码,先由周妈妈将样衣制好,再去徐记布行按样批量订制。
现下样衣既已做好,苏攸攸迫切想要找人试试,看看效果如何,不行还可以就地整改。
待周妈妈给她梳好了头,又拿来几块昨日从方外居带回来的点心,当作早餐吃罢,苏攸攸便让周妈妈拿着两套衣服随她去了西耳房。
“攸攸?”
萧牧亲自过来开的门,将二人请进屋内。
“萧牧哥哥,墨临可在?我有事找他。”
“墨临下山去了,不知攸攸找他何事?”
“哦,下山了?不知何时回来呢?我是想请他帮个忙……”
苏攸攸看着萧牧疑惑的神情,不自觉眼神一亮,指着周妈妈手上的衣物继续道:
“这是给方外居伙计制的样衣,我想请墨临帮忙试试,看看效果如何。”
萧牧扬眉:
“哦?”
初次听到“效果”一词,萧牧一时不甚明了,但他知道苏攸攸经常会说出类似这种他不曾在书中见过的词语,早就习以为常,结合整句话,很容易明白她的意思。
……
一刻钟后,苏攸攸看着萧牧身着布衣短衫站在面前。
都说人靠衣装,可偏偏就有那么一类人,风华卓绝与生俱来,从来无需靠旁的东西来衬托,哪怕穿上乞丐的衣服,也掩盖不了自身的卓尔不凡。
萧牧虽然只有十四五岁的年纪,身高已过了一米七五,给他穿的是大号,刚好合适。
只见他这身穿的是春秋装,藏青色细棉布衣裤,内搭纯白中衣,足蹬黑色软底靴,头戴蓝黑遮发帽,腰系灰色汗巾,外搭同色小围裙。
不得不说,这身衣服穿在萧牧身上,反被他衬托得有了几分“贵气”,竟然穿出了西装笔挺的感觉。
苏攸攸歪着脑袋看了许久,不禁浮想联翩,真真是一副好皮相啊!若是弄套西装穿在他身上,在前世怕是要迷倒万千少女了……
“姑娘觉得可有不妥之处?”周妈妈见萧牧被她看得一时有些无措,忍不住开了口。
苏攸攸连忙摇头:
“我觉得很好!”
说着又指着另外一套夏服,笑眯眯向萧牧讨好道:
“有劳萧牧哥哥再换这套试试!”
夏装料子薄些,是淡淡天蓝色,内衬也是白色衣领,帽子灰蓝,足下一双暗灰色软底轻便布鞋,腰系同色汗巾,搭白色围裙。
这一身穿在萧牧身上,整个人清清爽爽,干干净净,俨然一个美玉无瑕的居家小哥哥。苏攸攸看着眼前这个将一套普通布衣都穿出几分仙气的少年,暗自感叹:若是方外居的伙计都按照这个颜值标准,日后生意必定火爆……
周妈妈也是眼前一亮,笑道:
“单看衣服并不出奇,穿在萧公子身上竟甚是好看,如此方知,姑娘这两套衣料选得极好!”
苏攸攸嘿嘿一笑,心说恐怕再难看的衣服穿在这模特身上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不禁脱口而出:
“是萧牧哥哥穿什么都好看!”
话一出口,有些后悔,是不是过于不矜持了?
好在算上自己也只有三个人在场,萧牧向来不动声色,面上倒是看不出有何异常,为避免尴尬,苏攸攸嘴上不停继续道:
“这两身除了鞋子需按个人尺寸定制,衣服帽子都是统一尺寸,只分大小号,萧牧哥哥穿在身上感觉如何?可有何不妥之处?”
萧牧自幼锦衣玉食,鲜少穿过布衣,伸展走动了几下,忽略衣料差异,道:
“这身衣服虽非量身定制,穿着倒也妥帖,并无不妥之处。”
苏攸攸笑道:
“如此甚好,多谢萧牧哥哥!”
……
日暮时分,萧牧正在书案上临摹字帖,墨临风风火火地飘进屋内。
萧牧将最后一个字写完,放下笔,道:
“事情可都办好了?”
“回公子,都办好了!公子写的家书,已托叶鸣哥寄出了。
臻宝斋那边,按公子吩咐说了,掌柜看了图纸说没问题,歙砚不同于洮砚,定制起来较为方便,月底即可交货。”
萧牧点头道:“好。”
此时从院中飘来一阵香气,墨临吸了吸鼻子,似乎想到了很好笑的事,忍不住乐起来,道:
“公子可知是谁在厨房烧菜?”
“不是周妈妈吗?”
因文斐与丰伯自昨日便留在方外居,筹备酒楼开业事宜,山上的三餐暂由周妈妈负责。
墨临摇头笑道:
“适才从山下回来,一时口渴,便先去厨房喝口水,哪知竟瞧见苏姑娘踩在凳子上,正往锅里倒菜呢!哈哈……”
看到萧牧一脸狐疑,墨临又道:
“公子不如亲自去厨房,一瞧便知!苏姑娘那样子,甚是有趣……”
话未说完,萧牧已经出了西耳房。
厨房内,两大一小三口锅,两口大锅盖着盖子,正冒着热气,第三口锅较小,甚为别致,还有个手柄,据说是前几日专门为方外居打制的一批新锅。
只见小女娃踩在板凳上,腰间系着小围裙,一只手扶着小锅的木手柄,另一只手正挥着锅铲劈劈啪啪翻炒锅内蔬菜,阵阵香气扑鼻。
周妈妈在一旁的砧板上切着春笋,不时指导一下灶台边的方慧添柴加火,卫嫣则是蹲在地上剥着小葱。
萧牧看到周妈妈也在,原本悬着的心放下大半。
俗话说“君子远庖厨”,他自幼生长于公侯之家,从未踏足过厨房半步,不曾见过厨房中生火烧菜的场景,如今看在眼中,觉得甚是有趣,便驻足观看起来。
只见苏攸攸翻炒了一阵子后,拿起锅边早已备好的盘子,开始出锅装盘。
这番操作虽手法娴熟,萧牧却是看得心惊胆战,生怕她端不动那盘子,好在周妈妈切好菜,立即过来接过苏攸攸手中的东西。
“好香啊!”
方慧凑过来闻了闻这盘山野菜炒腊肉,赞道。
“姑娘还是下来吧,当心摔了!”
苏攸攸跳下小板凳,又指着中间那口锅向周妈妈道:
“打开瞧瞧,肉煮熟了没?”
周妈妈依言打开锅盖,用筷子戳了戳:
“应当熟了,姑娘,接下来该如何?”
“把切好的春笋放进去,煮开后小火焖约莫一刻钟,出锅,再撒些葱花即可。”
“晓得了,这里烟气重,姑娘先出去等着吧!”周妈妈一边将切好的春笋下锅,一边道,“方姑娘和阿嫣姑娘也出去吧,这里我一个人就行了。”
方慧会意,见卫嫣已将剥好的小葱放到砧板上,便叫上她,拉着苏攸攸,一道出了厨房。
“萧牧哥哥,你怎么在这?”
“……路过此处闻到香气,便来瞧瞧……”萧牧看着眼前花脸猫一样的小丫头,忍着笑,又道:
“我竟不知攸攸还会烧菜!”
苏攸攸嘿嘿一笑:
“也不曾烧过,只是平日里常看丰伯烧菜,自然晓得一些套路,便有样学样啦,但愿不要太难吃就行。”
事实上,前世的苏攸攸也是会烧几个菜的。下厨对她来说并非难事,只是这个时代的厨房比较原始,和前世的各种现代化厨具没法比。
就说那个炒勺,便是按照苏攸攸的意图,找铁匠铺打制出来的,并获得丰伯及方外居几个厨子们的一致首肯,灵活便捷,很好用,已列为方外居后厨必备锅具之一。
苏攸攸说着,突然与方慧互相指着彼此的脸哈哈大笑起来,刚刚在厨房里没注意看,此时才发现对方已成了花脸猫,只有卫嫣脸上没有沾灰,此时显得格外白净秀气。
看着花脸猫一阵风似的直奔后院,少年的笑容不断绽放。
夕阳下,微风轻拂,炊烟袅袅,饭香四溢。
在这烟火气十足的山居中,他感受到了生平从未有过的一种舒心和愉悦。
……
“爷爷,这汤如何?”
餐桌上,苏攸攸看着老爷子尝了一口汤,面有期待地问道。
老爷子夹起一块笋细嚼慢咽,又喝了口汤,才点头道:
“此汤鲜香味美,春笋清脆鲜嫩,甚好!这叫什么汤?”
苏攸攸歪着脑袋想了想,实则在考虑如何向大家解释腌笃鲜这道菜,在前世的江南,每到春季,便是吃腌笃鲜的季节。而这道菜最早可追溯到清代,显然在眼下还不曾出现过。
“这是攸攸胡乱琢磨着让周妈妈做的,用的都是现成的食材,有丰伯腌的腊肉,还有新鲜的肉和春笋,……名字嘛,不如就叫……腌炖鲜?”
她刻意把“笃”改回了“炖”,这样比较好理解些。
“腌炖鲜?”
方慧道:
“这名字听着就新鲜,让人想吃!”
萧牧沉吟道:
“腌炖鲜,这名字倒也直白,每样食材都包含在内,有趣!”
“味道确是鲜美,若是方外居酒楼有这道菜,想必大受欢迎!”墨临已经喝光一碗,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去盛第二碗汤。
苏攸攸闻言眼睛一亮,可行!
……
十日后,清江镇码头上,几个等客的船家正在闲聊。
“月银八百文?还有这等好活计?”
“这还有假,不信你问问老姜,他家那二小子阿生,便是前几日去应了招,这还不等开工,衣服就发了四套,从头到脚,都是细棉布的!好看着呢!对吧老姜?”
老姜正从江里拎了桶水,冲洗船板,闻言憨笑一声:
“不过是个跑堂的!”
嘴上这么说,面上却都是掩不住的喜悦,自从家里老大折了腿,出不了工,底下还有三个弟妹,老伴身体不济,家里全靠他一个人撑着,如今老二阿生找了这份工,还不用卖身做苦力,对这一家子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
“那回头也让我家小子去!”
“你家小子今年才十五吧,不满十六岁,人家也不收!”
“这酒楼也是新鲜,半大小子能干活就成,管他十五十六的,就跟他们说是十六了,难不成还查户籍去?”
老姜解释道:
“你还别说,但凡应招者,必是要看了户籍,方可签订契约,叫什么“劳务合同”。”
那人闻言一阵懊恼,另一人道:
“我家大宝行,今年十七!”
另一人鄙夷道:
“就你家大宝,连大字都不识一个,人也胖成了球,还是算了吧!”
众人一阵哈哈大笑,那人不服道:
“胖怎么了,看着和气啊!再说了,穷人家的孩子有几个识字的,不识字怎么就不能干跑堂了!”
“人家招工告示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楚,要年过二八,身长体重也都要在一个定数范围以内,反正就是人长得太矮不行,太高不行,太胖也不行,再有就是识字者优先……”
“竟有这种事?这当真是去当跑堂的伙计,不是当那伺候人的小倌?”
“哈哈哈哈……”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要是真选小倌,怕是还得加上一条,人长得太黑不行,太丑也不行,哈哈哈哈……”
“要我说,这也无甚不妥,人家饷银给得多,门槛就高,这说法自然就多!”
此话一出,多数人倒也认同。
“老姜,阿生那酒楼何时开业啊,咱们也去县城见识见识!”
“见识啥,那酒楼的席面,像是你能吃得起的?别的不说,听闻单单那做点心的厨子,便是由好几十号厨子参与比试,唯有拔得头筹之人才入选!”
众人闻言一阵唏嘘。
“吃不起,还不能去看看了!”
老姜道:
“阿生说昨日便已开工,说是试营业,明日正式开业。”
“啥叫试营业?”
“咱也不晓得,据说试营业这两日,只招待酒楼东家的亲朋好友和贵客,不接待外客。”
“这酒楼花样可真不少哇!”
……
方外居三楼一间客房内,苏攸攸推开窗户,放眼望去,远处是烟雨迷蒙的洛春江。
楼下则是酒楼后方一处僻静小院,颇为雅致,仅供自家人在此处乘凉饮茶用餐,此时陈清媛正在小院指挥伙计挪动桌椅。与之一墙之隔的一排屋舍,是酒楼员工宿舍。
三楼仅有五间客房,其中三间是专门留给苏老爷子、文斐与苏攸攸三人的,房内配置都与山上一样,一应俱全。
自试营业前一日,文斐便带了山上所有人全部下山,入住方外居,苏攸攸已在这里住了两日。
昨日试营业,请的都是自家人,包括方家小院那边四十来号人,黎生草堂几个伙计,还有陆方和他的施工队。
今日来赴宴的就比较社会了,洛县一众官员及家眷,外加一些熟络的街坊邻里,如臻宝斋、徐记布行、宝方纸行的掌柜与伙计们,还请了烟雨楼的几个头牌献曲献艺。整个方外居餐饮部,从一楼大堂到三楼贵宾包间,那是觥筹交错、歌舞升平,好不热闹。
苏攸攸向来不喜这等浮夸场面,一直呆在房内,拿着那本《青囊百草鉴》读得津津有味。直至过了午时,楼下人声渐稀,方才打算出门透透气。
此时包间内仅有的几位客人也陆续离开,苏攸攸便与周妈妈出门下楼。
“清媛?”
楼下陈清媛刚安置好小院的桌椅,忽听身后有人唤她名字,回身一瞧,心中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