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忘印(8)
“于清任。”龙晏用口型说。
两人齐齐转头去看章无象。
章无象装作没注意,“既然她来了,那就等等再出去吧。”
说着,竟然真的施施然转回书桌,坐下喝茶。
“她应该是来找线索的,”龙晏道,“这于清任到底与她是何关系?这么锲而不舍。”
“要是情郎,我倒可以理解。”明月掩笑道。
“明月你变坏了!”龙晏口里说着,却也是掩嘴偷笑。
“她是于清任的师叔。”章无象头也没回,边喝茶边答道。
“怪不得。”龙、明二人点头。
“既然知道于清任被困于这太清宫,她为何不直接去找修文师呢?跟紧他,不是更容易发现于清任的踪迹么?”明月疑道。
“修文道长傻么,把个犯了事儿的皇弟藏在太清宫里?肯定是藏在太清宫之外了。”龙晏道。
章无象闻言,回头看了龙晏一眼,笑着又转回头去喝茶。
“倒也是,那她在这里岂不是白费功夫?”明月道。
“你倒是挺同情她的,忘了她要死要活地迫着先生给她找程位啦?”龙晏提醒道。
“这妇人也是野心忒大,又把着皇弟,又想把着乐阵,难道还要起兵中原么?”明月冷哼。
“不要瞎说。”章无象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明月老实答是。
过了好久,龙晏又悄悄打开一条门缝,却恰巧看见英琅云芝在秘道之上抽去身影,些微光亮也一闪而逝,密道的门悄无声息地关上了。
三人又等了片刻,才走出密中密室。
最后一人一出,门也随即关上了。
龙晏转身,仿着钟敬的动作踢了几踢,门却是动也不动。不仅如此,整面墙一点门的脉络都看不出来,任你再仔细看,那就是一整面墙。
龙晏悄悄为钟敬竖起大拇指。
“这门,认脚。”明月低声笑道。
“一定是有什么章法,下回再仔细看看。”龙晏也笑。
“明月?”走了两步,龙晏低声喊道。
“说。”
“香味。”
明月点点头。
章无象这才反应过来,俩人说的是这间密室与九楼石窟共同的香气,笑着摇摇头。
钟敬整天这里出那里进,衣襟之间可不是都有这密室的香气么?自然那石窟中也有了。难为他们还能注意到。
当下,冲着两人一摆手,各自加快脚步。
三人自藏经阁出来,一看贝二爷已经等在暗处。
“怎么说?”章无象问道。
“齐先生在山路上只是与晏大夫聊了些宝珠山风物,待到进入明霞洞口,却是已被一早落了结界,根本无法靠近。”贝二爷答道。
“那一定是商谈极为机密之事了,”龙晏道,“我还一直以为老爹与齐师父十几年只是淡淡君子之交,没想到还有这么机密的往来。”
章无象听他语带不安,知道是看清了晏淞自藏经阁出来的踉跄步伐,于是安慰他道:“你也不要担心,说不定是太清宫有事需要你父亲相帮呢?”
龙晏一听,眉目一下舒展开来,道:“那咱们就此回去?”
贝二爷看看章无象,章无象微微挥手。
一行人悄悄离开藏经阁。
片刻的宁静。
两声低咳后,宁十八提着他的小油灯自藏经阁三楼,慢慢走了下来……
郭津受戒之日,瑞雪又至。
因是修文大江第一个徒弟,齐岱与华复玉又还都均未收徒,张朝真把仪式操办的比一般道士受戒要稍微隆重。
齐、华二位道长以及晏淞、章无象等访客尽数前来观礼。
小小的郭津,神色郑重,有板有眼地完成了所有仪礼。
沈驰音和明月眼中难掩羡慕。
无人注意之处,藏蓝衣衫也冒雪静静立于一隅,却是李隐芝回来了。
龙晏没大见过李隐芝,看他站立雪中,久久如如不动,却不是着道士服饰,悄悄扯了扯明月的衣袖。
明月顺着龙晏视线看去,又扯了扯沈驰音的衣袖。
沈驰音甩开,却见明月一直示意她看看外面。当即回头一看,见那李隐芝不知何时起立在那里,风尘仆仆,肩上却已经落了一层雪花。
沈驰音一阵委屈涌上心头,眼角不觉泛起泪来。
明月理解。
——他和沈驰音都未能入得师门也就罢了,毕竟年龄还小,见识还短,修为也差强人意。可人家李隐芝是早已满腹经纶,以清净道心不急不徐修行了那多年,又跟随侍奉无怨无悔。只因修文老头儿喜欢吃肉包子,人家都包得已臻化境。现在看着一个未曾谋面的八九岁的小姑娘先自己而入道,心中滋味可想而知。
总算仪式圆满,可把修文大江憋坏了。整个过程,他头戴金冠,身穿法衣,可是被拘束得不轻快。
张朝真刚招呼一众观礼的客人到长老院用茶,修文大江就脚底抹油开溜了。
李隐芝和明月、沈驰音遥遥互看一眼,悄悄跟了上去。
郭津穿着红色戒衣,走到章无象身边,双手抱圆深施以礼,“呈祯哥哥,自今日起,郭津就住到太清宫里了。”
章无象赶紧扶起她,看着这个小小的身影,想着郭津父母手书“既有婚约,则全权委托呈祯酌办”,心中不禁五味杂陈。此时,一度不知从何说起,就只能弯腰嘱咐:“好好修行,如有难处,告诉呈祯哥哥。”
郭津这才笑了,“因我个子小,担不起厨务,便自请去藏经阁帮宁道长看守经卷。师父说,新弟子入道到厨房帮厨是规矩,规矩不能破,就与住持道长商量,要我早上至中午在厨房烧火,下午至傍晚才到藏经阁帮忙。以后呈祯哥哥如要找我,那就上午来厨房,下午去藏经阁吧。”
章无象想要牵起郭津的小手再嘱咐几句,郭津却笑着将手拢于袖中。
章无象笑,心道:是了,郭津自此以后就是道士了。
郭津摆摆手,竟自己跟着坤道们回去了。
龙晏走到章无象身边,长着脖子看郭津排队走在坤道队伍的最后一个,嘴里啧啧出声。
章无象看向他。
龙晏道:“郭津自小也是娇生惯养、锦衣玉食了,没想到进了道观,就眨眼变成了一个道士,所言所行无不在谱,前途无量。”
章无象道:“如有一日,你也有此等际缘,做得肯定比她好。”
龙晏心道,我又没打算做道士,何来如此一比?嘴上却不反驳,只是佯装拱了拱手,“承蒙您看得起。”
修文大江急行一段,找了个大石头坐下。回头一看,三人陆陆续续来到跟前,修文大江盘起腿正色道:“今日,看到郭津受戒,是不是心里都有些酸了?”
沈驰音上前一步,道:“我和明月也就罢了,自己也知道毛病有点多,”伸手一指李隐芝,“那卖包子的,咋也不行呢?”
明月心道,我又哪里毛病多,有也只是本事不济。但看沈驰音正逢义愤填膺之际,便把话咽了下去。
修文大江瞟了一眼李隐芝,见他风尘仆仆,两肩雪花,先自点点头,道:“这隐芝么,本道其实早有心收他,可是他又与前辈犯讳。”
李隐芝赶紧上前,“敢问修文师,何字犯讳?”
“隐。”
“一个字而已,这么要紧么?”沈驰音以为是托辞,心内犹自不平。
“要紧!”修文大江一吹胡子,双手按住了膝盖,挺直身来,“犯谁的名讳,本道都可以不在乎,就这一位的,不行。”
“那你咋不早说?”沈驰音喊道,“卖包子的,可以改不?”
李隐芝双膝一弯,跪了下去,“既然早已向道,名字不外是一个称呼,全凭师父做主。”
修文大江瞪着沈驰音,心道这丫头好会出难题。他修文大江纵横江湖百来年,还从未给谁起过名字,这该从哪里改起?
李隐芝一看他就是不言语,只是瞪人,心知修文大江难处在哪儿,遂一拜到地,再起身后,禀道:“其实隐芝在冠礼之后,还另配有一字。”
修文大江笑眼眯眯,心道还是这李隐芝贴心,遂立马端正坐好,扬声道:“字是何字?说来听听——”
“焕明。”李隐芝道。
修文大江一拍大腿,“咦,这个好!‘存思七星,焕明北方’,又好听又好记,我看行!”
沈驰音“切”得一声,低声道:“真行!还真给人家改。”
明月赶紧拉她到一边,“你省省吧,好歹修文师答应了收徒呀。”
“弟子李焕明,拜见师父!”
修文大江身体往前一倾,道:“焕明啊,投师如投胎,你可是想好了?”
“焕明想好了。”
“其实,你自己修得已经不错了,拜我为师的话,想想也没多少可以教你的。你是真想好了?”修文大江捋了把胡子。
“人家都说‘想好了’,怎么还左右的推脱,改名都已经改了!”沈驰音一步跨过来,也在李焕明身边面向修文大江一跪:“我们三人追随您,都不是一天两天了。若如今还要质疑我等诚意,那沈驰音只能呼一声‘无趣’!”
修文大江斜着眼一瞅,不好,这丫头平时那般皮实,这怎么就掉眼泪了呢?心里一软,道:“那你,可是也想好了?”
沈驰音泪眼一别,看都不看他,眼泪唰唰地掉,赌气喊道:“你说呢?想没想好你还没数吗?我北秀宗地处山陕,自打只身出门寻你拜师,我都跟着跑到滨海之地来了,这还不叫想好了么?”
“你说你这丫头,什么脾气?以后为师难不成还要受你的气?”修文大江一搓鼻子,冲着明月使了个眼色。
明月一下明白过来,赶紧也与两人跪在一起,“修文师这是收了你了,赶紧别哭了吧!”
沈驰音扭过头来一看,修文大江笑着点了点头,更是控制不住了,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修文大江赶紧从石头上跳到一旁,佯装无事,瞅了瞅四周,道:“四徒弟,你还不赶紧扶她起来?”
三人面面相觑,都摸不着头脑。
李焕明一看,伸手先把沈驰音拉了起来。
修文大江回头一看,又道:“四徒弟,你做啥还跪着呢?”
明月一听,嘴角咧到了耳朵根儿,一骨碌就站了起来。
修文大江嘿嘿两声笑,指着李焕明道:“你,执弟子之礼最早,是为二徒弟。”
又指着沈驰音道,“你,碰到为师在明月之前,是为三徒弟。”
再指着明月道:“你,行四,你没意见吧?”
明月赶紧摇摇头。
修文大江点头:“老华特意提点,说你虽憨直但通透,果不其然。”
转眼看看三人,又道:“郭津,是为大徒弟。这你们没法,不认也得认了。也不是我偏心,以后你们就知道了,她当得起这一声 ‘大师姐’。多向她请教,吃不了亏哈。”
三人眼下高兴,突如其来就拜了师,胜却天上掉了金镶玉,谁还管他说什么。说什么就是什么吧,都一致点头接受。
“这样,今日躬逢吉顺,为师师门大盛,明月转告章呈祯,让他在九楼雅阁给本道置办一桌儿,咱们师徒共进几杯,以志!”
说完,趿拉上鞋走了。
剩下三人,开始还楞着,接着相视而笑,二师兄、三师姐地一通互相称呼。
“馋了就说馋了,还非得搞得穿靴戴帽,文绉绉的。”沈驰音道。
“你忘了师父可以听到?你还是收收脾气吧!”明月劝道,转脸又对李焕明道:“师父已经在九楼择地,委托我们先生起建青松观了。自今日起,咱们就都先住到九楼吧,行事也方便。”
李焕明道:“好是好,只是叨扰呈祯先生了。”
沈驰音道:“师兄,你就是书读得太多了。咱们跟七爷,那可是过命的交情,客气过了可就显得虚伪了。”
明月捅她一下,“怎么跟师兄说话呢?”
沈驰音笑,手抓马尾跳至一旁,“云泽盟势大,就咱们几人,吃不穷穿不穷的,师兄放心吧!”又对明月道: “我是啥情状,师兄又不是不知道,谁像你那么计较?是吧,师兄?是吧,师弟?”
三人哈哈一笑,同回九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