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稻草
「已经……回不去啦。」
随着五条悟的话音一落,铺天盖地的血腥味从他的身上传来,饶是夏霓也不禁为那刺鼻的气味而后退了两步。而就是这两步,让五条悟原先心裡面存的侥倖消失殆尽。
「很噁心吧,我们。」他们已经不再是那纯真无邪的咒术高专学生,不,或许从他们担起特级咒术师的名号之时,他们就应该要意识到那个称呼所带来的重担。而不是在看到了擂钵街的景象之后,才了解到这世间的残酷。
他们以为自己先前所了解到的是整个现实的全貌,如今看来,他们才是那个以管窥天的可笑之人。只看见了冰山一角就以为自己所坚持的正义是正确的,开什麽天大的玩笑啊!
「你们,刚才到底去了哪裡?该不会……!」望着眼前五条悟那不正常的发言,夏霓再傻也看的出来他的价值观被他挚友给洗脑了。她抽了抽鼻子,冷静下来感应了整个擂钵街,突然发现了一个很可怕的事实。
「五条先生、夏油先生,你们把整个擂钵街的咒灵都给祓除了?!」夏霓一开始是颇为震惊的,但是稍微想想又觉得好像不是一件做不到的事情,毕竟是咒术界最强的二人组。而且若是她想,也只是一个圣域展开的事情而已。
「啊啊,反正这裡是咒术界的三不管地带,想说顺手就全部清理掉了。」五条悟无所谓地耸肩道,「但是,怎麽清都清不完啊。」
「是啊,不管怎麽清理,怎麽祓除,那些咒灵都源源不绝地不断冒出来。」夏油杰附和道,「夏桑,我们已经受够了啊。」
「已经,够了吧?」
「所以呢?所以你们打算对这种状况做出什麽应对?」完犊子了,黄金之王头疼地想到。
不用对面两人娓娓道来,她都能够顺理出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不外乎是他们在祓除咒灵的过程中,看到了那些属于擂钵街的丑恶。也不完全只归于擂钵街,应该说,那是属于人性的丑恶。
在贫民窟这种地方,人性的丑恶会被放大不知道几百倍。而显然,在祓除咒灵的过程当中,五条悟和夏油杰那原先就岌岌可危的信念被彻底动摇。
「我觉得,杰的大义相当不错喔。」
「夏油先生的……大义?」黄金之王深深吸了几口气,将自己的情绪完全平復后,疑惑地反问道。
「是的哦,我从来没有往那个方向想过呢,不愧是杰,居然能想到这种简洁又实用的方法。」白发少年认同地点头道,他那原先清澈的六眼中已经染上连夏霓都看不透的汙浊。
「夏桑,如果是妳,应该知道咒灵的运作方式吧?」丹凤眼的高中生从之前维持的蹲姿起身,拍了拍裤管所沾染到的尘土。见到女孩点头后,夏油杰开心地笑了起来。
「那妳知道,要如何创造一个不会产生咒灵的世界吗?」
「……不会产生咒灵的世界?」夏霓知道,咒灵是由普通人所洩露的负面情绪像沉淀物一般堆积而形成的存在。如果要拥有一个不会产生咒灵的世界,又是五条悟和夏油杰认为最快速简单的方法……
难道是?!
「不会吧……夏油先生!」黄金之王的眉头深深皱起,她不可思议地看向那令她熟悉又陌生的特级咒术师二人组,似乎是不明白他们为什麽会有这样的想法。
「没错,全人类都成为术师的话,就不会产生诅咒啦。」夏油杰像是找到了一件心爱的玩具般,大笑了起来,「那麽最简单的方法……」
「不就是把非术师都斩尽杀绝就好了吗?」
「不可能!」黄金之王脱口而出,直接否定了眼前两人所选择的荆棘之路。而此话一出,早已崩溃的二人组瞬间眯起眼睛。
「为什麽不可能?妳凭什麽否定我们?」梳着丸子头的少年挑起细眉,「不是身在第一线的咒术师,只是躲在幕后享受这一切的人凭什麽否定我们?」
「而且只要我和悟一齐联手,两大特级咒术师一起,又有什麽办不到的?」夏油杰猖狂地反问道:「我们可是【最强】啊。」
「……有很多事情,真的不是你们所想像的那麽简单的。」黄金之王无奈地叹口气,眼前两位高中生的视野真的是太过狭隘。他们不明白,他们如今所选择的大义之下,会遭遇到多少的挫折与阻碍。
不是他们将事情想的太过简单,黄金之王相信咒术界最强的二人组即便在如此疯魔的情况之下,也不会完全丢失理智。相反地,从现在的对话来看,夏霓明白,对面两个人可说是清醒的过分。
可就是因为太过于清醒,看到的东西太多,却又不够透彻,才会形成今天的这种局面。他们不晓得这个世界的残酷,他们不明白这个事件并不如他们所预期般单纯。
在这群魔乱舞的时代,发出此豪言的二人组就像在波浪中载浮载沉的一叶扁舟,随时会被各种浪花给翻复。黄金之王只是不想让眼前这两个她颇有好感,且拥有光明未来的咒术师走上歧途。
能少走一点弯路,何乐而不为呢?
但是显然五条悟和夏油杰完全不领情,也听不进去。
「不是那麽简单?呵,妳这句话要重複多少次啊?有什麽事情是我们做不到的?」被女孩不断地否定给刺激到,白发少年反唇相讥道,「只要我动动手指,这边没有一个垃圾可以活下来。」
「夏桑,我们也不是一定要妳的认同。也都不是小孩子了,不奢求谁都理解,只是来和妳告个别的。」夏油杰没有挚友那般激动,他只是轻飘飘地叹了口气,紫色的丹凤眼裡全是漠然。
黄金之王意识到,他们是认真的。
「不过在此之前……」夏油杰眯起眼睛,手指微动。夏霓暗叫不妙,意念比声音更快传达。
「鹤丸国永!」银白色的刀刃从白金的刀鞘出鞘,直接从中原中也背着的束口袋裡窜出。不等夏油杰使出咒灵操术,只是几个呼吸的瞬间,鹤丸国永便宛如死神的镰刀,收割了在场所有敌人的性命,全是一刀封喉。
太刀在空中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将刀身上沾染到的鲜血给甩去,随后连同刀鞘一同落入了主人的手中。五条悟和夏油杰再次被女孩的举动给震惊到,尤其是刚才准备动手的夏油杰,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金发女孩。
「你们想杀谁,我帮你们杀。但是,你们两个绝对不能杀非术师,至少现在,绝对不能。」其实对方都坚持到了那个地步,在黄金之王的立场之上,她是不应该做出这种决定的。但不知为何,冥冥之中夏霓总有种预感,她必须在此拉住这两个人,至少不能让他们直接和咒术界翻脸叛变。
她能够感受到德累斯顿石板的抗拒,石板在不断地警告它天道的执行者,似乎有什麽事情是逐渐脱离了命运的轨迹。其实黄金之王是不太相信命运的,但无论如何,她必须拖过这一段时间。
「喔?没想到夏桑竟然这麽支持我们,不过还有一条漏网之鱼呢。」夏油杰手指一指,一个咒灵便朝着太宰治的方向飞去。在夏油杰眼中,太宰治就是一个完全没有发散咒力的人类幼崽。
中原中也不能动,夏油杰还没有忘记刚才在对方异能之下失利的耻辱。不过看起来完全没有咒力的太宰治在旁边听了那麽多,也该永远地闭上嘴了。
「杰,不对!」拥有六眼的五条悟看的更多,他同时也发现了与在场人士格格不入的绷带小鬼。然而不同于挚友,他虽然也注意到了对方无咒力的情形,却也看的更透彻。
眼前的小鬼明明眼神阴鬱的要命,但是他却连人类最基本的负面情绪外露而产生的咒力都没有。这种状况,五条悟只在一个人身上看过,而也正是那个人让他吃了人生第一场败仗。
那是……天与咒缚!
太宰治在夏油杰一发话时,便注意到对方的目标是自己。虽然他先前并没有听过什麽咒灵、特价咒术师之类的专有名词,但这并不妨碍他在一旁从几人的对话之中萃取有效资讯。
所以……他们是想要杀光全人类?
呵呵。
对于那两人天真烂漫的理想,太宰治只给了一个鄙夷的眼神,便不想再理会。他反倒是相当不解,不明白为什麽夏霓还要浪费时间来将他们拖回来。
他们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啊,反正破灭也是他们自己选择的,和夏霓有什麽关係?太宰治实在是想不透,连这个世界的真相都摸不着边的人还想要随心所欲的改变世界?
做梦吧!
因此当夏油杰那看不见的攻击袭来时,太宰治连躲避的意愿都没有。他就任由那个带有着杀气的东西迳直撞到他身上,然后被带有着文字的银白色光芒给消除。
那是他的异能力的被动技能——【人间失格】
「?!」夏油杰惊愕地望着自己的手,眼中充斥着不可置信。
刚刚他的咒灵是被祓除了?
不对。夏油杰握紧了拳头后再次放开,他能够感觉到咒灵操术与刚才那个咒灵的连结还在,这个感觉比较像是……被强制收回了?
他抬起紫眸,惊疑不定地望向他先前以为是猴子的男孩。又是一个异能者?!
「所以说,你们才是笨的无可救药啊。」太宰治没被绷带遮掩的那眼给了特级咒术师们一个白眼,接着就直接无视了他们,扑到了夏霓旁边。
「呐呐,夏桑我们赶快走,不要理那些脑袋有问题的人啦。」太宰治装可怜地扯了扯夏霓的黑斗篷,露出的鸢瞳彷彿有泪水在凝聚。
「你这傢伙,离夏桑远一点!」看见某条爱黏人的青花鱼,中原中也反射性的一脚直接过去。当然,没能踢中太宰治。
「太宰君等等,我必须先把他们的事情给处理完。」黄金之王又想起了从咒术二人组身上传来的血腥味,想必他们已经将擂钵街横扫了一遍了吧。咒力残秽他们铁定是不屑去清除的,既然如此的话……
与主人拥有精神感应的鹤丸国永最先察觉到了黄金之王的意图,他强烈地震了震刀身表达自己的不同意,却被自家主人一手给摁住。夏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金黄色的光芒从她身上开始闪烁,而鎏金也渲染了她那双粉色的眸子。
滴滴滴——滴滴滴——
变故发生的同时,夏油杰的手机也同时响起。他收回审视自己右手的目光,从喇叭裤的口袋中掏出了手机,是高专学弟——七海健人的电话。
夏油杰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心脏突然像是被紧紧地揪住了一样。他和七海健人其实平时没什麽往来,一般来说,他都是和灰原雄那自来熟的孩子有着比较多的话题。
……是什麽原因让七海健人打电话给他呢?
夏油杰努力地在因过度冲击而混成一团的脑海中扒拉出有用的资讯,他回想起上次与灰原雄的见面是他见到九十九由基的那天。其实也没过多久,就是昨天的事情而已,但是夏油杰却觉得像是过了很久很久一样。
啊,他想起来了。他那可爱的后辈曾经说过自己要去出一趟任务,还是去一个离东京很远很远的地方,他还特意拜託对方带了甜的特产回来,是要给悟吃的。
暮色暗淡,残阳如血,废弃大楼的窗户边上镶着金边的落日。夕阳此时正圆,光芒四射,刺人眼膜,然而夏油杰却抽不出精神来欣赏此番美景。
明明落日如红,他却感受不到任何一丝温暖,这甚至比在他亲眼看见擂钵街内的种种可怕行径而彻底堕落时还要他死死地盯着响着铃声的手机,无法进行下一步动作。
只要他不接听,一切都只是薛定谔的猫。
对,绝对是的。
「杰?」望着那宛如发出绝望悲鸣般的手机,五条悟无法理解挚友的停顿。他直接从夏油杰的手中抢过手机,连来电人是谁都没看就直接接听了来电:「喂?是七海啊……你冷静点……」
五条悟并没有开放话筒,但是从他那直接沉下去的脸色来看,夏油杰不难猜出对面大概是什麽内容。他感觉到自己仅剩的微弱道德理念的神经已经绷到了一个极致,只差那根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们在哪,我现在过去。」一个眨眼,原先还在原地的白发少年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夏油杰听着摔在地上的手机对面传来依稀的哀嚎,他无法想像是什麽样子的状况才让一向稳重的学弟露出如此失态的模样。
从尾椎开始传来的不寒而慄,夏油杰觉得自己彷彿坠入冰窖之中,他听不清楚身边无咒力的小鬼在一旁嚷嚷着什麽,他只知道又一个,或两个同伴即将沉入尸山血海之中。紫色的眼眸中光芒明明灭灭,他用力地咬着泛着苦味的舌尖,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冷静,夏油杰冷静。他在心中这麽告诫着自己,事情还没有落定尘埃,他也只是从侧面角度看到了一些片枝末节而已。他不能因为一些莫须有的罪名而向这个世界发难,至少、至少他应该等到五条悟回来。
然而他心中却有那麽一道细微的声音在挑战着自己的底线:如果术师是一场马拉松,那它的尽头在哪裡?在尽头等待着他们的,又是什麽?
夏油杰不知道,夏油杰一点都不想知道。此刻的他,丧失了身为特级咒术师应有的大胆与勇气,他只想紧紧地抓住那根从上方垂下来的蜘蛛丝。
他疲惫地闭上了双眼,将自己封闭了起来,不愿意再去接收外界任何资讯。而正是这项举动,让他错过了最耀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