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无月生华无水雨
五狱山裂，鬼门大开。
海量鬼物，源源冲出。鬼雾遮天，昼如近暮。
困阵被震破，众仙所受反噬不轻，想再结阵，需先平复紊乱内息。
然鬼众涌出无尽，疯狂扑袭，众仙忙于应付，根本不得静歇调息。
且众仙各自为战，力量分散，阻截有限，大量鬼物绕过他们，已出逃远遁。
五狱山处万山深处，凡人难至，草木茂盛。
然鬼物所过，寸草枯萎，片叶落尽，清泉污浊，香尽臭浓。
众仙无计可施之际，空中九座宫殿霞光大盛。
而后成群流光飞出，如数十道尖刀切入暗幕。
群光最高处，一道最亮光点威声出喝。
“九宫齐心，伏灭邪精，降伏恶鬼，束缚妖灵！”
一道紫炎光柱勃然轰下，瞬息洞穿与武神法相缠斗的大鬼。
远山处，一道逃出数十里的微弱鬼烟蓦然变浓，响起权御鬼王的自语。
“一帮麻烦精，本王不奉陪了。”
下一刻，极速远去。
五狱山上，喝声再起。
“结八景仙曲灭魔神音阵！”
“喏！”
众声应命，分据阵角。
“嗡！”
一声震响，众仙开始仙音念唱。
“乘天履气，高上威音，普摄万凶，寒灵受制。”
“先戮鬼爽，后剪魔王，大小灭种，天钟摧崩。”
“万万伏法，千千戮形，天清地朗，万津通灵。”
太先真君等先在者，亦纷纷加入唱阵。
仙曲一起，天降圣雨，纷纷洒洒，浇洗大地。
万鬼哀嚎顿起，声声惨叫，阵阵悲泣。
凡被仙音雨露浇中，皆烟消鬼灭。
霎时间，山体裂口倾泻而出的万鬼洪流顿止。
非是它们停止涌出，而是刚出即灭。
仙雨不停，鬼众无出。
山台上，各地道师仙官终得松气。
灵耀台内，一众道童亦恐慌大去。
然，四层高台，林笑仰天大喝：“这不顶用，你们得有人从裂口进去，从另一边截堵洪流，才好让这边的人弥合封口。”
众仙一怔。
另一边，岂非地狱？
若封口堵住，岂不回不来？
“我去！”
九宫列仙中，始素宫少灵真君停下仙唱，当先飞入山体裂口。
“少灵君，且等我随行！”
太素宫兰颖元君紧随其后。
“彼之所在，吾之所往。”
少阴宫夜生真君稍慢片许。
始丹宫寥朗真君道：“吾去矣。”
一道流光遁入裂缝。
“善哉善哉！”
中黄宫灵丘真君遁光而入。
“吾将流芳千古！”
太丹宫宝阳真君欣然而下。
“大福宫岂甘落后！”
玄固真君爽朗笑赴。
碧落宫雷元虚君、青元宫清思真君、太丹宫邵阳丹君不约而同出列俯冲，于半路相视一笑，齐没山间。
见众仙无人再出，林笑目光一移，下望萦晓，再度一笑。
萦晓一怔，蓦有所感，目光朝他眷恋片许，旋即飞身一跃，纵入山体裂处。
她下去片刻，整座五狱山各处裂口，喷冒金色烈焰。
三息后，金焰消淡，再无鬼物涌出。
高天再起威喝。
“众仙速布封邪结界！”
天上仙众立停仙唱，分落山上，贴镇鬼符，画禁魔圈，刻除恶咒，埋惊魂器。
众士忙碌间，山台上。
无声跪坐的穆晴蓦然起身，怀抱飞虹剑，走向灵耀台，登阶直上。
林笑顿有所感，低头望去。
见她登台，略一思索，飘然而下，落其身前。
穆晴顿步，木然抬头，冷漠寒视。
“帮我恢复仙身，我知你能做到。”
林笑神色微讶，只觉穆晴的语气，浑似换了个人一般，陌生得让他出奇。
他负手道：“你想做什么？”
穆晴冷冷道：“取回法力，灭尽世鬼。”
林笑神色略显复杂，道：“那便看你的意志，是否能感动上天。”
他把手横向一摊，轻喝道：“云笔，来！”
声落，周围寂静无声。
第四层隐台，一点灵光蓦然显现，随即飞出一青竹细笔，划空而过，转眼落至林笑手上。
穆晴顿时双眼微亮。
他微感意外，收回手，略把玩了下，忽而道：“虽上天有意成全，但我帮你了，你能否应承我一事？”
“说。”
穆晴言简意赅，似不愿多说一字。
林笑复道：“我要你，留下一鬼不杀，可做得到？”
穆晴垂头沉吟片刻，抬首冷声道：“可！”
林笑点了点头，抬笔在她眉心处轻点。
一道灵纹霎时浮现。
穆晴亦飘身浮起。
玉折子自行飞来，悬至林笑身前。
一展开，顿见当页有二字发光。
并不用林笑再注灵涂亮。
取回不比新封。
穆晴前身入轮回，并未带去一身法力，自是返还给了仙箓。
林笑勾字一挥，“青元”二字飞出，于穆晴头上盘旋九转，没入脑后，生成一道淡青光圈。
玉折自动翻页，再显两枚光字。
见得“水心”二字，林笑暗觉意外，却并未迟疑，挥笔一勾，引往穆晴。
很快，穆晴脑后，又多一圈淡白光轮。
而后玉折合上，停落林笑手上。
云仙笔亦未飞走。
浮空处，穆晴蓦然睁眼，眸光两尺，如若青虹。
下一刻，她毫不停留，面一转，横空远去，转瞬飞逝天际。
这时，一道装女仙悠悠飞近，看了眼林笑手中笔箓，拱手道：“始素宫主座，敢问阁下何人？”
林笑晒然一笑，轻挑道：“不过一将死之人罢了。”
“我说你们也别瞎忙活了，可否听我一言？”
道装女仙示手作请。
林笑转身一跃，飘然跳回四层隐台。
而后转身喝道：“你们这般泥糊重岳，真的指望能阻挡地鬼入侵吗？”
“它们连这万钧重岳都能炸开，你们的封印，能胜得过此山稳妥吗？”
“若不能，岂非白白浪费了几位道友，舍身为你们创造的良机。”
山上忙碌的众士，才纷纷停手朝他望去。
始素宫主座飞近问道：“听阁下语气，可是另有妙方？”
林笑道：“只怕你们听了，不会觉得是什么妙方。”
其余八宫主座亦闻言飞近。
太素宫主座道：“此乃关系天下苍生之急要，阁下缘何悭言？”
林笑道：“你既说到了天下苍生，我且问你，那些出逃的鬼众，你们要如何解决？”
“解决不了，这里的缺口封不封，也区别不大。”
青元宫主座道：“自是吾等合力围剿。”
林笑又问：“如何合力？怎个围剿？就这会儿功夫，人间已不知被万鬼肆虐成什么样。”
“等你们赶过去，给他们收尸吗？”
九宫主座默然。
但除此之外，他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太玄宫主座道：“总有人，能躲过一劫。吾等尽量将之救起，留下火种，人间便还有希望。”
林笑道：“如果没有侥幸呢？你们且待如何？”
大福宫主座道：“总好过放任不管，什么也不做。”
林笑道：“不！你们可以做得更好。”
“吾有一法，可合众人之力，逆转乾坤。”
“只看尔等，是否有这决心，真想救世。”
几位主座彼此对视，已隐隐猜到，他说的办法，定然代价不小。
但他们，也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不放听听。
中黄宫主座拱手道：“恳请阁下赐教！”
林笑抬手展示手中之物道：“如你们所见，我可使用此二物。”
“至于如何使用，你们不必管，就当我天生会的。”
他将玉折子翻开一页，朝众人一照，当即有一仙士脑后隐去的光环亮起。
“尔等如今的仙身与法力，除去一部分是自身修持而来，便都由此二物成就。”
“故而，我可凭此二物为中转，集合尔等所有仙力，用以施展逆天之术，挽救人世。”
太丹宫主座道：“既有此法，阁下何不直说？吾等岂会吝啬助力？”
林笑道：“我有能力集合仙力，却没能力再分发回去。”
“若用此法，尔等便会自此失去仙身与仙力，重归凡人。”
众仙顿时默然。
林笑亦不迫切，静静等候。
碧落宫主座忽而问道：“若吾等仙力尽失，还有谁能对付众鬼？”
林笑道：“此术一出，世间之鬼将无所遁形，那已是不需你们再担心的事。”
大福宫主座问道：“可否只合部分仙众之力，让吾等留下种子？”
只要还有仙人在，就可以逐次将仙箓上的仙力取回。
林笑摇头道：“此术乃扭转乾坤，举倾天之力。不全力而为，恐难施展。能否留力，我亦无法保证。”
“若不成，不仅白费了你们的仙力，亦拯救不了世间。”
“肯不肯，全凭自愿。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你们尽快商议吧。”
“每迟一刻，都可能有万千世人丧命鬼口。”
太素宫主座回身朝众仙道：“诸位也都听到了，对此可有异议？”
众仙垂头，多面露难色。
最慷慨痛快的一批人，已抢先下了地狱。
留下的，大部分都对仙位执念不浅。
林笑眼见这般等，只怕难出结果，便扬声道：“世人常叹，人之于天，渺小若尘，微不足道。”
“然会生此念，只不过是人自圈于己，令心受制于一。”
“若不能脱出己一，便永远也无法做到天人合一之修道至境。”
众仙渐渐举目朝他望去。
“若心与天合，你就是天，天也是你，如何还能说自己渺小呢？”
“你们，已是这个世间本领最大的一群人，或者是你们所说的仙。”
“但常居天上的你们，可曾心与天齐？”
三层灵台内，新登道童亦静气聆听。
“若没有，又和地上的凡人，有何区别？”
“最多，不过是一群以道窃法之辈，依旧会因逐物而失心。”
“天地之物，海不可数，一直都在，永远都有。尔等寿命，得益于仙箓，已能长存。”
“可你们的心，是否也能一直失之不穷呢？”
九宫主座，已齐齐朝他看去。
仙宫里，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一直都有箓上仙人，因失心而入木。亦有仙人，为避免此境，主动重入轮回。
为了维持本心不失，他们多数时候，都尽量待在仙宫中，纵有要事，也只分部分人出办。
多授意洞天道师，福地仙官处理凡间之事。若非地狱开漏，只怕也逼出他们。
他们虽活着，都却好似活成了不敢活着的模样。
是什么导致了这样的境地呢？
在众仙的目光下，林笑敦敦而道：“遇物见心，唯心不随物转，方能不失本真，穿行乾坤万物中而无碍。”
“如今是何物阻碍了尔等更进一步？”
他举起玉折子，用笔敲打道：“无非是这仙位二字。”
“若堪不破，就只是被这仙箓绑着的木偶罢了。”
场中静默片许，自九宫主座而起，默默朝林笑拱手作敬。
当他们做出敬礼时，也意味着，他们已同意此法。
九宫仙士百余众，虽有先后，却还是全部拱礼致敬。
林笑心头微松了口气，亦拱手回敬道：“还请诸君，舍力一救，共度世厄！“
始素宫主座当先道：“心之所归，吾所愿也！”
太素宫主座亦道：“心之所向，素履以往。”
碧落宫主座道：“吾愿归心于天，与世共存！”
余者蓦然一震，似有所感，亦齐声道：“归心于天，与世共存！”
愿与世共存互益者，可至真仙。
这是林笑曾与无相光人谈过之论。
林笑舒了口气，高举手中云箓道：“还请诸位，共注仙力于此！”
九宫主座相视点头，运功提元，当先往云箓剑指注元。
后方众仙亦紧随其后。
一道道仙元之力化作光路，朝云箓汇聚。
云仙箓瞬间光华大盛，脱离林笑之手，缓缓浮起。
随着仙力注入，九位主座渐渐从浮空落回地面。
众仙脑后的光圈，亦逐层淡去。
一股磅礴的伟力，自云箓透出。
正当众仙以为可行时，人群中，却有一人忽化流光，飞天远遁。
众仙愕然，多未认出那人是谁。
太玄宫主座哀然一叹。
别人认不出，他又岂会认不出，那是同属太玄宫的太先真君。
很快，众士元竭力尽，脑后光环尽去，皆跌坐在地。
九宫主座相互搀扶，才勉强站立。
可一看彼此，容颜皆瞬息苍暮，垂垂老矣。
太玄宫主座朝林笑问道：“如何，可使否？”
林笑昂首盯着那云箓，过了会儿，低头露哀，叹气摇头道：“前功尽弃。”
众士大愕。
太玄宫主座怆然苦笑。
但这也让他意识到，他们这群仙人，真的只是一群得了仙力的凡人。
突然，山台上，幸存的一位洞天道师大声询问：“敢问天师，小道虽非仙箓之士，略尽绵薄之力，不知可否？”
林笑一愣，看向问者，沉思片许，扬手道：“或可一试。”
那人立时提功注元。
不过，元气光柱却比众仙暗淡许多。
待他力竭跌坐，林笑静静抬头望着。
可云箓依旧无有反应。
当即有一人出喝：“贫道也来！”
而后又有数人相仿。
云箓似乎有了反应，光华闪烁。
林笑肃声道：“有用，快了！”
众人顿受鼓舞。
剩余道众，再不吝惜，纷纷朝云箓注元。
然，待所剩者全部献功，云箓光华虽闪得急，却没有落下驱使。
林笑不知，尚有一人在一块被震起的山石后躲藏。
他纵身一蹦，把悬浮的云箓一把扯下。
随即喝声道：“诸士已竭尽所能，我岂能不舍命成全？”
他抬起云笔，往云箓一点。
瞬有阵阵雷电自落笔处生出。
云箓上的光华，已渐渐往云笔转移。
与此同时，林笑的身体，亦在电光中，随着二物渐渐升空。
须臾间，风云变色，九天显异。
待云箓光华全部转移，林笑抬云笔，雷电顿消。
他的手中，云笔熠熠生辉，炫彩夺目。
提笔朝天，徐徐挥毫。
“天开地通，玄气朗清！”
“扫除邪霾，八风肃清！”
灵光成字，悬符身前。
笔尖一挥，十六字光符冲天而去。
大风骤起，极速远去。
数千里外，正肆虐地面的鬼众顿觉飓风忽至，瞬将它们吹往高空，远离地面。
大风寻缝而入，寻鬼而裹。
五狱山下，鬼门另一头。
正极力拦截万鬼洪流十二仙士，忽感身后大风刮来。
万千鬼众立被大风吹得频频后退。
其中施力最大的萦晓顿感一松，蓦有所感回首朝来路望去。
五狱山上，云笔再动，光符再显。
“天元真光，五行焕明。”
“欲杀者杀，欲戮者戮。”
“曜斩不祥，万凶灭迹。”
他还想再书，手中之笔却重逾千斤，无法挥动。
只好将三行灵文光字一挥，化光升天。
下一刻，圣洁月华满天洒下，白昼显辉。
圣华所至，逢鬼湮灭。
人间百地，民众忽见天降祥光，顿感清心爽神，邪念尽去。
无不莫感奇异，引无数善信拜天祷福。
五狱山上空，林笑徐徐落下。
众士望去，顿觉一惊。
只见林笑满脸裂纹，似要开裂。
他朝众人道：“诸位，因力有未逮，藏心之鬼，难以灭尽。如今世间，多了许多人面鬼心之辈，虽不敢现世，却仍可为祸。”
青元宫主座上前问道：“如此，该何以剿灭人心之鬼？”
林笑道：“为今之计，只能靠诸位了。诸位皆是舍仙取义之直士，已心合天意，运有天助。”
“吾有一法，可让诸位保留慧光，重入轮回，投生世间。”
“诸位可借此机，行正道，匡仁义，正天心，广善因。”
“若得功满，或可重登仙途，升道至仙。”
“尔等可愿？”
众仙伏首道：“但请施为。”
林笑遂将云笔朝众人一挥，在场众士，立身化灵光，升天而去，云路分光，散落四方十地。
噼啪！
林笑脸上裂纹更密。
他转身，朝灵台一众道童呼道：“诸子！”
一众道童连忙临边示敬，伏耳听训。
林笑道：“尔等虽无仙师授机，然修道之密已尽在手中。登仙与否，便看尔等能否知行合一。”
众童拜敬。
林笑转身，面朝山体道：“还剩一步。”
蹲身膝跪，笔落地面。
“狱山，合！”
笔过生光，地动山摇。
裂开的山体，渐渐愈合。
鬼门另一头，萦晓顿有所感，往回路急冲而返。
然，“轰”一声，山石封堵，回无可回。
她茫然扶着石壁，心头一阵空落。
另一头，林笑亦手抵山体，轻声道：“你知道从哪可返还人间的，对吧？”
说话间，自脚而起，迅化岩石。
另一头 ，萦晓心头一紧，蓦然回首，望向地狱夜空。
那里，悬着一轮血月。
“绯月……”
萦晓刹那灵光一闪，飞月而去。
林笑亦似心有灵犀，抬头望天。
但见一道淡淡倩影，乘月华而落，朝他伸手飞赴。
他亦不由举手相赴。
一幻一实，指尖相碰瞬间，石化全身，已成一座石像。
幻影扑落石像，合身拥抱。
荧光洒洒，渐渐淡去，似从未出现。
地狱夜空，骤落漫天光雨。
徐徐洒下，落地生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