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小妹妹，你有吃的吗？我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玩儿, 结果迷路了, 在这外面连口午膳都没吃上, 可饿了。」
「……？？」
杨柳树下的白玉石阶上坐着个身披雪白毛裘、粉雕玉琢的小孩儿，他闻声看去，只见一个衣着粗陋的大男孩儿正趴在他家足有丈高的墙头上，咧开嘴朝他笑着, 还露出来缺了一颗门牙的大白牙。
这人怎么这样啊……
漂亮似小女孩的孩子皱了皱秀气的眉头, 用他那还没脱离丝丝奶气的童声回道：「……我是男的。」
「啊？」趴在墙头上的大男孩一愣, 又仔细地看了看他，转而一笑：「嗨！你长得这么好看, 哪里像是男孩儿了！」
「…………」需要像吗, 他本来就是男孩子。
小孩儿似乎不高兴了, 拿起自己一直在看的书，迈开小短腿啪嗒啪嗒跑走了。
「诶！你别走啊！我跟你开玩笑呢你……啧，真不经逗。」那大男孩眼巴巴地看着那富贵可爱的小孩儿越跑越远, 小小的、圆滚滚毛茸茸的身子没几下子就消失在了园子里的假山石林之中, 颇为失望地耷拉下了眉头。
……这下好了，人都跑了，他上哪弄吃的去…………
嗨哟早知道就要去大哥那讹点银钱带出来……但说起来，这块地不应该都是天诏府的地盘吗？这儿怎么会有个宅子啊？
大男孩趴在人墙头上四处看了看, 目测这墙的高度足够能把他一条腿摔断，便歇了想要翻墙进去的心思。
哎……他还是老老实实回家去吧，为了逃掉裁新衣而把自个儿饿傻, 好像不太划算哈。
这样想着，大男孩儿一边嘀咕着‘我这身不就挺好吗干嘛老抓我去裁衣服啊我又穿不过来’，一边放弃了从这家的漂亮小孩儿那骗几颗糖的念头、试图原路返回……
然而他还没能够把自己从这高墙上挪下去，那个消失了好一会儿的小奶音又响了起来：
「你在干什么？」
「我正琢磨着下去……诶？你咋回来了？」大男孩一愣，连忙重新攀上墙头，垂头看向那个不知何时又啪嗒啪嗒跑回来了的小孩儿。
「…………」那小孩儿似乎有些不太好意思，他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无人，便从毛茸茸的大斗篷里拿出一包油纸包着的东西，尽量伸长小胳膊往上递，奶声奶气道：「我去厨房拿了一包酥饼，你要是饿了，就吃这个吧。」
那攀在墙头上的大男孩眼睛一亮，脸上豁然开朗咧出一个灿烂笑容，连忙伸手去构：「原来你是给我拿吃的去了啊，谢啦！」
两个年岁都不大的男孩儿，一个站在地上垫起脚尖双手向上举，一个跨坐在墙头上弯腰往下伸手，一包还微微有些烫手的酥饼就这样在他们之间传递。
拿取之间，他们的指尖相触即分，却是像是有什么无法言说的情绪也随着这一包酥饼而缓缓涌上来……
二人眼神交汇，两个还不能说是少年郎的孩子不自觉地对对方笑了笑，竟是有些不太好意思。
那大男孩坐在墙头大口咬着酥脆喷香的酥饼，神色间的笑意仿佛能感染，明亮而耀眼，身披华丽大毛披风的小孩儿仰头看着他，眼神中带着些羡慕和向往。
这墙好高的，他怎么这么轻松就爬上去了……真厉害。
「谢谢你的酥饼哈！回头我给你带城西那王伯家的桂花糕，可香可好吃了！」
「城西……很远吗？我父兄平日里都不让我出门。」
「不远不远！也就离这儿一里地不到，过了咱天诏府的跑马场往西走两条街就是了，下回我偷偷带你去，不让你父兄知道。」
「哪有可能不让父兄知道啊……你是天诏府的？」
「嗯呐，我刚来不久，正在着附近溜达，没成想就迷路迷到你家来啦。诶我说，你叫什么名字啊？你家这么漂亮，一定很有钱吧，你爹是当官的吗？」
「嗯，我父乃当朝宰相，我兄长也刚中了探花郎，我们家有两份俸禄……应该是挺有钱的吧。」
奶声奶气地说完这一大串，在那大男孩一副‘卧槽你家里人这么猛的吗’呆楞表情中，认真回到：「我叫慕云起，今年5岁了……这位哥哥呢？你叫什么啊？」
「我啊？」那大男孩咽下嘴里的酥饼，爽快地一抹嘴，咧出个大大的笑容，朗声道：「小家伙你可记好啦！哥哥我，叫做‘顾贞’！大你几年，现在八岁了。」
那大男孩儿撑着墙头，动作虽看着吊儿郎当，脸上的神色却出奇地认真：「我觉得你长得好看，心也好，以后要不给我当小弟吧，你贞哥以后都罩着你！绝不让你被人欺负了去！」
小慕云起：「…………啊？」
小顾贞：「真的，你以后就喊我哥，我保定带你一起玩～」
……
…………
顾贞……顾贞…………
慕云起疲惫地长长叹口气，克制住自己脸上不要露出软弱，但面对这人，心里那些被迫树立起来的高墙却早已倒塌得不成样子了……
只是一包酥饼而已，他是万万没想到啊，他两竟是自此结下了一段孽缘……
“叹什么气呢？看见你哥不高兴啊，你瞧你老耷拉着个脸……啧啧啧，多不好看啊，快给哥笑一个！”熟悉的粗旷嗓音紧贴着他的耳边响起，那人说话时的吐息喷洒在他敏感的外耳轮上，慕云起一激灵，这才意识到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不知何时近到了这个地步！
“你什么时候——”小慕大人耳垂赤红，连忙退开几步逃出了顾贞圈出的亲密距离，又羞又恼道：“笑什么笑！都这种时候了我那还笑得出来！”
只有顾老流氓完全不觉得刚才的动作有什么问题，对于怀中美人抽身而退，倒是觉得有些可惜了，混不在意道：“你可拉倒吧，那昏君都不跟我计较了，你紧张个啥玩意儿……别气别气，哥给你带了好东西。”说着就往衣袖里掏。
“我不、嗯？”慕云起刚要拒绝，却看到顾贞笑容灿烂地拿出了一小包用油纸包着的东西，他一层层揭开油纸，露出了里面有些压碎了却都还算完好的、压着‘王记’二字花纹的……
桂花糕？
慕云起愣了愣，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该不会是城西王伯那家的……”他指着那桂花糕，说着说着自己就没了声。
并且在看到顾贞特别坦荡的点头之后，心里瞬间软的一塌糊涂……
……他还记得……
他自从吃过一次后就喜爱上了的那家糕点铺子……
慕云起怔怔地看着那包桂花糕，就连顾贞再度走近他，握着他的手去拿那香甜可爱的糕点都没能缓过神来……
他入宫的这么些年，被人当作玩物孪宠，吃过的苦、受过的罪、遭过的人情冷暖和流言蜚语……有段日子里甚至还有人敢在与他擦身而过时时朝他的身上吐口水……一桩桩一件件，如同潮水般，不受控制地一拥而上…………
然而在这样的地狱中，却依旧还有人牵挂着他……
依旧还有人，记得与他儿时的一句随口约定……
“尝尝，别愣着，你以前不是挺爱吃这家的吗？”顾贞抓着他的手让他拿起一块桂花糕，催促他张口尝尝，声音虽粗旷，但其中的情绪却是再柔软不过了。
慕云起楞楞地顺着他的动作咬了一口那精巧可爱的糕点……直到那浓郁的桂花芳香在舌尖蔓延开来，软糯的糕体顺着喉咙咽入腹中，他才意识到，自己的眼眶，却是不知什么时候逐渐湿润了。
“…………好吃吧，你瞧你，都吃哭了。”顾贞对他的情绪心知肚明，却绝口不提，只是一如往常般盯着他看，仿佛他脸上能开出花来一样。
他的目光专注而炽热，明明自己最厌恶那龙阳断袖之事，但……面对他的目光，慕云起却丝毫不觉得被冒犯，也没有在他眼中看到一丝一毫的污秽与嘲讽……
有的只是十几年如一日的包容和宠溺……
就像小时候与他隔着墙传递那一包酥饼时一模一样。
他的眼中，阳光满地、仿若花开遍野……
这个瞬间，慕云起根本提不起力气来质问他，他想开口，却发现泪珠比声音更快一步，从他双目之中决堤而出——
“顾、顾贞、顾贞——”惯来手段了得、八面玲珑、立于后宫之中是满宫嫔妃的噩梦、立于朝堂之上又是文武百官的梦魇的小慕大人，此时却是泪水涟涟、声音哽咽、说话都不利索，左手抓着一块没吃完的桂花糕，右手紧紧拽着面前之人的袖子，泪珠子啪嗒啪嗒地掉——
“我、我这些年、我、呜、我差点撑不下去了……呜、”在这世上仅剩的能包容自己、牵挂自己的人面前，慕云起几乎丢盔弃甲：“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调你出去就是为了让你别掺和进来，你怎么现在又、嗝儿、呜、你怎么就回来了啊！你、你回来干什么啊、呜、呜呃、、”
“……我不回来难道还看着你继续糟蹋自个儿么。”他这一哭顾贞反而松了口气。高大健壮的军爷勾了勾嘴角，张开双臂还像小时候那般把哭成个泪人儿的漂亮公子拥入怀中，好声好气地哄着：“没事儿哈，没事儿，你贞哥心里有谱的，坏不了事儿……诶呀哭啥，多大人了哈哈哈——”
虽然是这样说，但顾贞心里简直甜开了花有没有。
诶哟，久违了啊，他这心肝宝贝儿可算是哭这么一场了。
慕云起哭得直打哆嗦，还不忘在他怀里扑打：“你撒开！看看你干的好事！你让我明天怎么跟陛下解释！不要命的蠢货，你讷啊！！”
……这心防一放下，慕云起连自己的口音什么时候被带偏了都不知道。
老顾更乐了，连忙压住他的挣扎，笑道：“拉倒吧你还解释个啥啊～陛下不也没怪罪我吗，你可省省哈，跟我一块儿的时候少提那昏君，给我添堵的……”
“陛下跟以前不一样了，唉我跟你怎么说不清楚——”慕云起带着哭腔哭得直抽抽，气急之下又是抬手拍他：“让你胡说八道！让你语不惊人死不休！有什么话不能私下说吗？！你这跟把脑袋凑在断头台上有什么区别？！混蛋么不是！！”
“是是是，我混蛋，我混蛋还不行吗。”老顾特么敷衍地哄他，转而又小声嘀咕：“我这混蛋可是把你塞心窝子里疼呢，你说你也忒彪了，我不回来看你一眼我哪放心得下……”
“你、你还有理了！！”慕云起耳朵灵光着呢，听这么一句立马又炸毛了——
“没没没！我没理！你有理，是我彪、我彪还不成吗？”
“你何止是彪！你简直是蠢！！”
“……也不至于，很蠢吧。”
“你就是蠢！！”
“是是是是！！媳（第三声）妇儿你说蠢就是蠢！我蠢！！”
“！！！！”
顾贞这忽然一声‘媳妇儿’横空而出，两个人都愣住了。
顾贞：遭，说顺嘴了。
“…………”
“…………”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两个人僵硬地站着，好一会儿没说话。
“……放开。”最终，慕云起压着哭腔轻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就挣脱了他的怀抱……顾贞不敢拦，只得暗叹一声‘可惜了’撒开手，老老实实放开了一只被他拥在怀里的慕云起。
当小慕大人利落地擦去泪水、重新挺直腰、板起脸、与他隔着三步的距离站好时，顾贞就知道，今晚这难得能让慕云起卸下心防的机会，大概是结束了。
果然，重新整理好仪态后的小慕大人又恢复了那副温和却从骨子里透着冷清的端庄姿态，双手拢袖，却是避开了他的目光。
慕云起开口，声线平稳而尽力隐藏着鼻音：
“时间不早了，还是说正事吧。”
瞧，可不让他猜对了。
顾贞撇撇嘴，深感惋惜。
作者有话要说： 啊，副cp已经在打啵的边缘徘徊了，主cp依旧毫无动静……
赶紧给唐总和小纪制造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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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po一下几个主要角色现在的年龄：
唐艾伦（穿越前26）：29
纪宸予：18
慕云起：26
顾贞：29
闻君泽：（虚岁6）5
闻君恩：（虚岁15）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