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报
卢小青一大早起来就右眼皮跳，扯着眉尾也跟着跳，照镜子盯着看的时候还有些说不出的滑稽。
梳洗完之后她问自己院子里的钱姑姑：“瑞玥昨天几时回来的？”
“亥时一刻的样子。”钱姑姑年纪可不小了，是卢小青小时候家里给找的教养姑姑，后来陪嫁到了她身边。
“奇了怪了，公主竟然没留她在宫里过夜。”卢小青觉得这个时间点颇为古怪，“琼，家主什么时候回来的？”
“没回来。”
欧阳氏二房夫人眉毛一挑，赞叹道：“还是她有办法啊。”
姑姑对她这个说法充耳不闻，垂手恭顺的站在她面前没动。
“去把琅环叫来吧，我问问昨天在公主宫里的情况。”卢小青吩咐道。
不一会琅环就来了，三小姐今年十七岁，跟她大姐二姐不同，不论长相身段还是智力都没有任何值得拿出来讲的，除了喜欢看热闹一个爱好之外，其余的一概不擅长，不过令卢氏比较满意的是，她比瑞玥听话多了，胆小也算个优点。
琅环问了母亲的安，一脸没睡醒的样子。
“昨天都跟公主聊了什么啊？”
“也没聊什么，就是问问最近在做什么读什么书，参加了什么活动，积善堂被剿灭之后还有什么地方可以组织募捐之类的……最后，聊了几个氏族的公子。”
一听这个卢小青来了劲，“都聊了哪几位？”
“嗯，一开始就是聊与董小姐订婚的……薛樯。”琅环抬眼瞟一眼母亲，生怕说起薛家人又惹了她不高兴，“进京的东庐王的儿子们，因为两位县主也在，还有就是徐达荣家的公子，去年跟玉龙将军提过亲的那位，还有……像徐一品蒲开垚那几位不着调的。”
“没聊武将吧？”卢小青脑子想的是自己府上那个奚临。
“没有没有。”琅环立即否认，昨天她独自回来的时候还替二姐撒谎说她被公主留在了宫里，完全不敢说她跟奚临跑掉的事情。
“董小姐如何？”
“啊？”琅环一时间没明白母亲的意思。
“董严宜，她如何？”
原本是严芝翎兄长的女儿，闺名叫做严宜，过继给首相夫妇之后冠了董姓，才刚刚入京不久，昨日是董严宜第一次入宫，第一次与贵女们交际，外界对这个还未抛头露面的首相千金颇为好奇。
“怎么说呢……”琅环回忆着昨日聚会的情形，“低眉顺目，也不怎么说话，可能是不熟悉环境就很拘谨，没什么特别。”
“哦……”卢小青听得模模糊糊，“你姐昨日没跟她如何吧？”
“没有，沐星公主倒是明里暗里强调了几次欧阳氏的地位与之前一样，这话估计是在敲打薛小姐呢。”
“哼，薛桅那妹妹心里还惦记着皇后之位呢。”卢小青瘪着嘴嘲讽，转头就变了话锋，“你姐净气我，你也不小了，以后可不能学你姐那样，知道吗？”
琅环缩了缩脖子，哦了一声。
三房潘夫人匆匆走到二房院子里来，敲了敲卢小青的窗沿，面容青黑难看，手里捏着几张发黄的草纸，“姐姐，有点东西要给你看。”
卢小青施施然站起身来，问：“什么事吓得脸都青了？”
她手里的并不是草纸，而是早晨加紧排版印出来的南城小报，其中几个字还排错了，可见其着急程度。
卢小青第一眼就看到了欧阳瑞玥的名字，紧接着就是“一女侍两夫”、“双龙戏珠”、“兄弟竞技”等等不堪入目的词汇，添油加醋描眉画眼头头是道。
她再次抬起双眼的时候，已经抖若筛糠，眼前黢黑，立即晕倒在了自己的房门前，哐当一声，琅环根本来不及扶住她。
潘皎刚刚从二房这边出来就看到欧阳琼瑛从外面回来，一夜未归的她脚步匆匆，一边走一边摘手套，面如冰霜目不斜视，潘皎往门口看了看，是东庐王府的车。
家主快步往瑞玥房间那边去了，身后的侍女小跑跟着，潘皎拦住其中一个，问：“家主怎么了？”
“跟三王子夜游霞山下来，就看到小报上写的……说，说之前薛姑爷……”
“我知道了。”潘皎早上那份小报也是邀月楼伙计早上采买时看到的，伙计说整个南城传疯了，识字的买报，不识字的听书，俨然一场氏族丑闻的全民狂欢。
琼瑛挥退了瑞玥房前所有丫鬟仆役，敲了敲她的门，“瑞玥，起来了吗？”
没有回应。
她推了推门，从里面闩上了。
“大姐有事要跟你聊，你开门好吗？”不确定瑞玥知不知道这件事，琼瑛试探着。
“我有些不舒服，家主什么事非要今日说啊？”门内传出瑞玥有气无力的声音。
“不舒服吗？快开门给大姐看看。”身为医生的琼瑛一颗心莫名揪了起来。
“不用了，我想再多睡一会。”
她肯定知道出事了，琼瑛在心里莫名推出这个结论，语气也严肃了些，“你若不开门，我便叫骑兵来砸开。”
还是没有回应。
“瑞玥你听明白了吗？开门。”
哗的一声，穿着昨日那件衣服没换的二小姐满眼通红，侧身让大姐进了房间。
“这个。”她把袖子里的小报交给瑞玥。
二小姐匆匆看了一遍，连着几颗泪珠子争先恐后的从眼眶里滚了出来，“这……”她知道这件事包不住，她这一夜未曾合眼却没有想出好的办法，可是，现在看来多可笑，事情进展的比她预料更加糟糕。
她猛地吸一口气，喉咙里发出一声啸音，琼瑛伸手放在她身后担心她晕厥。
末了，她只是将小报撕了个粉碎，便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家主打算怎么办？”
打算如何处理我这个令欧阳氏蒙羞的人？
琼瑛坐到她身侧，抬起她的手腕捏了捏，探了探脉，转而说：“大理寺京兆府，这事我得为你讨个说法。”说着，换了瑞玥的另一只手，再次探脉，“这两个地方若都不管，我就去敲登闻鼓，让陛下管。”
瑞玥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陛下管……家主想要陛下管什么呢？”
当然是管薛氏兄弟悖逆伦常其心可诛！
可是琼瑛却定住了，她忽然意识到不可以，若真的以此定罪，瑞玥以后该如何？不过只是坐实成了被夫家玩弄的弃妇罢了。
三纲五常的存在原本就是为男人们开脱用的，到时候薛氏兄弟未伤分毫，欧阳氏在更换家主之后又掉进另一个旋涡里。
“姐姐……”瑞玥低下头，拉起同父异母的家主的一双手，这双手尽得王庆雍真传，原本该济世救人的，“姐姐逐我出欧阳氏吧。”
“不可能。”琼瑛立即否定了，“他们欺负了欧阳氏的女儿，该被驱逐的是他们。”她捧起瑞玥的脸，擦去她眼角的两颗泪，“你切莫为此伤心过度，我这就去求见陛下。”
“还是要见陛下？”
“对，求陛下立即下旨追查南城小报的撰稿人，治他一个造谣生事污人名节的罪。”
“造谣……”瑞玥忽然想起昨夜在码头边见到的那位先生，“家主觉得，会是薛桅自己放的消息吗？”
“为什么这么说？”
瑞玥把昨夜在码头上遇到薛桅的全过程说了一遍。
“那畜生在人前过过嘴瘾也就罢了，搞得人尽皆知除了欧阳氏受损，他们薛氏也不会好过，董严宜即便不是亲生，首相夫妇也绝不愿意交上这样的亲家。所以，万不会是薛桅散布的。”琼瑛立即指出其中要害，“那个先生？”
“之前从没见过。”
琼瑛呼出一口气，眉毛皱在了一起，“薛同舟知道了后会怎么做呢？”此时与薛同舟一起认定这是谣言才是对双方都好的办法，“瑞玥，你即刻写个帖子递给沐星公主，把委屈全告诉她。昨夜一夜没合眼吧？我开点安神的药给你，今日好好休息。”
瑞玥看着长姐冷静的脸，心境宽松了些，眼泪还是一直不停掉，“姐姐。”
“好了，别多想了，没事的。”
琼瑛从瑞玥房里出来，到自己房里抽了张方子给彤雯，又从方子中间撕开成两半，交代她上一半在北城买后一半在南城买，万万不可以在同一间药铺买。
彤雯不明所以，却见家主如此严肃的面容不敢多问。
“今日，不许卢夫人进瑞玥的院子，谁也不许。”琼瑛吩咐，“你若拦不住就去请潘夫人，她肯定明白我的意思。”
琼瑛一口茶都来不及喝，带上手套大步往门外走去，结果送她回来的车还停在门口，她有些意外，只见李正下车走近她，问：“如何了？”
真正出了府门琼瑛的脸色才难看起来，连连摇头，说：“比想象中还要糟糕。”转而苦笑，“殿下快回府吧，昨夜夜游霞山也该累了，彻夜未归王爷定然担心。”
欧阳府的马车驶到了门前，等着送琼瑛进宫。
“你现下要去哪？”李正问。
“我……去见陛下。”
“那我跟你一起。”李正说着，回身撩开了自己马车的门帘。
“殿下……”再次感到意外的琼瑛盯着对方的脸，却对上李正一片热忱的好意，迟疑片刻才说，“多谢殿下了。”摆手挥退了自家仆役，低头钻进了王府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