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书
“诶,不对,这颗你明明下在目外的!”
“嗷,是吗?”
李千沛不情不愿地将棋墩上的黑子拨到了目外的点位上,强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歪斜着身子坐在竹榻边上,啃一口手里黄绿的甘蔗棒,在嘴里嚼成渣滓。
阙蓝看她没型没款的坐姿,翻了一个不明显的白眼,仔细打量着棋墩上分布的黑白棋子,半晌,叹一口气,说:“又输了。”
“哈,说了你下不过我。”李千沛将甘蔗最后一口吐掉,嘬了嘬指尖上残留的甜味。
“那怎么还作弊呢?”
“不作弊你输得更快。”
“……”
成竹精舍的所有窗户都被撑开,室内变作一个四面穿风的亭台,晚来天欲雪,精舍内却温度宜人,连刀伤初愈的阙蓝也没有穿厚袄。半下午对弈,李千沛三心二意般的逗弄他,也试着胡乱落子让他,任由他费尽心思步步为营,也不过有一两局勉强咬平。
阙蓝有些生气,倒不是输不起,而是不明白,从前只是极偶尔见过她与徐一品对弈,每次都被军师杀得鬼哭狼嚎,实际上竟然是这样的水平。
见他嘟着嘴,女将军蹭到他身边戳他的脸,指尖上黏滑的甘蔗汁水沾了他半脸,“哦哟,玩不起哦我们小鸾。”
“不是,从来不知道你棋艺精湛。”他捏住她的手,把她的指尖放到自己嘴里尝,果然甜。
他硬硬的牙齿轻轻咬在第一节指关节后面,滑滑的舌头在指尖上来回打圈,柔软温热带起一阵瘙痒。
李千沛莫名愣住了,盯着他的嘴结结巴巴地说:“那个,我在笔塔里写字……抄写的大多就是棋、棋谱。”
“哦……这样啊……”他一边说,上半身一边朝她凑近,“怎么脸红了?”
“你脸上,有糖水,我打点水给你。”
她刚想溜掉,却被阙蓝拽紧了手,又坐回到他面前,他目光也停留到她的嘴角,仔细看了看,问:“打水干嘛?”
“擦,擦脸。”
“舔掉。”
“呃……”两人鼻息离的太近,彼此连呼吸都痒痒的。
住进天门三五天,亲密无间的两人,一个因为有伤在身一个因为在山顶不敢行为逾矩,读书练刀后山散步,都刻意保持着点距离,此时也是到了双方忍耐的极限。
眼看着彼此间暧昧热烈的氛围就要燃起来,李千沛心里大喊着不妙,手却不受控制地伸到阙蓝腰侧……
“玉龙师叔祖!”
这一声吓得两个贴在一起的人双双闪了腰,李千沛推开阙蓝扭头看见笃昱的胖脸挂在窗台上。
“现在这个天门是谁都能进来了吗?”
“不是……”笃昱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一圈,“玉殷师叔祖让我来叫您下去。”
李千沛从竹榻上下来,赤脚踩在地面上,问:“怎么?是公主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帝京好像来了好多信,玉殷师叔祖说,让您下去看看。”
“有信让你带上来不行吗?非得要我下去。”她抱怨着,“真没有别的什么事?”
笃昱缺乏撒谎天赋,磕磕巴巴的还是说出了真相:“好像是皇宫里来了贵人,说是皇帝带了什么书给您,非您亲自去不可。”
她回头看一眼阙蓝,两人视线一个对接,便知道今日这个事是躲不过了,她弯腰拾起地上的鞋袜,顺便递了根甘蔗给小胖子,笃昱一咧嘴露出缺了几颗的牙缝,连连摇头。
天门内地势高有时候一天下几场雪,李千沛细细将阙蓝的衣带系好,又加了条毛茸茸的围脖给他,出了精舍便冷得刺骨,可不是人人都像她有火晶护体。
台阶还没下到地门的时候就看到了亮晶晶的皇家仪容,一行六七名宦官站在通往起居区的平台上,等着李千沛的到来。
“他们自己爬上来的?”她问笃昱。
“对啊,天色这样晚了,轿夫们也不愿意抬他们上山了。”
“累死他们。”
紧紧牵着阙蓝的手,她在心里猜测这次来宣的旨大概率是上次胡闹的郡主封赏,真是讨厌,一点都不想要这些东西,今日宣完还要亲自回京面圣全数退回去。
一走到执事房前面,还没等她开口问来的是谁,便看见芷欣与玉殷两人聊得火热,白发道长不着调地将拂尘缠了两圈在自己脖子上,身子前后摇摆着逗得年轻的内侍官捂着嘴笑。
呀,男女都不挑呢。
“哟,你看这不是来了吗?”玉殷瞟见她。
一想到十来天前才在皓灵宫见过芷欣一次,那晚她匆匆回京之后阙蓝便被他带来的殿前司骑兵袭击了,至今也没有问他要个解释。
“这才没几天又见到芷欣贵人,玉龙心里颇有些不安呐。”封不封赏的不重要,这件事今日倒需要问个清楚。
芷欣圆圆的娃娃脸倒没因为她的口气变色,带着惯常
有的不急不慢的阴柔语气说:“芷欣见到将军倒是欣喜呢,不知阙公子的伤如何了?”
嚯,还自己开口问?
“你跟师兄在外面等我一下。”李千沛转脸对阙蓝说,“我跟贵人进房间说几句。”
“你……”阙蓝担心她做出什么偏激的事来,看了看她腰间没有挂刀。
“放心,我要怎么他还需要拉到房间里?让小胖子给你打点水,脸上那糖水都反光。”说着,她向着芷欣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进了执事房,李千沛将门闩插上,脸色垮了下来,一转身便看见芷欣笔直的跪在了身前。
“哼……”她鼻腔里挤出一个短音,绕过宦官走到桌边倒了杯茶。“说说吧,阙蓝的伤是怎么回事?”
“对这件事,芷欣真的不知道。”
“你带人来的太清镇,制造混乱留下了两个,你不知道?”李千沛一气之下,将茶水泼在了他身上。
“他们回去复了命之后,就死了。”
她心里一惊,回想起赶回京城那天早晨,在裕心殿外遇到的那两名骑兵,要不是后来一夜之间发生的事太复杂,她早该去把两人揪出来,现在居然死了。
“皇上干的?”她问。
芷欣咬着娇嫩的下唇,没吭气。
“皇上要至阙蓝于死地……”她再倒了杯茶,喃喃念着,“你起来吧。”
“芷欣不敢。”
李千沛叹一口气,一直以来,无论是阙蓝还是兰加志都只知道她在朝内颇有手眼消息灵通,除了徐一品,几乎无人知道,扎在皇帝身边最深的刺,便是芷欣。
或者说,徐一品手中那张大网,最后一个边角,便捏在芷欣的手里。
“你这次来做什么?”
芷欣从怀里取出淡金色缎面的诏书,跪行两步,双手奉给李千沛,“陛下封您做郡主的诏书。”
她没伸手去接,早料到了是这个。
“封号是什么?”
“单字,栖。”
她眉头一跳,越是这样她越不安,总觉得背后藏了个巨大的怪物吐着信子等着她。“皇上没说别的了?他到底想做什么呀?”
“这件事只有陛下和董相在商议,并没有透出来太多……连干爹,都不是很清楚。”
“哼,李晟海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犹未可知,行了,你把诏书留下,起来吧。”
芷欣在地上跪着还有话想说,“刚刚与玉殷道长闲聊,听说寿王殿下……也给您递了宴会的帖子。”
“有这种事?”
“请了不少朝中大臣京中氏族,也不知道什么用意。”
“嗯。”
“兰大人回来了,徐大人也……您……”芷欣犹疑着,最后还是说出那句,“您该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