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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花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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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加志过了两日没去御史台,两位同僚来家里寻他,他已经可以下床,便手写了假条托他们转给侍御史。

    帝京在几日细雨之后放了晴,送走同僚后他坐到小院子里晒太阳,顺便拾掇一下仅有的那几盆花,都是这些年李千沛陆陆续续送来的。她常常说起瑶夫人的瑶海宫里种了好多花,虽然被禁足,却每日认真打理这那些草木。

    “就说……有贼人潜入家里,逼我将信递进去。”他手里拿着花铲,嘴里喃喃,“怎么逼我呢?无亲无故拿什么逼呢……”

    “不行,夏州丞死得不明不白,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含冤。”

    “如果我说,信是焦北使递的……不行不行,不能证明。”

    他忽然停了手上的动作,直起腰来,春日纱幔似的阳光笼罩住他,忆起年少进士二甲时曾在心中立下的期许,忆起为自己取字“拏云”时雄心壮志,忆起进京之后这几年平淡的自我消磨。

    董相锐意进取,大刀阔斧改革,当朝为官却没有任何可以大展拳脚的机会。又碍于潘小来的疑似身份,除了唯一的李千沛,连自己的师傅都不曾交心过。

    如今,手上确实沾了无辜者的性命。

    那个在请罪书里写着要救百姓于水火的夏无疑,连自己都没有救到。

    他浑身开始发抖,如此侥幸苟活仿佛身在地狱,夏无疑从永兰城徒步回帝京,也是因为不想余生都活在地狱吧。

    玉龙啊玉龙,若你在拏云身侧,该怎样看待今日之事呢。

    他看着手里的花铲,为了更好切入土块,花铲边缘格外锋利。一点吊诡的想法萌动了……

    “兰大人。”

    兰加志猛地转头看着被敲响的门,愣了愣,啪地扔掉了手里的花铲,一串冷汗沿着他的背脊爬上脑袋。

    我刚刚是……

    “在家吗兰大人?”门外的人又敲了两声。

    “来了。”用袖子拭了拭额角,兰加志走过去拉开门闩,穿着烟色交领广袖袍的明宏深站在门口,巾帽边缘还簪了两支早开的花,眼睛里盛满笑意,手里提着几个药包。

    “听说兰大人病了,明某特来看看。”一如既往的温和语气。

    兰加志刚刚的冷汗还没来得及干,又陷入烟熏火燎之中。

    “哦,明大人有心了。”

    明宏深挑了挑眉毛,站在门槛外,问:“兰大人不便让明某进去?”

    “嗷嗷,明大人请。”他僵硬地侧身。

    明宏深进门便看到仍在地上的花铲,又看了看那几盆长势糟糕的花卉,说:“兰大人一看就不是会伺候花草的人。”

    兰加志合上门,尴尬地笑了,“对,之前朋友送的,也料理不好,可惜了。”

    两人在小院里相对站着,明宏深修长舒展的身姿对比起兰加志的局促,好像这里的主人身份换了一样。

    “听监院的大人们说兰大人病了,配了几服驱寒温补的汤药,今日见了兰大人,确实是多有不济的样子。”明宏深的眼睛里像是装了一潭春水,涟漪阵阵。

    “劳烦明大人挂怀,只怪我底子太差。”

    “当年在笼子里还是牢里落下的病根?”

    “呃?”兰加志有些恍惚,转瞬明白明宏深又在试探他是不是潘小来,莫名有点气急,“拏云若真有什么靠山,也不至于中了二甲至今七八年还是个八品监察。”

    谁不想做那董捷彬,二十三岁便做了南使执事官,即便早年也曾被诟病过严氏裙带,也不知道严氏之女是不是有铁打的裙带,才能将夫君三十九岁推上副相之位,四十六岁便拜相。

    明宏深笑了笑,对于自己纠缠这个问题感到一些抱歉,顺手取下帽缘一支蓝紫色的夕颜花在手里转了转,“我觉得夕颜花好看,早起的时候采了几朵,只可惜它们太过娇弱,我便做成了干花。”

    他将花朵递到兰加志面前,兰加志刚想去接,他便一个握拳将那脆弱的干花捏个粉碎。

    “你……”

    他眼中涟漪忽然消失了,变成了深不见底的死水。“既然你不是潘小来。”

    “那为何要杀夏无疑?”

    李顼对于宫内所有人的作息都有着严格的规定,只有姐姐李弥例外,她可以在任何时候在宫中的任何地方走动,除了不能搬进瑶海宫居住,不能闯进议政时的裕心殿,在这个宫里,她几乎没有限制。

    明宏深二更天到晗蕊宫求见公主的时候,她正跟几个小宦在院子里竞技蹴鞠,公主单穿了裤装,洁白结实的小腿露出来,脸颊两侧尽是健康红晕的光泽,听到他来了,暂停了比赛跑到前殿见他。

    “怎么了呀这么晚了?”李弥用手当扇子在自己两颊便扇着,杏核圆眼直愣愣看着明宏深。

    公主也是他随老师从小侍弄长大,两人之间也几乎性别,可见了公主裸//露出来的小腿,他还是蹲下身去拆掉裤子上的绑带,让裤子落下来遮住皮肤。

    “下官也算是外男,公主这样毛毛躁躁的怎么行。”

    “你是吗?”公主跟他抬杠,“我小时候你可搂抱过了。”

    “……”

    “这么晚了什么事呀?”

    明宏深指了指茶案上放着的一个匣子,“公主去看看。”

    “奇奇怪怪。”公主俏皮地眯起眼睛睨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个匣子,“你是不是放了死老鼠在里面?”

    “赶快看看吧。”明宏深眼睛里那汪水明晃晃的,带着宠溺。

    李弥抽出匣子的顶盖立刻发出了惊呼,里面放着名叫“亦云”的发包。“你哪来的?是真发!”她取出来捧在手里捏着,上好的鹅绒填充回弹惊人,在头上一整天都不会塌。

    “这可不是我买的,有个好朋友在监院做监察,他机缘得了这个,托我送给公主。”明宏深几乎不撒谎,特别在宫内,撒谎只会让一件事变得无休无止。

    “我认识他吗?为何送我东西?”

    明宏深摇摇头,“只是恰好他有,我们小聚之时听我提起了,便让我赠与公主。”

    所幸公主自有长在宫中,对于物价银钱毫无概念,只觉得这位监察大人好心肠。“他叫什么?以后碰着了,还能当面感谢他。”

    “御史台,兰加志。”

    他在医官院外站了一会,直到看见芷欣提着灯笼离开。

    料想李顼会支使人来寻他,有意躲着不愿意碰见。

    他们两人之间的游戏,并不时时刻刻都能令他有兴致,更多的时候他都会从其他途径寻找到出口。

    他沿着医官院的红墙绕过正殿,穿过药房去了后面的起居区域,晚间值夜的御医一般有两位,因为他常年都住在宫里,所以通常留下值夜的只有一位,他看到今日的值夜正在按例清点药柜,便从他背后悄悄地溜了过去。

    起居区有个小庭院,沿墙栽种一排长青灌木,院心还有几株宫中常见的桂树。他借着月光看到灌木下躺着两只野猫,他踱步过去猫儿也不跑掉,仔细一看,发现两只都死掉了。

    是他喂了夏无疑肚子里的残渣给它们。

    他还将夏无疑头发做的发包送给了沐星公主。

    莫名地,他感到一丝包裹住心脏的兴奋,跟每次李顼跪在他身前时的所感到的兴奋如出一辙。

    他拿起猫儿硬邦邦的尸体,轻飘飘的三五斤重,手上一用力便折断了它的脖子。

    他取来一把花铲,蹲在树下挖土。

    “明大人,您回来了呀,刚刚芷欣贵人来过的。”背后传来值夜同僚的问候。

    “嗯,刚刚进来,你点药点得仔细可能没注意我。”明宏深回首看一眼年轻的同僚。

    “您在做什么?”

    “死了两只猫儿……怪可怜的,我想将它们埋在树下。”

    “您真的是菩萨心肠,要我帮您吗?”

    明宏深转过头看着手边两只野猫尸体,面无表情地说:“我哪里是菩萨……”

    我分明是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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