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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毒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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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两日,原本夏无疑早该醒了,却莫名其妙在这日大早吐了一席子的白沫。

    陈旭对着兰加志发了一通脾气,他因为巡检的差遣迟迟不决悬着一颗心,夏无疑作为关键证人身体每况愈下,证人不能开口说话,这个案子就缺少最重要一环。

    巡检的差事极有可能一拖再拖。

    兰加志默然听他说着一些尖酸刻薄的话,心里却盘算起如何将那个发包给明宏深,托他转交给沐星公主,左想右想都觉得别扭牵强。

    他总觉明宏深这样好的人,这点小忙是一定会帮的,要如何切入才显得不唐突。

    忽然,种了好几颗老柏树的御史台庭院里传来乱哄哄的脚步,他虽听不进去陈旭的唠叨,却隐约听到外面的同僚说着什么“皇城司来了”“没扛过去”“怎么这么倒霉”这样的话。

    “师傅,外面吵吵的,您不去看看?”

    陈旭踱步过来,负着手伸长脖子往外看,“成何体统,这大白天的,挤在一起像什么话?”

    说着他们两人也参与到庭院的讨论里。

    “昨夜是孙大人值的夜,人还好好的,怎么着天一亮就不行了?”

    “就是古怪啊,王老神仙亲自开的药,死人也该救活了呀。”

    “老孙也真是够倒霉的啊,这么碰巧吗?”

    兰加志心里咯噔一声,他背着所有人给夏无疑喂过半颗金丹……是不是与药性相克?他是唯一一个见过夏无疑醒来的人……事情前后似乎缺少了关键一环。

    这时,从外面跑来一个同僚,似乎是从狱中听到消息来的,刚一走到庭院里,便说:“夏无疑死了。”

    钟昌黎和虞进已经在裕心殿外跪了小半日了。

    李顼去马场练了一下午骑射,听芷欣说射空了四十几个箭筒,草靶子碎了十几个。太阳下山看不清了才回了裕心殿,看也没看门前那两个人。

    虞进作为武将尚且能够忍耐,钟中丞却很难坚持住了,上身不停抖着摇摇欲坠。

    当差几十年的李晟海看在眼里,怕因为一个已经死了的人伤了君臣间的和气,还是在皇帝沐浴之后问:“陛下今天该疲累了,要请明大人来瞧瞧吗?”

    即便有个什么突发状况,他作为医官起码能保证钟中丞身体无恙。

    “你想让他来看朕呐,还是看钟昌黎呢?”李顼看一眼给自己篦头发的丫鬟,是个没什么印象的生面孔。

    “老奴是担心陛下为了夏州丞的事气坏了身子,明大人不仅医术好,还得圣心,此时他要是在的话可解陛下一半烦心。”李晟海说话不急不缓,几乎挑不出什么纰漏。

    “行了,叫那两个进来吧,熬一点姜汤给钟中丞。”

    丫鬟手上失了轻重,拽得李顼的头向后微微一仰,在场三人都愣了一下,女孩立刻跪了下来,语无伦次地说着陛下饶命。

    “笨手笨脚,去去去,熬姜汤去。”李晟海立即夺过她手里的梳子,女孩连滚带爬地从寝室里逃走了。

    李晟海替李顼揉了揉刚刚扯动的发根,他掌心肉厚,温度宜人地贴在少年浓黑的头发上——这是他唯一继承袁氏母亲的特点。

    “你猜猜,这次夏无疑死在谁手里?”他漫不经心地问,知道不会有答案。

    “这件事情还要交给外面两位大人去找答案,老奴实在愚钝,不懂办案。”

    果然。

    裕心殿的前一半是宽敞的书房样式,惊蛰之日的特别早朝时容下了三四十名官员。后一半是皇帝的起居室、寝室和值殿。

    “你想啊,可能有好几个人对他下了手,”李顼说着,用手指敲在桌案上,“各有手腕,最终大概只有两个人得手了,其中有个死法更快一点,所以这个人最厉害。可是,夏无疑死了,所以下手的所有人都胜利了。”

    他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李晟海将篦好的头发给他束起来。

    “有趣。”他喃喃。

    “陛下,明大人来了,说有东西要给你看。”寝室外传来芷欣的声音。

    李顼站起来,李晟海手里发带的结没系好,头发又散开了。

    “就这样吧,先把正事交代清楚。”他说着,披散着头发光着脚走出了寝室。

    即便是每日都在殿前行走的虞进,也是第一次见李顼披发缓带的样子,他心目中的陛下向来律己,对日常礼仪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看来夏州丞的事必然令陛下非常恼怒。

    明宏深戴着襻缚袖子挽到大臂上,他手臂修长肌肉紧实,双手捧着一团蜡纸,礼貌地与钟昌黎和虞进点头问好。

    “还没宣你呢,怎么自己来了。”李顼说,走到钟昌黎身边摸了摸老臣的肩膀,这句话明明是说给明宏深的,却引得御史中丞浑身一震。

    “恕臣冒昧,有了不得不禀报的发现。”明宏深眼神在李顼没有系腰带的长衫上轻轻溜过,拨开手里的蜡纸,露出一团黏糊糊的不明物体。

    虞进凑近看了看,闻到一股酸臭,“明大人这是什么?”

    “夏大人肠子里的残留。”

    钟昌黎原本就不舒服的心口猛地一缩,背过头去干呕一声,又碍于少年帝王在身侧不敢再发出更多的声音,只能用手捂住了嘴。

    明宏深稍微走远一点,拿出腰间囊袋里的一副竹夹,拈起一小张完整的纸,约有半个手掌那么大。

    “这是褚纸,很难消化,还有其他纸张消化后的痕迹,夏大人吃的东西服的汤药下官都有记录,这些东西是他在不久前吃下的。”明宏深语气平和地说,仿佛开膛验尸是件稀松平常的事。

    “所以他是怎么死的?”李顼有点不耐烦。

    “纸上有毒,夏大人是被毒死的。”

    虞进脸色变得铁青,连忙问:“明大人知道这些东西他吃下去多久了吗?”

    若是他入狱之前服下的慢性毒药,便与两位大人都没有关系,若是之后服下的,那么便能根据毒药发作时间推断出吃下信纸的时间,调查当班的监察和士兵。

    显然,如果是在狱中被害的,无论是殿前司还是御史台都免不了问责。

    并且……在狱中吃下的信纸上,定然有万分重要的信息。

    皇帝和两位要员都眼巴巴看着明宏深,希望他说出一个对他们有利的答案。

    “下官……”他有一丝犹疑,“还不清楚。”

    夏无疑死于中毒,毒来自一封信。

    听到这个消息的御史台炸了锅,从惊蛰日到夏无疑死亡的当日,轮过值的监察共十位、轮防的两押士兵,共计六十号人都被圈在御史台里,在御医没有给出具体毒药时效之前不得离开。

    明宏深拿面目全非的信纸混合了些食物喂给医官院的野猫吃,想以此来推断毒药的服下时间——他知道没有必要——二月二那天可是老师亲自号脉施针,若在那之前投毒,逃不过王老神仙的眼睛。

    通过信纸抵达肠道的位置,还有这几天夏无疑进食的量,他几乎可以肯定投毒的人就是……

    御史台和殿前司的工作确实存在纰漏,他刻意隐瞒不过是不想当场令两位大人下不来台,或许多耽误几日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讨厌卷入任何朝廷的事,可是这一次,他总觉得那个疑似潘小来的小小监察,也不过是被他人当了刀。

    兰加志被关了四天之后释放。

    这四天里,他时刻都在等待这有人冲进羁押他们的房间,为他戴上脚镣,宣布陛下斩立决的诏令。

    那封信明明是李千沛要交给夏无疑的,她怎么会让他做这样的事呢?

    莫不是那信根本不是李千沛写的?可是,沈流韬……

    对,沈流韬!这一次见他总感到奇怪,他为什么要杀夏无疑呢?

    他在心里写好了遗书,最后一句就是:抱歉玉龙,还没还清你的钱。

    可是四天之后,钟昌黎亲自来释放他们,并说御医已经证实了那封信是惊蛰之前吃下的。

    怎么……

    不可能,他一定知道。

    没来由的,兰加志就是确信明宏深一定知道真相,他浑身彻骨的寒,比这四日以来的所有时刻都感到冷。

    他连着打出好几个喷嚏。

    钟昌黎给十位监察放了一日休沐,兰加志一回家就病倒了。他原本身子就弱,几日几夜的羁押加上几乎要将他摧毁的压力,使他在这样一个乍暖还寒的早春卧床不起。

    无人照顾,药食无着。

    “我给大人煮了点粟米粥,在床边的矮凳上。”

    他迷迷糊糊之间听到一个男人对他说,他勉强睁开眼睛,发现天已经黑透了。

    “沈流韬,你,你为何要害我?”他问。“是玉龙的意思吗?”

    如果是她的意思,我只想知道原因。

    过了好久,黑暗中的沈流韬才低声回答:“她并不知情。”

    “我与你……为何要害我?”

    “抱歉兰大人,流韬不想害你,可是只能是你。”

    他沉沉吐出一口气,“我能知道为什么要杀他吗?”

    “因为……”因为这是焦蒿的意思,因为这是我向他投诚的筹码,“因为他知道得太多了。”

    兰加志艰难地在枕头上转头,向着声音的来源,说:“我也知道了很多。”

    “嗯……”沈流韬坐在床前的椅子上,黯淡的天光勾勒出他的侧脸,“兰大人若死了,将军该伤心的。”

    怎么能让她伤心呢?在多年前津葳战死之后的大段时光里,他目睹过她日日心碎的样子,此生都不愿见第二次了。

    “流韬还会在帝京稍事逗留,走之前,再送兰大人一份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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