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开水
接近三百斤的步兵指挥使满头大汗,脖子以上的皮肤全部变成酱紫色,腊月干冷的空气中全是他呼出的滚滚白气,活像茶肆里烧开了滚水的圆铜壶。
一匹白马在他周围绕圈,马背上的人手持一柄长长的马槊(与长枪类似,槊头比枪头更适合破甲),用尾部的钝头随意戳着他的肩背,一脸讪笑持续不断地挑衅他。
津蕤想要跑开,却被他们身后的半圈骑兵堵住去路,跑向另一边,又被堵住。差不多两百多骑围成一个半圆的斗兽场。
李千沛远远看到,白马上的骑兵头领穿着暗紫色反光的轻甲,禁军马军制式,右腰挂平口手刀,左腰挂尺长匕首。
“狗东西才带这么多兵器。”她在墨雨背上骂一句,“肖机语,弓。”
新晋的列缺骑队长递上轻弓和箭囊,她问背后的阙蓝:“要不要试试?”
“要。”
阙蓝捏住一只箭羽的翎子,李千沛握住弓把,将弓弦递给他。
“乖女别动。”她抓紧墨雨一撮鬃毛,身子侧后仰紧紧贴在阙蓝胸口,把瞄准口露给他,“你自己调整一下。”
“嗯……”阙蓝把弓拉满,另一只手轻轻调整弓臂的角度,视线里的禁军头领拿着马鞭戏弄津蕤,头盔上的缨穗有节奏的跳动。
咻。
箭身从李千沛眼前飞出,精准地奔向禁军的半个包围圈,蹭到对方的头盔铿然一声改变了飞行轨迹,一头扎进白马身侧的地上,白马受了惊腾地跳出几步。
“谁!”他一声大喊,周围的禁军发出凌乱的拔刀声。
李千沛把轻弓扔还给肖机语,拍了拍阙蓝的手臂,“真棒。”扯动墨雨的缰,抬手示意列缺骑原地不动,一骑两人走近禁军的圈子里。
“津蕤没事吧?”阙蓝下马站到肉球身边,知道他被戏弄之后急火攻心,轻轻拍了拍他粗壮的大臂当做安抚。
“我当是谁呢……啧。”差点被一箭穿头的禁军头领看清了李千沛,把马槊贴身收到背后,砸吧着嘴说,“原来是玉龙将军,失礼失礼。”
李千沛没拿正眼看他,俯下身拍了拍津蕤的肩膀,注意到他手脚上残留的火药,胸口有被马鞭抽过的痕迹,“蒲开水抽你了?”
津蕤瞪着一双铜铃似的眼睛锁定眼前这个被称为“开水”的禁军头领,似乎嘴里含着一口火焰,吞不下吐不出,只能烧得自己面红耳赤。
“喂!怎么呀?现在三千兵是不是很闲啊?”蒲姓将领继续叫嚣,眼角余光从自己身后的弟兄身上扫过,再落在仅有三十骑的玉字军身上,“之前读个书都是一个骑兵营送你上学,现在就这么几个人啊玉龙将军?哦……”他做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看着津蕤,“你哥不在了呀哈哈。”
话说到津葳头上,这狗东西算是活够了。
津蕤抬臂掀开阙蓝,一条腿屈膝蹬地,一步奔出半丈远,握紧的右拳甚至有一个孩童头那么大,他极力拉开胸肌和大臂,接着几个跳步助力,直拳击出打在蒲开水坐骑的马肩上。
那匹白马身受巨力一声痛鸣,向侧面趔趄几步,轰然倒下。
马上的人摔出一丈多远,马槊和头盔骨碌碌滚到了火药炸出的地坑里。
津蕤一脚踩在倒地的马腹上,跃起几尺高,双拳砸到他的胸甲上。禁军的轻甲在愤怒的肉球拳下只坚持了四五个来回便整个凹陷下去,蒲开水用胳膊抱住头躲闪,却被津蕤一把抓住小腿抬了起来,抡起扔出去半丈远。
周围那两百多骑禁军爆发出一阵骚乱,几骑冲到津蕤面前对着他挥刀,津蕤单手捏住了蒲开水的头颅,指尖力令他发出痛苦的□□。
被打得头昏脑涨,他只能勉强抬起手阻止禁军弟兄上前。
“津蕤松手。”李千沛走到津蕤身边,用胳膊夹住他头捂住他的眼睛,“松手为了这个狗东西不值当。”
津蕤呼着滚烫的气息,在李千沛的臂弯里一点点平静下来,眼球在她的手心里依然颤抖不停,脖子还在与她的手臂力量对抗着。
禁军把包围圈收小,随时都可能扑上来把他们绞碎。
墨雨缓缓走到蒲开水身侧,巨大的前蹄试探着轻踩在他的脚踝上,“不想失去这只脚,让你手里的狗别叫了。”
“李千沛……你个狗养的……”他一张嘴,一口血顺着下颌流到凹陷的胸甲上,“有本事你杀了我……”
“我可不杀废材。”李千沛依然捂着津蕤的眼睛,他松了劲,蒲开水的头从他手里脱离,“今天你抽了津蕤,津蕤还手,你们扯平。”
蒲开水侧着头往边上吐出一口混着血的唾沫。
李千沛把津蕤推到身后,由阙蓝扶住他。她用刀鞘捅了捅蒲开水的心口,又拍了拍他的脸,“我不是在跟你商量,之前我能在培风书院揍得你们兄弟哭爹喊娘,现在也行。”
他其实不叫蒲开水,而叫蒲开淼,“开水”这个绰号就是因为小时候被李千沛揍哭了,哭声活像水壶里烧开的水,既尖锐又含糊。
禁军在边界巡检的历史上,蒲开淼恐怕是第一个被大裕将领打到吐血的马军副将。他们蒲氏号称大裕四大氏族之一,他堂堂嫡出幼子,被爷爷捧在手中含在嘴里顶在肩上,当年在培风书院嘲笑兰加志和这个疯婆娘被揍,现在当了禁军将领到了北境还是因为她被揍。
墨雨的蹄子抬累了,换了另一只蹄子,“啊啊——”一个动作吓得他流下了两行不争气的泪水。
“还有,你今天提到……”她回头看一眼走远了些的津蕤,“提到津葳,真的该死。”说着一巴掌打在他额头上,清脆的一声空响。
“放过我……”蒲开淼细若蚊吟地开口求饶。
李千沛站起来,看到他插在坑里的马槊,“你的马槊我要了,让你的狗抬着你滚。”说着去坑边拿起那柄长超七尺的马槊,在手里晃了晃,拓木泡胶的杆子回弹力优秀,刷了层强韧的漆树汁保护杆子很难被利器斩断。“乖女,走啦。”
墨雨甩了甩鼻子,掉出几绺口水到蒲开淼身上。
徐一品仔细观察着成薇,从看到蒲开淼那一刻起,她的手就抓紧了缰绳,下颌能清楚看到咬紧的牙关,直到那无赖被津蕤重拳打倒才放松了下来。
一个是禁军马军营副将,一个是杨家边军马军营副将,平时往来中想必也没少受禁军的气,今日总算是玉字军代为出了一口恶气,
“薇,接着。”李千沛像昨天给香膏一样,把马槊凌空抛掷给她。
这回她稳稳接住。“给我的?”
“这废柴不配用这么好的东西,你回去换做你的枪头,当我赔你的。”李千沛说着灿然一笑,“要不要加入玉字军啊?我正好缺一个骑兵指挥使。”
徐一品心里一凉,这么直接一问不就……
成薇看着手里的马槊,双手交错摸了摸,抛还给了女将军,“不要。”
“诶?那要不要嫁给伯衡做媳妇?”
“不要。”成薇被问得没头没脑,根本不敢看徐一品一眼。
她再次把马槊抛给她,“先收着,当下聘了,成不成以后再说。”
两百多骑禁军总算找到了不颠簸的搬运方式——只能人力背着蒲开淼步行回营,他那匹打起仗来几十里外就能被敌军发现的白马在地上奄奄一息,也没人管了。两百骑把背着他的人围在马队中间,缓缓走远。
津蕤垂着头走过来,极大愤怒之后,他透出虚脱般的无力,“将军,我……”
“爆炸试验怎么样啊?”李千沛拍了拍他的手臂,仿佛刚刚的事没有发生一样。
“才做了两次单独的爆炸,想做个串联的那狗东西就来了。”津蕤一说起火药,稍微有了点精神,“踩断了我的引线,一片没联起来。”
“行了,改日我们再试,你搞那么大动静,他一个狗仗人势的副将,当然要过来找你麻烦,下回我跟你一起。”说着又回头看一眼成薇,“薇有兴趣吗?一起吗?”
“嗯?”成薇只顾着把玩手里的新枪杆,没怎么听清楚女将军的邀请,却还是答到,“好。”
阙蓝在旁边翻了个白眼,嘟囔一句:“又来了,就知道巧取豪夺……”
“小孩儿你说啥?”
“说你。”他牵着墨雨走到徐一品旁边,“徐大人你说,她这一路看上的人明抢暗偷的……不择手段都要搞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