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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番外二:瑶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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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琛四十六年,秋分前后,凤池山太清镇。

    原本就是来往修士聚集而成的城镇,朝廷看在凤池山的面子上,划了些田地给修士们开垦,镇上的居民经过百年的融合迭代形成了独特的风貌。

    无名观里的道士在册的不过数十人,只是偶尔下山讲传游历,多多少少收过一些没入门的徒弟。

    只是无论多么厉害的修士,秋收的繁忙疲累却是一点都躲不过。

    她来的不是时候。

    牵着一匹体型壮硕的老马,那马是典型的云州烈驹,蹄若碗口头如重锤,虽然看起来已经接近二十岁了,可是一身丝缎一般的纯黑毛发依然展示着它傲人的血统。

    “玄掣,累了吧,我给你找口水喝。”它的主人揉了揉它的脖子,骏马仿似通晓主人的心意,用额心去贴她的手心。

    女子看上去二十六七岁的样子,个子高挑身形清瘦,未施粉黛的脸上带着淡淡的愁容。纯黑的眼眸下聚集着淡淡的青黑,漆黑旺盛的头发彰显着她的家族共性。她紧紧抿着唇,走在没有人的街上,绕了好几圈才找到一口井,实在是找不到这家的主人,便自己挽起袖子打了一桶水给玄掣。

    马儿低头汲水,她回眸看着山雾缭绕的凤池山,一行直直的石梯通往凤凰的头顶。三道山门,她能走到哪个门呢?

    她把玄掣系在山下一棵树上,“我若三个时辰没有下山,你便不要再回宫去了。”从此天南地北随你去,哪怕死在回云州的路上,“乖。”

    她一手握紧腰间青绿色的配剑,一手提着裙摆,深吸几口气拾级而上,不过一刻便抵达了第一道人门,石门上只写了一个“观”字,当初在此建观的祖师爷用这样一个名字,表达了普天之下唯有凤池山才是至臻的宏愿。

    她抬腿迈过山门,可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阻止了她。

    此门,不为她开。

    她愣在原地,对着虚空说:“在下袁钰瑶!求见老天师!”

    只有林间传来的一阵鹤鸣,无人应她。

    她卸下配剑,再次尝试入山门,依然无门为她所开。

    她紧紧咬住下唇,撩起下摆前襟没有片刻犹豫地跪在了石梯上,“袁钰瑶!求见文同天师!”

    神武皇帝已经走到了人生的最后阶段,卧床数月期间,一直被梦魇所困,当年死在他刀下的亡魂纷纷前来寻仇,日日夜夜撕咬他。

    睡在兵刃之上的帝王正眼睁睁等着属于自己的沙漏落下最后一粒。

    “求天师入宫为圣上驱魔!”

    即便他两年前收回了玉字军权,即便她的亲哥哥袁珏被他下令车裂,即便她被软禁到如今才走出瑶海宫。

    即便她这一生从来不曾以妻子的身份爱过他。

    她漆黑的眼眸垂下,印出地上青绿色的配剑。

    可是,他依然是她的夫君,是她子女的父亲,是大裕□□皇帝以来最伟大的君王。

    一名年幼的道童沿着台阶蹦蹦跳跳而来,她恍然看到的是九岁时入宫的侄女,一转念又不对,袁千沛现下已经是十六岁的大姑娘了。

    那道童跑到她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一个礼,道:“天师说,瑶夫人请回。圣上的时间不多了,不要耽误了。”

    什么?

    一行泪沿着她消瘦的脸颊落下。“天师真的这么说?”

    小道童乖巧地点点头,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天师还说,人生苦短,瑶夫人多为自己打算。”

    这是什么意思?

    “世间万物春种秋收日月轮替,瑶夫人莫要执意忤逆。”道童的声音在她耳中变成一个沉稳的男声,仿佛有人借了他的口在告诫她。

    她擦了擦颊边的泪痕,对着天门的方向道一声谢,转身往山下跑。

    同年九月底,帝京桂花仿佛一夜之间便谢了。

    裕心殿外时刻都在爆发争吵,立长立幼立贤立嫡的争论一刻不曾停息,一群大臣把奏折堆到了君王的病榻前,摞得跟床一样高。

    在一个没有星的二更天,内侍省都知李晟海亲自到瑶海宫请瑶夫人到裕心殿,那一刻她看了一眼庭院里的铺了一地的桂花碎屑,已然料到这一去便是最后的一眼。

    他或许是真的爱她的,这最后一眼,整个后宫只有她一个女人能看到。

    裕心殿独特的墙体结构使得隔音效果极佳,在她之前,惇王李琁已经到达多时了,她对这个大自己近十岁的“儿子”了解不多,只是相比纨绔不羁的寿王李圭,李琁确实是最合适的继位人选。

    她自己的儿子李顼不过七岁的年纪,实在不能纳入考虑的范畴。

    在她之前,父子俩应该已经聊了许久了,李琁心事重重地跪在榻前,手里捧着一卷诏书。

    “你……看看诏书。”把双铜锏当枕头的老皇帝说。

    李琁缓缓打开诏书递给她,上面清清楚楚地写下了传位于嫡长子李琁,以及瑶夫人终生禁足瑶海宫。

    何德何能,以一个女子的身份,占据传国诏书一行。

    “要不……要不是顼儿年幼,我非要你给我陪葬。”李燮平躺在一床的兵器上,说话已经只能发出气音,却依然费尽力气把每个字都说得坚决肯定,“万不能成全了你、你……”这后面要说的被咳嗽打断。

    一大段深重的呼吸之后,殿内安静得仿佛能听到生命沙漏落沙的簌簌声。

    “那个……”李燮忽然想起那个在心底的心结,“袁千沛。”

    跪在榻前的两人皆是一震。

    “袁千沛……交给白仲实。”

    不行!白果果一向倡导斩草除根,特别在李燮暮年的很多政事上都采取了过于强硬的手段,把袁氏最后的血脉交给他无异于送死!

    没想到李琁先她一步伏到地上,恳求他的父亲:“求父皇放过玉龙!她只是一个女子!”

    “女子,咳咳,女子又怎样……”李燮转动昏黄的眼珠扫过自己年轻的宠妃,她还是那样美,如他初次见她那般。他恨自己不能带走她,幼子是他唯一的牵挂,李顼太需要这样一位卓绝的母亲为他领路启蒙。

    帝王忽然翻身转向自己的嫡长子,单手按住他伏低的后脑说:“你、你要记得今日答应我的事,事关我大裕国祚,朕相信你……”

    袁钰瑶不解地看着这对父子,在她来之前两人已经达成了某种不可说的承诺。而这个承诺必然是不能告知任何人的、关于大裕国运的巨大秘密。她转头看一眼紧闭的殿门,李晟海今日也被赶了出去,那么不久之后,这个秘密只有李琁一个人知道了。

    “朕累了,你们走吧。”李燮躺回到一床冰凉武器上,发出铿然一声。

    她起身看到他眼中的金色,游鱼般地滑走,生命沙漏剩下的沙粒几乎能够数得清了。

    两人退出裕心殿,在长长的廊下往外走,连绵不断的巨大红色柱子在两人身侧渐渐退后,最后两根了,依然没有开口。

    前廊的尽头,他出御道她回宫,命运分道扬镳的最后一刻,他开口说:“玉龙交给白相,我只能去求那个人,他会救她吗?”

    “会。”她想都不想地答到,“我差人把我的配剑送到你王府上,他看到剑自然会救玉龙。”

    “多谢瑶夫人了。”李琁对她拱手一拜,“无论是对玉龙还是……”

    “都是我的至亲血肉,王爷不必谢我。”她抬眼看看不见一点星的夜空,“怕是以后,我在深宫中便什么也不能为你做了。”

    烟幂幂,日迟迟。

    香引芙蓉惹钓丝。

    第二日清晨天还未完全亮,在瑶海宫悬空的阁楼边坐了一夜的她,听到风里传来的钟声。

    皇帝驾崩了。

    她低头抚摸配剑青绿剔透的剑鞘,竟然浮现出一个不合时宜的浅笑,转头招呼来贴身的侍女,说:“把这个送到惇王,哦不,新帝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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