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攧钱
小鸾仙师拿着油纸包裹的桂花小烧饼女将军一起离开了烧饼铺子，天光渐暗，街市挂起了绵延的灯笼，街上百姓也多了起来，多是下工的劳力和船主。大裕工商业繁荣，沿街的店铺无一间空闲，商品琳琅满目。
刚刚与他们同坐的脚夫匆匆从他们身边跑过，不小心撞了她一下，慌忙停下来给她道歉，她问：“何事这么匆忙？”
“贵人有所不知，刚刚集市上有大客人宰了几十头羊，找脚夫抬到城外去。贵人慢步行啊……”说完马上就跑了。
女将军忽然就笑了，一猜就是徐一品在兑现承诺给将士们打牙祭。
“你午间还在睡的时候徐大人就出去了，还问过我王老四今日当不当值。”阙蓝吃得嘴边都是糖。
“哦……大概是让王老四带他去花钱了。”
“徐大人白天就……”他一脸狐疑，“有损斯文吧。”
李千沛斜眼看他，摇头笑笑，“你眼里的徐大人这么浪荡呀。”
“唔……”他连忙在嘴里塞下最后一个烧饼，“那白天花什么钱？”
女将军指着跑远的脚夫，“喏，去犒劳将士们了，他一个书生，杀猪宰羊的活可干不了，不找王老四找你吗？”
他们行至一处拐角，步入一条斜街，整条街的灯笼变成了红色，街两边也都是两三层的楼栋，之间还有廊道相连，走入任何一栋都可以从空中廊道抵达对面的楼。
这便是开平著名的花柳巷，平城三十六楼。
她见阙蓝没有显出不自在的表情，对着他拱了拱手，说：“阙公子，不如与在下一起领略一下平城风情？”
他翻了个白眼，却还是配合她也拱了拱手，说：“心向往之李公子。”
“不能称皇姓，换一个。”
“遵命，玉公子。”
她闻到他说话时呼出的桂花香气，忍不住离他近了一步。
“诶诶，玉公子，大庭广众注意仪态。”他伸手挡住了她。
三十六楼并不全部都是勾栏，也有赌坊钱庄和牙行。牙行白天介绍苦力给老板，晚上介绍皮肉给嫖客。西街口为入，东街口为出，由入至出花销越大，姑娘越贵、赌局越险、利息越高。
他们从西街口进来，从徐娘半老到鲜嫩水灵，再从铜钱几文到白银几锭。
“敢问阙公子，今日是要摸摸姑娘呢还是试试手气呢？”他们已经走了一半，她回头看了眼肖机语，牵着马匹一直在十丈远的地方跟着，几位兵士被街口的姐姐们缠上了。
“姑娘摸了太多了，试试手气吧。”他说着抬腿跨进赌坊门槛，又退回来给门口的乞丐碗里丢下几个铜钱。
她笑问道：“刚刚谁说自己没钱的？”
进了赌坊就像踏进了另一个世界一样，外面还是太平盛世里面变作恶兽横行，赌坊不小，大大小小开了十来个台子，有摇骰子的、猜攧钱的、推牌九的。有个楼梯通向二楼，楼上一般都是小隔间玩叶子牌的。
赌客们操着各地口音，大多是码头上跑船的，也少见几个绸衣模样的公子。
桌子最大人最多的是玩攧铜钱的，长桌的一头站了几个厢军模样的兵勇，正在掷钱的是个大胡子，和他同台竞技的是一个看上去短命的中年男人。那男人一双典型的三白眼，瞳仁只占了眼球的上半部分，看上去跟像只饿了好几天的丧家之犬。
攧钱规则简单，将三枚头钱掷在台面上，如果两枚背面朝上、一枚正面朝上，赌行称之为“快”；如果两枚正面朝上、一枚背面朝上，赌行称之为“叉”；如果三枚头钱均为背面朝上，则叫“纯成”。双方各自下注，买快、叉或者纯成。
此时那丧家之犬似乎被逼到穷途末路，浑浊的眼白里尽是血丝，面对兵勇们的调侃，把面前仅有的半贯钱全推了出去，“买纯。”
如果开出纯成，他可赢大胡子一贯钱。
大胡子身边的几个痞里痞气的兵卒开始起哄，说：“谢老鬼，你这个钱可是连最后一件夹衣都当了换的，天日渐凉了，不怕冻死你吗？”
大胡子显然是个都头（类似民兵连长）之类的厢军低阶军官，听到手下起哄也来了兴致，说：“他没机会冻死了，待会出门就要被野狗吃了。”
“野狗也嫌他太柴吧哈哈哈。”
谢老鬼用枯枝一样的手拍了拍桌面，完全沙哑地声音喊道：“下注！”
大胡子也扔出半贯铜钱，说：“老子买快。你要亲自掷还是让丫头来掷。”
丫头是每个桌子的庄荷，虽然叫丫头其实都是些年过半百的老妇。谢老鬼指了指老妇，说：“她掷。”
老妇没有说话，拾起桌上的铜钱，装进碗里摇晃，铜钱清脆的撞击声听得格外清晰。她留了长指甲的拇指弹出第一枚铜钱，钱在空中翻转落到台面上，是背面。
接着是第二枚，也是背面。
最后一枚弹得格外高，转的也格外快，落到桌面的时候还弹起几寸又旋转不停。围在桌边的二十几人安静得一点呼吸声都没有，谢老鬼抓着自己腿上的肉来止住抖动，一双眼睛都要掉出来了。
铜钱停下来，正面。
像被人抽了骨头一样谢老鬼忽然就滑到桌子下面，没有人去拉他，等着他的只有门外的高利贷打手们。大胡子拿走了桌上的钱，扔给了身边的兵卒。
阙蓝附到李千沛耳边说：“那头钱一半是铁一半是铜，丫头能控制。”他之前与难缠的客人玩攧钱都是靠这些小把戏躲酒的。
“不如……我们玩一把？”女将军说。
阙蓝挑了挑眉，问：“玉公子十拿九稳？”
“就当给阙公子试个手气了。”说完她行至桌边，敲了敲台面，“喂，大胡子，我们来一把‘三文三纯’，可敢啊？”
三文三纯是两方交替掷钱，一方先累计掷到三个纯成为赢。
大胡子上下打量李千沛，目光停留在她腰间的佩刀上，露出几分讥笑，“一个青瓜蛋子，学人家佩刀。大爷我今天赢够了，放过你。”
女将军从袖笼里掏出几块碎银扔到台上，大裕民间流通的白银极少，一半市井间很少能看到银子。那大胡子看了看银子，又看了看女将军的脸，做出一个略带威胁的冷酷表情，说：“我不管你是哪来的败家子，早点滚。”
李千沛又掏出几张交子，面额都是五十贯的。
围着的看客发出私语和惊叹，阙蓝站到她背后抄着手看大胡子能不能下来台。
大胡子双手啪地拍在桌上，银锭子滚了几滚，他说：“老子跟你赌。”
“还没有人在老子面前称老子。”除了老天师。
“我看你今天怎么出这个门。”大胡子说得咬牙切齿，伸手去拿桌面上的三枚头钱。
女将军摇摇头，说：“这钱有问题，我不认。我要门口乞丐碗里的。”说着拿了块碎银举起来，“劳驾哪位仁兄替在下取来。”
看客们挤过来夺取那块银子，最后被一个跛脚的老汉抢到，他拖着条瘸腿快速去换了钱来，毕恭毕敬地交到李千沛手里，她点头算是谢过了。
大胡子脸色一暗，面颊上的横肉跳了两次，给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两名小卒走到瘸腿老汉背后，一人捂嘴一人拿刀鞘落力地敲在老汉的膝盖上，闷闷的咔咔声之后，老汉再也站不起了。两人把老汉架起，扔出了赌坊。
阙蓝在她身后感到一丝没原由的寒意，好像有黑气从这女人的四肢百骸钻出来，包裹住了他，完了，她不高兴了。
“来吧公子哥。”大胡子洋洋得意，“让我看看你什么本事。”
“下注。”她吐出两个字，“我这里三百贯。”
“我也是三百贯。”他面前至多二十贯。
“你没钱也行，你输了，我打断你的腿。”原本只是赌钱，可是他招惹她生气了。
大胡子碗大的拳头砸在桌面上，吼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杂种，你今日要是赢不了老子，不仅要输钱，也要看看你命有多硬！”
女将军没有跟他斗口舌，随手把手里三枚铜币扔到他脸上，钱币打中他的眉骨，连声呼痛。三个铜钱掉到台面上，都是背面，第一手就是“纯成”。
一楼的赌客有一半来围观这个台子，或许更多的不是为了观看赌局，只是为了看这大胡子吃瘪。他作为负责杂作的都头，手底下有百十来号兵卒，除了负责东城片区的治安之外，还有筑城修路运粮垦荒的任务，仗着手里的微末权力，平日在东城欺行霸市惯了，难得碰上硬茬。
李千沛第一手“纯成”引出周围小声的欢呼，阙蓝从她身后把下巴放到她肩上，脸颊挨着她的脖子，两人一起睁大眼看着长桌对面的猪肝色大胡子。
“看，那两位小公子……啧啧。”楼上打叶子牌的富家太太们挤到楼梯口向下看，指着靠在一起的两个穿同样颜色衣服的公子，小个子公子面容冷峻，身后贴着他的高个公子倒是透出一丝懒然。
“天天来打牌，还是第一次见……”
“这俊俏模样，可别折在这凶神手里。”
阙蓝听到女人们的议论，小声在女将军耳边说：“今天得让她们见识见识俊俏模样的凶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