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星云与烧饼
徐一品花了半宿的时间详细交代了沈流韬行动策略，再与李千沛返回东庐王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光，府门前车驾已经准备好载王子们去田里开始新一天的工作。而奇怪的是竟然一个马夫和仆役都没有，门口执勤的府兵也不见踪影。
女将军心里一紧，按住了腰间佩刀，把马拴好之后走侧门入府。
“伯衡你跟在我身后。”她谨慎地左右观望，过了两个回廊总算看到几个行色匆匆的丫鬟，她抓住一个问，“怎么回事，前门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那丫鬟迫切地想要去什么地方，眼神一直望着后面，说：“回禀将军，今天天没亮飞来好大一只鹤，一只在府上盘旋，最后落在了湖边上，又在府里到处走动，已经来来回回走了半个时辰了。”
鹤来了。她松开丫鬟，跟着她往院子里去。
“鹤是来找我的，现在它行至何处了？”
丫鬟说：“人都跟着它看，去人多的地方定能见到。”
王妃也被惊动，随着仆役们去看鹤，半路遇上了李千沛，惊喜地抓住她的手说：“说是有只鹤落在了你的院子里，走走走去看看。”
小院子外面围了许多人，时不时还有拍手叫好的声音，见王妃来了便让出一条道。李千沛穿过人群一眼就看到披着头发的阙蓝，他在院子中央跟一只巨大的鹤……跳舞？
鹤修长的脖子跟随他左右扭转，时而扑扇翅膀，时而腾空滑行，一直在他身边不近不远环绕。他看上去由衷的开心，赤脚在地上踏出莲花型的路径，嘴里还哼着断断续续的小调。
“小鸾仙师……当真是道法高深啊。”周围有人议论着。
李千沛虽然觉得这个说法好笑，但是看到阙蓝这样高兴，也没有第一时间上前打扰，低声对大关氏说：“这是师父派来的仙鹤，婶母还是把人遣开吧。”
王妃拍了拍手，现场立刻安静下来，“天亮了，各位开始各自的工作吧。”
众人很快散开，女将军走到鹤身边，它体型巨大，跟她一样高，头顶上一团红色发出晶晶亮的反光。它低下头似乎在对她行礼，李千沛伸手摸摸它饱满的胸脯羽毛，说：“星云你也生辰快乐呀。”
星云原是文同仙师在山下捡到的一枚蛋，带回观里并没有细心孵化，后来下山把李千沛接回来之后发现蛋壳破了，出了一只小鹤。从此它便与李千沛同一日过生辰，想来也是荒谬，一个老头子，同时要哺育婴孩和照顾幼禽。
徐一品也只在李千沛二十岁的时候见过一次星云，这次见到更加了许多灵气。天师老来顽皮，非要让星云姓李，□□李昀烈立国之时收了天下李姓，除了王室之外其余李姓都换做了“黎”、“里”、“木子”等，王室旁支四代之后也要改姓。这李星云……怕只有天师自己敢叫。
“婶母，星云带了师父的话给我，斗胆请婶母回避了。”她不愿意让旁人知道鹤的真实目的，只好善意地赶走王妃。
阙蓝默默地转身想要回屋，却被李千沛一把拉到身边，“仙师长袖善舞，本将军可真真受不了。”说着在他肩上嗅了一嗅。
徐一品打了个寒颤，可真不把他当外人啊，原本想与星云多接触一下的念头马上熄灭，一刻都不耽搁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将军又不自重了。”阙蓝倒是没有显出拒绝。
“哪有？”她看着晨光薄雾中他剔透的眼珠，和轻轻抿起的嘴唇，心中忍不住邪念翻滚，不行，先跟星云交代吧。她蹲下，从身上摸出小字条塞到星云脚环上的竹筒内，站起来跟它说，“星云要快去快回哦，三日后我在这个小院子给你准备一筐小鱼，算是给你的寿礼了。”
星云脖子后仰，幽幽发出一声清远的叫声，双翼展开近一丈之阔，翅尖的一排巨大黑色翮羽根根分明，竟然在黑色上看出了各色流光。
她再摸了摸它的胸脯，又把脸贴在它脖子上蹭了蹭，“给师父带个好，快去快回。”
仙鹤巨翼扇动，带起小院子的几片落叶，又在他们头顶盘旋几圈才依依不舍地往南飞了。
“三天就能往返凤池山？”阙蓝看着鹤远去的轨迹。
“星云日行三千里，飞行都是直线，三日往返轻松得很。”阙蓝看鹤，她看阙蓝。
“将军看我就看我，手就不要乱摸了。”他皱皱眉。
她感到一丝疲倦，假装没听到，嘟囔着：“一宿没睡了，要跟阙蓝睡。”说完就往他身上倒，他无奈的搀住她往房间里去。
躺在床上，由着他拿着热水丝帕给她擦脸擦手，脱了她的短靴袜子。“衣服将军自己脱，我走了。”
她拽住他的衣角，不让他走。“郎君伺候得这么好，怎么半途而废呢？”
他叹出口气，又回身给她脱了外衫解了发髻，她大概是真的困了，眼睛一直闭着任他摆弄，竟然有一丝好笑。把她的头轻轻放到枕头上，想起那一晚也是在这张床上，也是这个枕头，不由地心中一悸。
“为什么心跳这么快？”她闭着眼，手却捏住他手腕上的脉搏。
“呃……跳了舞呀。”他慌忙解释，起身要走。
她没有松开他的手腕，使劲一拉，他整个人栽倒在她身侧，伸手抱住他，又一次把头埋到他胸口。“别动了，我睡两个时辰，醒了带你去逛逛街市。”
说好的睡两个时辰变成了四个时辰，阙蓝坐在小院里烹茶，李千沛走出来看他收拾干净的院子，心里升起一股暖意。
“以后回了帝京，也让你天天扫小院子。”她伸手摸他的头发。
他递一杯茶给她，嗯了一声。
两人之间忽然生出一缕甜蜜，秋日午后日光和煦桂香浮动，他坐着她站着，脉脉不语。他再次感到他对这个女人的微妙情愫，只是上一次她不记得了。
“听说……开平城有一种棋子烧饼很好吃。”他低着头，手里拿水舀续上了铜壶里的水。
她坐到他对面，盯着他看，开口又是不像样的话：“你叫声姐姐就给你买。”
原本生出的那一缕甜蜜随风飘散，他叹出一口气，“算了，不去了。”说着开始收拾茶具，把她没喝完的茶水也夺去倒在了树下。
“诶诶，不叫姐姐就不叫嘛，街市还是要去的……”她边说着边去拽他，“走啦走啦，去吃棋子烧饼。”
他们选择步行，为了配合阙蓝，她也选了件鸦青色的男式广袖外袍，鸦青色显得她眼眸更加黑白分明。腰间挂着佩刀，头发高高束起成一个男装打扮，跟阙蓝一副松缓仪态反差强烈。肖机语与二十几骑没办法，也只有放弃骑行，牵着马远远跟着。
开平城有主要街道十二条，纵横并不如帝京那样平直，许多地方都是斜街，他们要去的街市在城东，主要集中食肆茶馆，因为里码头较近也汇集了许多各色的人物。棋子烧饼其实就是指比围棋棋子大一点的包馅点心，馅料繁杂，食客现场挑选馅料，现包现烙。这间铺子生意很好，门口的座位基本是走一位就能马上坐下新的客人，大家都拼桌而食，不作久留。
他们要了十个烧饼，只有一个是桂花甜馅的，其余都是牛羊肉或者豆子蔬菜。老板娘给倒了两碗粗茶，他们挨着两名脚夫坐一张小方桌。十个小烧饼滋滋冒油，热腾腾的端上来，见二人穿着气派又佩刀老板娘特地提醒小心烫嘴。
阙蓝迫不及待地一口一个，确实烫嘴，他呼了好几口气才咽下去，李千沛笑她没有吃相把茶碗递给他，问：“什么馅啊？”
“酱豆腐……”他回味一下，“只有一个桂花的，你不能跟我抢啊，我要吃甜的。”
可是每个烧饼都长得一样，分不清。
“这样吧，我们一人一个，你要是吃到桂花馅的，我就答应你一个要求。”李千沛提议，“反之你就答应我一个要求。”
阙蓝觉得有趣，说：“该你了。”
她咬开一个，牛肉的。
他又吃到一个，杂碎的。
接下来两人又各吃了两个，都没有出现桂花。陶盘里只剩三个了，李千沛还能吃两个，他只有一次机会了。
女将军咬开一个，羊肉的。
最后的二选一……他忽然紧张起来，筷子悬在半空迟迟下不去。反而是坐在一边看戏的脚夫操着角州口音说：“俺说选左边的。”
另一个脚夫又劝他选右边的，他真真是左右为难，心生一计，说：“我让你先选。”
“好。”李千沛随意夹起其中一个，一口吞了。
“是什么？”他睁大眼睛问。
“不告诉你，你吃最后一个。”她浅笑着。
阙蓝拿起筷子戳了戳最后一个，两个脚夫同时说：“吃呀。”
他颤巍巍地咬开小烧饼，荠菜的。突然就泄了气，把筷子放下不再说话。
“好了好了，再给你要十个，都是桂花的好不好？”她戳了戳他的脸，觉得他这副生闷气的样子煞是可爱。
其实没有桂花的，李千沛付钱的时候小声交代老板了。
“老板娘，要三百个杂味的，给街尾的军爷。”说着指了指街尾远远跟着的肖机语，“先做十个全桂花的，给这个小孩儿。”
小孩儿……他心里猛地一动。
“开心点吗小孩儿？”
他被这莫名变甜的称呼弄得手足无措，轻轻点了点头。“你提要求吧……”
“嗯……”女将军打算继续作弄他，“天色还早，再想想吧。”
“我，我可没钱。”他嘀咕着。
她噗呲笑出来，“我看着像缺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