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02-
“硝子——你看见杰了吗?”
“你问我?”
对于五条悟的问题,家入硝子反问,“这不是该问你嘛?”
“我们俩又不是连体婴儿,我怎么会一直知道杰他的位置啊?”
“有什么区别吗?难道你们俩不是一直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
五条悟露出了遗憾的神色:“真是的~原本还想请你们俩一起去甘味记尝尝备受好评的新品的呢~看来你们俩可真没口福啊!”
家入硝子面无表情,只想关上寝室的门。
先不提专门为糖分嗜好者开设的甘味记中,推出的大多数甜点都高热量到会让正常人味蕾爆炸的地步;“请你们俩一起去尝尝”这种说法……谁的钱包会瘪家入硝子不清楚,但是十有八九不会是“请客”的五条悟本人。
夏油杰突然消失真是太正常了。早知道五条悟来意如此,家入硝子就是死也不会开门的。
“所以,杰……去哪里了呢~?”
而从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消失的夏油杰此刻在哪里呢?
“归还毯子”——这种事,作为去往某一个地方的行为,只是一个开始的借口而已。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的发生,自然也逐渐习以为常了起来。
只不过借口换成了“兢兢业业为社会祓除咒灵的自我奖励”罢了。
——因为,很谈得来。
不涉及激烈的观念碰撞,夏油杰只是像一块干燥的海绵,被自称为“实”的那位女性的平庸、平凡、平常的温柔,在不知不觉中浸润了。
只是,今日,当他怀揣着期待,以轻快的步伐踏着暮色走向那家膝枕屋时,却发觉一个男人正在纠缠实。
一开始还勉强能说是谈话,但后来逐渐升级成了单方面的激烈口角。
夏油杰:“——”
咒术师的五感比一般人的敏锐不少,因此他老远便感知到了这一点,于是他还是迅速地赶到了现场。
“放开她!”
高昂的情绪波动使他忽略了那个男性更偏于卑位的那句“不要抛弃我啊!秋实大人!”的祈求,径直地伸出拳头打了出去——
那位男性是个练家子,抵挡住了夏油杰的一击,然而他们没能继续凶狠地打下去。
“住手!”
穿着长裙的实握紧了垂在身体两侧的手,“……请——”
“……实小姐?”
那份维护让夏油杰惊愕的扭头看她,“难道不是他在伤害你——”
“我伤害谁都不会伤害秋实——小姐的!”
那个男性以惊人的气势咆哮了起来,“你这总是缠着秋实小姐的小子又知道什么!?明明对秋实小姐她一无所知!只是单方面地利用她的温柔——秋实小姐、这混账可是个危险人物!请您离他——”
“也请不要这样污蔑他!”
一向温柔到近乎没有脾气的实,此刻目光如炬,“难道在您看来,我就是没有判断力和主见的人吗!?”
“——”
高大的男性在一瞬间露出了被刺伤的表情。
“可以稍等一下吗?”
“………………”
夏油杰撇开了目光,默认般地背过身。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姿态,我不会去指责什么。你为了活下去,做了伤害别人的事情,那份错误你有,但也是因为时代与社会的局限。你为了活的更好,依旧做了伤害别人的事情,你甚至开始主动践踏,开始主动剥削,却还说‘我也是没有办法’。唉,你,从受害者变成加害者了啊。真是无比悲哀。”
“秋实小姐……”
“我不是大法官,也不是警察,不会审判你,也没有办法逮捕你。我作为一个人,感谢您像照顾福利院的那些孩子们一样照顾我,我因为这份恩情,没有办法去举报您;但是,如果我知道您被列为嫌疑人,哪怕警察没有主动找到我,我也会去列数您的罪状的。”
“……秋实小姐,我是不是把罪也压在了您的脊梁上……?”
“当然。因为,如果您是只是单纯的穷凶极恶的罪犯,哪怕您的势力比现在还要大,大很多倍,我也会去举报的。但您不是。关于这点,我很庆幸,也很遗憾。”
“……对不起。”
“不必。这份歉意,不应当对被您施恩的我说。只是……在您赎清那份罪孽之前,我们还是别再见面了吧。”
在夏油杰看不清的角度,实微眯着眼睛,露出了略带魔魅的笑,“毕竟,我也只是个负荷能力有限,向往公理……——偏偏又有私情的普通人啊。”
……之后,他们又说了几句,满是硝烟的开端,竟然就这样平和的结束了。
夏油杰的话,能感受到那男人浑身暴走的负面情绪,居然就这样一点一点地被实抚平了。
将咒灵扼杀在诞生之前是大多数咒术师喜见乐闻的,然而夏油杰却浑浑噩噩的。
他再度陷入了某种怪圈中。
“……那个男人,是怎么样的人?”
夏油杰并非好奇心旺盛到非要钻研他人隐私之人,出于对实的关心……以及那个男人身上善与恶的扭曲点,他发问。
“虽然无意透露别人的隐私,但是他的经历在这几片街区可是饱受青少年们的推崇呢……没办法啊。也不算什么秘密了。你真想知道的话,我告诉你吧。你就不要自己去打听了,会遇到危险的。”
意外的,得到了回答……还有关心。
“渴吗?”
“白水就好。”
“嗯。给你。那位男性,出身两个街口之后的那家福利院……你知道那家的吧?”
“是我还毯子的那次、你在的那家?”
“是的。”
夏油杰会知道,正如他所说,那日他在早晨前往,被前台的姑娘告知店长在隔壁两个街口的福利院做义工。
实话实说,这在夏油杰的意料之外——他知道这种店一般不会在白日营业,却没有想到她在白天的职业,或者说活动是在福利院进行。
于是看到了与夜晚的她如出一辙温柔的,与孩童们耐心又开心地嬉闹的她……看起来,比夜晚的母性要来的更加小孩子一点。
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着。
……这片街区不能说是繁华的东京里最破败荒芜的地方,但是,时代还是仿佛怪诞地在这里滞后了。这种贫穷的地方,夏油杰不觉得大人们能认知到教育的重要性,可是教养着孤儿们的福利院却显现出了惊人的整洁。
“是那个人做的哦。福利院太多了,孤身一人的孩子们大多了,不是每一个都能被好好照顾到底。这里,修缮规整福利院也好,还有提供附近的学校更加好的资源也好,因为年少时出逃、吃了太多苦头了,虽然后来成为了极道的干部,也还是在这方面有了补偿的心。”
她笑了起来。夏油杰的表情也缓和了些。
“但是呢,奠基那个人走到拥有今日的权势地位的,以及日后还会不停进行下去的行为——杀人、高利贷之类的……对他人的压迫,简直令人难以置信,那孩子是因为父亲债台高筑自杀,母亲离家出走之后才会沦落到福利院里的。简直像是循环的诅咒一般。”
她把黄色的液体与紫色的液体倒入了一个杯子里,两种液体不断交融,平静下来之后,呈现出血一般的鲜艳色彩。
“人不是泾渭分明,而是像这杯液体——你觉得能分离成原本的姿态吗?”
“……”
“要尝尝看吗?”
夏油杰把见底的杯子推了过去。
她往他的空杯子里倒了一点。
“……是果汁啊?”
“酒的话我也不会输哦?”
她喝了一口自己杯子里的,脸皱了起来,“原本是我讨厌的柠檬味和我喜欢的葡萄味。单独的话怎么都好处理,结果现在的味道真是不上不下呢……哎呀,你,表情很纠结呢。真是对不住啊,我居然向客人发起了牢骚。作为赔偿,要来躺一下吗?顺带一提是免费的。”
实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可是夏油杰这次却没有躺过去。他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眸光中流露出失望:“所以,你也这么不上不下了吗?”
“清官难断家务事可是话俗理不俗啊。”
她也不强求,换了个更加轻松惬意的姿势坐着。
“这是个漩涡,当事人就已经够头痛了,至少,不该把不相干的年轻人扯进来吧?”
实笑了起来,一如他们初见的那个秋夜,“别小看他。虽然在我面前好像和普通男性没有什么区别……但是他的手上的确沾了不少人的血呢。说实话,本来我还吓了一跳,但是他那样劝我远离你,让我反而确定你的安全了。所以……走吧。”
“关于他,我两难。但是你是自由的。你可以去举报,也可以当做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这是他确切领悟到的,她交予他追求大义的选择的权利。
她没有说出口,没有暗示,只是让他远离纷争。
夏油杰原本还以为自己被背叛了——被温柔迷惑,想要使自己清醒,又被超出期待的她的姿态擅自要求着,方才还以为自己被背叛了。
咒(强)术(者)师不该把非咒(弱)术师(者)扯进纷争里。
这是夏油杰身为咒术师所坚信的正论。
——我的动摇和那些一边憧憬救了他们的咒术师,一边猜疑忌惮他们的的普(猴)通(子)人是不是重叠了?
不安着。
——我被保护着啊,我作为弱者,即使这份弱小为伪物,但我还是被交予了信任与选择。
安心着。
可是,心态平和下去,夏油杰也不得不面临作为一个dk而言特别严峻的问题。
——我是不是真的很不成熟?
“年轻人”、“小子”是任何想要干出一番惊天事业的人、有着对自我的高标准严要求的人都拒之门外的称呼。
再加上那个极道男的发言——说什么他只是在单方面利用她抚慰自己的心灵,说什么自己根本不了解她……糟糕的是,夏油杰发现自己居然只能哑口无言。
于是他认真的用视线摩挲着实的面容。
昳丽的,稳重的,只是辨别不清年龄,说二十五六也可以,三十二三也可以。
回忆起那口口声声的“秋实小姐”,夏油杰无端的不是滋味起来,虽然从面上看根本看不出来那份正在生长的在意。
“实小姐……叫什么名字呢?”
直到问出了这个问题,夏油杰恍然发现自己打从开始,或许就在拒绝实也说不定。
因为两个人的相识,都是从名字的交换开始的。
“嗯……和客人交换名字像什么话啊?”
实露出了那天被小孩子哭着问“我养的乌龟龟不动了是不是要把它埋进土里等春天发芽长出来啊?”的、包容力满满的游刃有余微笑,“我们店是只提供正规服务的哦?”
“……”
居然——不对,是果然只是被当成客人了啊。
夏油杰的好胜心被激了起来。可是正当他要说什么,门却被“砰!”地一下子拉开了。
“时间到了!这位客人!”
前台的小姑娘瞪着他,口气硬邦邦的。
“诶?可是我根本没有点单,这次是老板娘主动招待我的啊?”
一边这样露出了全然无辜疑惑的表情,把小姑娘气得喊“不许骚扰我们店长你这狐狸男!”,夏油杰一边遗憾地把不绅士地问女性追讨赔偿的选项摁了下去。
果然,对于前台对他的无端指责,实阻止了她的无礼,拦下了责任。
夏油杰并没有借此要挟,他微笑着,眼中的阴翳因着那份翻滚的、跃跃欲试的少年气,消散了不少:“我的名字是夏油杰。我还有和实小姐成为朋友的权利吗?”
可实只觉得啼笑皆非:“真是,傲慢的年轻人啊。”
“那么作为傲慢的赔罪,”
夏油杰笑眯眯的,“我可以当实小姐的保镖吗?‘顺带一提是免费的’——虽然价格低廉,但是绝对保质保量哦?”
“真是……”
实说,“如果我不告诉你,你大约会挨家挨户地问……你还真是执拗呢。”
前台不死心地见缝插针:“这片街区的大家谁都不会背叛秋实小姐您、告诉这个无礼之徒您的名字的!!!”
可是——
“我叫苍秋实。单姓苍,上秋下实。”
已经来不及了。
苍秋实微笑着说,作为一个成熟的成年人,她并没有把夏油杰的傲慢放在心上,甚至觉得天真到可怜可爱,况且,他是这么一个正义的少年——于是她便轻而易举地原谅了他,“保镖君,你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