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西山
缙云带着殷离去了西山，但不是和齐家一起，她在屋外留了个信儿，就带着殷离先走了。
与宣北平地千里，偶尔几座半高的山脉不同，西山简直是崇山峻岭，深沟巨壑。
又因着常年封闭，传送阵根本开不进去，只能落在关外的某处山脚，再慢慢走进山里去。
殷离背了个小包裹在身上，跟着缙云一起歇在了一间茶寮里，随意吞了几口茶饼子填饱肚子。
宣北还是一阵一阵的倒春寒，但西山已经暖和了不少，人们不再穿着棉质的大袄，可阴气却重得很，即便是烈日当空，心底也是一阵一阵地发怵。
殷离光是在那里坐着，就能感到有数道目光在暗处里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
自从来了这边，他已经被盯了好几天了，简直就是寝食难安。
“阿姐，我们吃完了赶紧走吧。”
缙云看了一眼他没用多少的茶饼：“你都没怎么吃。”
殷离毕竟还是个普通人，要吃饭得睡觉，不然会饿死。
“我……我吃不下，不吃了吧……”殷离缩着身子，警惕的目光滴溜溜地往四周瞟过，默默地又与缙云挨近几分。
缙云看了一眼他，又遥遥地看了一眼远处的矮丛，抬手间无声无息地飞去一道灵刃。
一声闷叫从矮丛后传了出来，殷离像惊弓之鸟一样抱住了缙云的胳膊。
矮丛晃了几晃，再无声息。杀鸡儆猴，连着另外几道虎视眈眈的目光都惊恐地收敛了去。
谋生小妖表示，惹不起惹不起，还是早点滚吧。
缙云见四周围拢的妖物撤了去，便将茶盘往殷离面前推了推：“快吃，你昨日就没吃多少，再这么下去，还没进山里就该饿死了。”
殷离悻悻地咽了咽口水，往四周看过一圈，果然再感受不到那令人发寒的目光，放了心，才终于觉出腹中空空，正咕咕咕地叫了几声。
他不好意思地放开了缙云的胳膊，坐回了自己位上，摸着一个茶饼子咬了几口。
“你们……是要进山？”茶寮的老伯提着个壶，他原本是想来添点水的，没承想听到要进山的话，便顿在了一旁。
“嗯。”缙云应了他一声，“您知道关口怎么走吗？”
毕竟相隔了百年，物是人非，她早就不认得路了，只是跟着地界牌走了这些天。
“知道是知道……”老伯有些犹豫，踌躇着给他们添完水后，将壶搁到了一旁，“但那山里满是妖物，你们进山里干什么？”
“找人。”缙云道。
“找人？你们莫不是要去西山里的小边村？”
“小边村？”
“嗯，听老一辈的说，那山里曾经也有几处繁华之地，只是百年前遭了邪，就再踪迹了。现在也就关口近处的山谷，还剩了个小村子，再往里，就不是人能去的地方了。”
“对，我们就是去那儿。”缙云道。西山里居然还剩了人住，说不定能打听到什么东西。
“那你们就沿着这条山道，走上半个月日，差不多就到关口了。过了关，有个老旧的驿站，最好在那儿待上一晚，等天明了再进山。”
“为什么还要住一晚啊？”殷离怯怯地问，那种地方不是该赶紧进赶紧走吗？干什么还要在路上平白耽搁。
“一看就没出过远门吧。小边村离关口还有段距离，天明出发，能在天黑前赶到村里，要是其他时候，赶不到村里，就得在山间过夜了。”
“在山间过夜……”
“是啊，凶多吉少啊。”
殷离默默地两口中的茶饼咽下，干巴巴地看了缙云一眼，却见她满脸淡漠，只是默默地将杯中茶喝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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缙云的脚程快，知道了方向，一手提着殷离便能飞掠过去。
殷离从来不曾踏枝掠影，这么快的速度，他抱紧了缙云的胳膊，哪还敢睁眼，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呼呼的风响。
半个月的路程，他们不出五日便到了。
两旁巍巍高山直入天际，只留下山谷处一条细细的山道蜿蜒而去，犹如天门开在山中。
这里是……关口。
缙云心里一时五味杂陈。仔细想一想，她还想从未认真地走过这个关口。
当初去盗红珠，是鬼面谷开的传送阵，之后全军覆没，她便被拘在鸣溪谷了。离关口最近的一次，还是玉林送她出来的，只是她那会儿纠结了几日，最终没踏出来，而是转身回去了，从此便再没来过。
百年前，她是怎么出的西山关，她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山道之下，远远地传来一阵声响。
缙云耳力好，隔得老远就听到了，登时拉过殷离，身形一矮便隐到了山便的树丛里。
来的是一小队人马，服装灵器各异，一看就是各派弟子拼凑起来的。
到了关前，也不见他们有一丝迟疑停顿，御着各自的灵器，嗖嗖嗖地就飞进了关口。
缙云沉了沉目光，乾元宫的人速度还挺快。
“阿姐。”殷离轻轻地用气音唤她。
“嗯？”缙云侧过头，见三枚铜钱躺在殷离手上，却是隐隐泛着凶光。
她皱了皱眉，又抬眼看了看殷离：“阿离，你别进去了。”
殷离一听，两手猛地抓紧了缙云：“不，阿姐你别丢下我。”
铜钱预示凶兆，他又怎么可能让他姐一人进去，万一没出来，他连找都没地儿找去。
“可你这样……”
“我可以的。”殷离摸着脖子，竟掏出了一整条挂绳，满当当的都是护身符咒，“我把所有符印都带上了，肯定没事的。”
缙云沉默。这些灵符对扑通邪物是有避让退散作用，可山里前路未卜，有太多东西是这些灵符护不住的。
殷离见他姐犹豫，手上攥紧的力道又重了几分：“阿姐，山里有东西唤我，我有预感，要知道什么事。”
“你知道好事坏事？”
“我……应该不是好事吧。”殷离弱弱地低着头，那几次卜灵看到的幻像让他心里难受得厉害，可又觉得那背后什么事非得弄清楚不可，“但也不一定是坏事啊。”
殷离满眼都是乞求，缙云能理解他的心思，也就没再坚持。
她两指轻捻，凝了一颗鲜红的血珠出来，轻轻点到了殷离额上。
殷离眼睛一眨，觉得一道暖暖的气息流进了心脉，转瞬便消失无踪。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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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进关口的那一刻，阴风扑面而来，天地好似变换了一个模样。
山林树影层层叠盖，却没有什么生气。偌大的林子，却连一声鸟叫虫鸣都听不到。
他们一路往前，果然见到了那座老旧的驿站，正是曾经玉林送她出关时住过的那一处。
只是屋子已经坍塌了一半，另一半也岌岌可危。让人辨不出，是待在外面更危险，还是住进里面更要命。
为着夜里天冷，他们还是找了个相对结实的角落住了进去。
缙云背靠着墙角，闭着眼睛调息，朦胧间便听到了风滚山林的声音。
她眉角动了动，睁开了眼睛，却见月色一泄千里，哪儿有半丝风声的模样。
殷离闭着眼，虽然不太安稳，但到底是睡着了。缙云将他周身的结界又加固了一番，才起身轻轻翻了出去。
那阵风滚山林的声音还在，只是在远处，缙云记得这里后山绕过去后有一道深谷，她当初就是在那儿，第一次看到满身黑气狰狞的玉林。
她踩着夜色遁进了树影里，高低错落行了半晌，又绕过了一颗崖石，才看到了那道纵深的山壑。
犹如天工斧凿，深不见底。崖面上布满了黑色低矮的灌丛，那风吹山林的声音，便是从这儿发出来的。
缙云凝了一张黄纸，灵光一过，亮起一团白光，随着她手指飞掷的动作，缓缓落入崖底。
白光照亮的地方，能看到无数黑色的暗影戳戳欲动，就掩藏在那些黑色的灌丛之下。
食阴虫。
这种虫子常年生活在阴气滋生处，以阴气为食，慢慢撑大，长到一定大小之后便不再动作，只找一处阴暗之地窝藏下来，待三月之后便有草破身而出，是为食阴草。
那团白光越往下，阴气便越重，悉悉卒卒地尽是食阴虫的身影。
不久，倏的一声，白光便被扑灭在黑气之下。
缙云手指一勾，一道黑气绕上了她的指间，轻捻之下没有那阵熟悉的哀鸣声，但却是另一种刺痛的声音，伴随着一丁点儿若有若无的灵息。
阴冷的风吹在脸上，缙云从黑气中回过神来，心中突然一动，猛地提了警惕。
是殷离的结界！
她立时就抽身往回跑。
还没到驿站附近，远远地便看到一片黑影，竟是无数的食阴虫，密密麻麻地覆盖在那半间还没倒下的屋子上。
殷离本来正迷迷糊糊地睡着，突然听到声响一睁眼便见到了成片的黑色蠕虫，吓得差点丢了魂。
那虫群就围在他脚边，却让结界挡在了外头，只能不断地挠着地面，发出悉悉卒卒的声响，听得人头皮发麻。
他强自镇定地撑坐起来，惊慌地四周看看，却不见缙云的影子，心下便愈发害怕。
“阿姐……”殷离压着声音，低低地唤了一句，回应他的却只有食阴虫的抵爬声。
没事的，没事的，我不害怕，不害怕……
殷离一边狂给自己做心里建设，一边哆嗦着手从包裹里摸出了火筒。
阴邪之物大多怕光怕火，缙云跟他讲过的。
他虽然怕火，但眼下也没有其他发子了，只能颤颤巍巍地揭开了火筒盖子，呼呼吹了好几下，才终于亮起了一小团火苗。
可还未等他把火苗燃起探出去，便觉着一阵热浪袭来，眼前顿时火光一片，吓得他立刻抛了火筒抱紧了头。
“阿离！”缙云手一招，将殷离提了出去。
火舌中噼啪作响，无数食阴虫在火光中化成丝丝缕缕的黑气，鼻尖萦绕的尽是焦臭的腥味。
殷离突然浑身一抖，将贴身藏了的几枚铜钱掏了出来，却见它们烧得滚烫，一阵一阵泛着红光。
火光只舔过一轮便熄下了，地面徒留下一层黑色的残灰。
殷离一手攥着那几枚铜钱，愣愣地往前走了几步，蹲下身，将另一只手覆在了残灰上。
一丁点星星闪闪便从那残灰中溢了出来，漂浮着漂浮着，轻轻融进了他身上。
“阿离？”
殷离眨了一下眼，从愣神中回过魂来，显然他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等再张开手时，铜钱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模样。
嗖嗖地几声飞穿声，缙云眼神一凛，扯过殷离飞速地往后退开几步。
一排灵箭便如飞钉一样扎进他们刚站过的地方。
各派人马已经有进山的了，此时正是警惕的时候，听到一丝风吹草动便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缙云不想在这时与人正面交锋，手一挥几道灵刃甩出逼退了来人，便捞了殷离飞快地逃了出去。
“站住！什么人竟敢闯入西山！”几十人在她身后紧紧跟着。
缙云在心里嗤了一声，什么时候西山也成他们的了，她连进山都成了罪名。
那群人追得太紧，缙云飞逃了大半夜，临近天亮时，才堪堪将他们甩了去。
殷离扒在一块岩石旁，吭哧吭哧地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眼前天旋地转，腿软到几乎要站不稳。
缙云摸着他的手腕，渡了一点灵力过去，才稍稍镇定了心神。
殷离擦了擦一头冷汗，让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人也清醒了几分。
“这是哪儿？”
他们所待的地方，是一处山壁的凹陷处，放眼望去，山势巍峨延绵，竟是连路都看不到。
缙云也不知道这是哪儿。
倒不是因为她情急之下慌不择路，而是西山早就变了模样。
在缙云的印象里，过了驿站，沿着山道一路往下就能到一座小城，可她沿着山道飞掠一阵后，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道天堑断崖。
身后人追得太紧，她只能凭着感觉随便挑了方向走。如今放眼四眺，山形走势，连一点昔日的痕迹都寻不到。
莫说玉林，连鸣溪谷的方位她都辨不出来。
缙云撑着山壁，微微阖了眼，灵识如苍幕一般铺了开去，所过之处，满眼山林起伏，耳边风声呼啸，不见活物，更别提人影了。
不在这附近吗？
缙云收回了灵识，转而凝聚于额间那一点弟子印记的。
允芳要夺她的印，是因为那印与玉林本体相连，既如此，应该能感应到什么才对。
可缙云试了半天，却依旧觉得那印痕淡薄得很，就像被什么东西生生阻断了一样。
她心下有些烦躁，恨不得找一处高耸之地，循着那一座座山峰丘壑扫寻过去，却远远地听得灵击声阵阵，却是乾元宫主队率众入了西山。
允芳飞在前头，身后跟着乾元宫的几位长老，一进西山便直奔小边村而去。
前两日探路的先行小队已经进了山，早就把小边村圈围了起来，不仅是村里，就连附近的山道都留了人戍守。
“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禀仙上，昨日夜里，在驿站发现了两个人。”
“两个人？什么人？”
“天色太暗，那人身手又奇快，没看清脸。只知道是一男一女，看着年纪都不大。”
“一男一女？”允芳垂了眼，自言自语了句，“来得还挺快。”
他没再说什么，等人都退出去之后，才对着角落暗处道：“寻路人已经到了，快去找，若是跟丢了，你们也不用来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