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幻形
缙云的眼角抽了抽。
太过分了……殷离本来就胆小,这些年都是跟着她混,她就是殷离那根救命稻草,居然让殷离梦到被她追杀,那不得活生生吓死他。真是太过分了!
房间里的气氛突然凝重了好几个度,殷离感觉那股铺天盖地的杀意又涌出来了,吓得他抖了抖,攥紧了山青的袖子。
山雨欲来。
缙云一声不吭地拉开房门出去了。
殷离才稍稍探出了脑袋:“阿姐她……是不是生气了?”
山青的喉咙上下动了一下,艰涩道:“何止是生气……先生,您不跟过去看看吗?”
万一缙云被怒火烧了理智,把这楼全端了怎么办?
商予今笑着叹了一口气:“我去做什么?殃及池鱼。”
他可不是什么以和为贵委屈自己受着的人,缙云遭了人算计,如今正在气头上,出出气便出出气,左右这栋楼里没什么她不能惹的人。
山青:“……”
-----
客栈后院厢房的最角落,有一间昏暗的小屋。这里原本是做杂间用的,如今也被辟了出来,权当一间客房。
房内,摞起的木板充当了桌子,置着一根白烛,忽明忽暗的烛光伴随着笛音,映着袅袅升起的黑气。
一人盘腿坐在桌旁,眼眸轻阖,手指颤动,正横笛而吹,时而深吸一口,将黑气纳入体内,再露出一副舒爽的表情。
真不错呀,这恐惧纯粹、浓厚,品相滋味皆是上乘,若不是情真意切、怕到了极致,可产不出这种惧意。
舒服,舒服极了。
砰!
门被狠狠地踹开了,没有反弹到墙上,而是直接从门框中被踹落了下来。
夜里的寒风呜呜叫着涌进了屋内,倒映着一个人影。
那人吸食惧意正上头,突然被打断了自是不爽,噌地跳起来便用笛子指着这不速之客。
“哪儿来的夜猫子,敢扰老娘的清梦!”
缙云怒火正烧得厉害,也不跟她废话,大踏步进了房,手一扬抽过笛子,咔嚓一下就把它折成了两半。
“你……”那人还没反应过来,咔嚓两声,断笛两半又成了四半。
“你这人是不是有病!”那人跺着脚骂。
缙云愤愤地将四截断笛扔到了一旁,叮叮当当几声,咕噜噜滚出去好远。
“嘿!还真是了不得了啊!居然惹到老娘的头上!”十指长爪露出,毫不客气就是一顿挠。
夜里安静,闷闷的揍打声仿若沉重的鼓点,一下接着一下地踩进人心里。
不出一刻钟。
“大姐饶命大姐饶命,别打了别打了……”那人鼻青脸肿,十爪皆折,连滚带爬地缩进了木堆的缝隙里,“是小的有眼无珠,冲撞了高人。您行行好,饶了小的这一次。”
缙云瞧着她脸肿得有两个大,心里总算顺过气来,手一挥将桌上的白烛碎成渣渣,这才扭头扬长而去。。
如此一闹,原本陷在梦魇中的人才缓缓有了睡梦的意识,又因着外边动静,窸窸窣窣有了些许声响。
但或是因为害怕,或是因为心知肚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到底没人出来。
-----
缙云回到房里时,一推门便收获了整整齐齐三道目光。
什么情况?
“回来了?”商予今问她。
“嗯。”缙云绷着面无表情的脸,“不会再有笛音了,睡觉吧,明天还要赶路。”
她要开门送客,殷离却死活不干了,黏着山青就是不肯放手。
“不行,阿姐,我、我不能和你单独呆在这儿。”
“都说了那是梦。”
“可是那梦好真啊,我现在都还在发抖,看到你就腿软。”
“……”
“万一我等下又梦到了呢?我怕我紧张害怕起来,不知道会作出什么事来。”
“你能干出什么事?还能伤了我不成?”
“真的、真的阿姐,我不行……”
殷离已经带上了哭腔,浑身发颤,眼眶通红,看上去十分可怜。
商予今:“那便换一换吧,我带了你姐去隔壁,山青留在这儿陪你。”
缙云:???
工具人山青:……
殷离忙不迭一连串点头:“好,好,谢谢先生!”
缙云一脸纠结地被拖走了。
“诶,商予今,你拽我过来干什么?”
“殷离都怕成那样了,行行好,让他缓缓。”
“缓啥缓,多吓几次就好了。”
缙云嘴上这么说着,人却乖乖地进了里间。
床上和榻上的被褥都还整齐地铺着,并没有睡过的痕迹。
这两人大半夜地都不睡觉吗?
商予今看她狐疑地瞧着,笑了笑:“别看了,没动过,快去睡吧。”
“你呢?”
“年纪大了,觉少,睡不着,我再坐会儿。”
“……”
-----
缙云好不容易又睡了一会儿,可刚刚沉静下来没多久,就莫名觉得有道目光一直盯着她。
耳边是若有若无的铃声,很轻,显得很悠远,再要细听,却又听不到了。
她皱了皱眉,睁开眼,便对上了坐在床边的商予今的脸。
又来?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
缙云重新闭上眼,烦躁地裹了被子,往里翻了个身,给他留下个后脑勺。
清铃幻形,是幻术的一种,以极轻的梦铃为引,能让人看到自己最心心念念的人或东西,一旦沉溺其中无法自拔,便会被吸干精气。
笛音堕梦以梦魇生惧,清铃幻形以美梦生贪。
要破也很简单,把幻形掐了就可以了。只是要人亲手毁去心念之物,总归是为难的。
不过,真的商予今就在旁边,缙云没什么不舍的,只是她好不容易已经睡着了,正是困的时候,压根不想管它。
“商予今”见人睁了眼,正想大显一番身手,却见人不耐烦地翻过身,理都不想理他,心里顿时失落得厉害。
说好的心心念念之人呢?就是这种态度?不行,太伤幻形的自尊了。
他整了整心态,温和了嗓音:“别把被子拉那么高,担心闷着了。”
“……”没人搭理他。
“商予今”再接再厉,伸手把被子拽下了些许:“听话,蒙着容易梦魇。”
缙云被他几下折腾醒了,不满地皱着眉。
“怎么这般瞧着我,真梦魇了?”
梦魇不就是你吗!
“我知道你是假的,让我睡会儿行不行?”缙云的声音里带着倦意。
“……”
这下轮到“商予今”无语了,见着了心心念念之人,就算是假的,难道不比睡觉重要?!
他委屈:“你就这么不待见我?”
“你又不是他?”
“可我和他长得一样。”
“一样也不是他。”
“……”
“你快走吧,我要睡了。”缙云拉起被子又要躺下。
“不!”“商予今”按住了她的动作,“我不信你一点感觉都没有?”
“……”
这是什么危险言论!
感觉嘛,要说有也有:好烦。
缙云沉了沉心思,眸光一闪,手已经抓过了他的身体。
叮铃。
耳边一阵极轻的响动,幻形消失了,房间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商予今坐在桌边,橘光的烛光打在他身上,一半身体在光线中柔和了线条,另一半却隐在了暗色里。
他的目光看过来,落在缙云身上,又好像透过缙云在看着什么?
烛火闪烁,映得他脸上的神色有些阴晴不定。
缙云愣了愣,喊他:“商予今?”
商予今的眸光动了动,从桌边站起身,慢慢走到了床边,眼神一直紧紧盯在缙云脸上。
“云儿?”他唤道,声音很轻,怕惊扰了谁,却又带着试探的意味。
“嗯?”缙云也看着他。
商予今倾下了身子,挨到缙云跟前,一只手撑住了床沿,一只手轻轻抬起,摸到她脸旁。
“喊我一声。”
“做什么……”
“再喊我一声。”
“商予今?”
“不是。”
“……”缙云抿了抿嘴,迟疑了一会儿。
自打商予今换了这副模样见她,她便一直喊他商予今,就算想起了那些往事,也未曾改口。
就好像不改口,就可以隐藏那些莫名的伤痛一样。
商予今离她很近,鼻息相闻,她能看到商予今幽深的眸光中映着两个小小的自己的倒影。
那只放在她脸侧的手,已经轻轻搭到她的命脉上了。
“玉林。”
商予今松了一口气,眸光中的迷茫尽数褪去,手指在她脖颈旁碰了碰,弯了眼角笑笑:“嗯。”
他抬起身,坐到了床边。
虽然只是一触即分,缙云却感觉到了他指尖的冰凉。
“你看到什么了?”
“嗯?”
“别装糊涂,清铃幻形,你看到什么了?”
“没有。”
“那你刚刚,是做什么?”
缙云往前探着身子,学着商予今之前的模样,将手指搭在他脖颈的命脉上。
“若是幻形,便掐了吧。”
商予今手长,绕到她身后揪了后衣领,将人扯下来,玩笑道:“这是要欺师灭祖?”
“别扯,衣服松了。”
商予今松了手,转而揉乱了她头顶的发。
“你干啥!”缙云拍开他作乱的手,却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两抹红,气势瞬间弱了几分。
商予今心情很好地笑了两声:“困了?”
缙云忿忿地瞪了他一眼,垂下眼皮:“嗯。”
“睡吧,我落个结界,不会再有东西烦你睡觉了。”
“嗯。”缙云扯了被子就躺下,过了一会儿闷声道,“你别看着我。”
“行。”商予今的语气里带着丝宠溺,给人掖好了被子才起的身。
烛光映在他的眉心,晕出了无限温柔。
还好,他这百年心心念念之人,不是幻形,而是活生生的。
-----
第二日一早,缙云人还没醒,就已经闻到了饭香。在多睡一会儿还是赶紧吃上一口之间犹豫了好久,终于还是睁开了眼。
楼下的客堂已经睡满了人,两张桌拼到一起就能充当一处床铺,根本没有多余的位置吃饭,山青只得把饭拿上来了。
殷离看她的眼神虽然还带着怯意,好歹不再远远躲着她了,安静地坐在旁边扒着小白粥。
“阿姐,你昨晚有听到什么声响没有?”
“什么声响?”
这家伙不会又被什么东西缠上了吧?要不要再给他加个护身咒。
“嗯……我也说不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殷离捧着个碗,眉头皱得老深,“我总觉得,上京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等着我们。”
殷离的第六感一向很准,他能有这般直觉,总不会是空穴来风。
“好事坏事?”缙云问。
殷离摸了摸碗沿,盯着碗口的花纹看了一会儿,迟疑道:“我、我说不上来,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缙云心里揪了几分。
“但也不坏。”
这话说了和不说有什么区别!
“要不……要不我拿铜钱试试?”
“算了。”缙云远远地看了一眼商予今,他正靠在窗边,低头看着底下来来往往的人,也不知听到他们的谈话没有。
“左右躲不掉的,别探什么天机了。”
她主要是怕万一结果不大好,商予今就不让她去了。
其实,她也有点直觉,这一行,会发现什么了不得的事。
-----
商予今和山青也驾了车,两辆太过张扬,便将一辆暂留在客栈的后院里了。
日头还早,上京的城门口却已经排起了长队,人声鼎沸,车马相接。
直排了大半日,才入了上京的城门。
从城门下走过的那一刻,缙云突觉脚步重了一点,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压力落在肩上。
她疑惑地抬起头。
“这是上京的结界,能压制人的修为。”商予今看她没跟上,便停了脚步回过身。
“压制修为?乾元宫干的么?”
“嗯。”
“乾元宫这么霸道?”
“也不能说是霸道。毕竟来人太多,鱼龙混杂,总不好不防。”
“那他们自己呢?”
“他们有一道专用的灵术,印入灵识后就不会受结界所困了。”
“什么样的灵术?”
“这是他们的秘术,我自然不知道。”
缙云一脸沉思,眼神在守城门的乾元宫弟子身上瞟来瞟去。
商予今见状有些无奈,捏着她的手腕子晃了晃:“想什么呢,打什么坏主意?”
缙云眨了一下眼,收回目光,理不直气也壮:“我没有。”
“别诓我不知道,在想着趁夜黑风高,绑架一个探探灵识吧。”
缙云让他言中了心思,便闭了嘴。
“提醒你一句,乾元宫不比青都山,也不比宣州,能站稳中洲好歹是有道理的。多少收敛些,别那么大胆子。”
缙云吸了吸鼻子:“哦。”
-----
上京果然名不虚传,五步一酒楼,十步一宝阁,到处都是鲜花怒马,昌盛繁华。
来人也实在太多,导致缙云他们问了十余家酒楼客栈旅店,都找不到一处空房间。
“怎么哪儿哪儿都住满了,这么大的上京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今晚是要露宿街头了吗?”殷离嘟囔着。
山青:“你没听刚那小二讲,不仅是客栈,连寺庙都住满了,也就只能看看民居里有没有愿意收留的了。”
殷离:“上哪儿找民居去?”
商予今:“我倒是知道一个地方,可以去碰碰运气。”
商予今这话一出,缙云有些意外,毕竟他从未表现出朋友遍天下的样子,居然知道上京的地方。
“你知道的?”
商予今很是无辜:“你这什么表情,我就不能认识些人,知道些地方了?”
“那是什么地方?”
“一位故人的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