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夜探
入了夜,所有人都歇下了,青都山派来盯梢的几个尾巴也走了。
缙云从床上翻起来,就着昏暗的夜光穿好衣裳,轻轻推开了房门。
那水底洞穴里的传送阵被改过,她白天没来得及探清楚,心里总记挂着要回去看看。
院子里很安静,连一丝风声都没有,商予今的房门紧掩,没有亮灯,她侧耳听着,也听不出一点声响。
应该歇下了吧。
缙云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身形一跃,脚尖在房顶一点,便翻了出去。
庆州城已经落了城门,但那种程度的防御并拦不住她,不过几下便潜了进去,转眼便溜到了杂院门口。
虽然蛇妇已经被抓了,但这地儿到底荒废许久,又盘踞过妖物,阴森之气还沉沉笼罩着,一条巷上再无其他宅院。
墙外的栅栏还歪七扭八地竖着,是青都山用来围困其中妖物的阵法,但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缙云稍稍隐匿了身形,蹲到墙角,伸手触了触那篱木。
有一阵很轻的风吹来,宅门咿呀的响了一声,露出一条门缝,虽然看不清门内的景象,却仿佛有魔力一样勾人心魂。
果然被改过了。要说之前是围困的阵法,现在这阵法却是完全相反的,简直就是在招惹邪物。
缙云推门走了进去。
今夜的月光很暗,洒在庭院中只有迷迷蒙蒙的一层,倒衬得这里有些虚幻,不知是梦是真。
缙云脚踩在卵石路上,目光顺着它在这个院中蜿蜒。
迷阵,阵笼,围在一圈房屋中,简直就是岁县段明那宅子的扩大版。只是路有磨损,花草皆除,应是被废弃了。
既如此,那从角门出去便是后园了。
缙云远远地看着,就觉得那角门怪异得很,明明只是静静阖着,却莫名有股吸引力勾得人心痒。
她几步轻掠到了角门前,手还没伸出去便听到宅门咔哒一声脆响,像是落了锁。
她皱了皱眉,这院里还有人?除了她谁还大晚上地找过来?
缙云没再推门,迅速隐到一旁,便见一道黑影迅速穿过了角门,转瞬便没了声响。
她捏了个诀,穿门而过,果是后园,却再无人踪迹,只有一片粼粼的池水映在月色下,反着光,愈发显得底下深不可测。
缙云闭了气,足尖一点扎进水里,只余下一圈小小的涟漪。
下了池子,果然很深,一时半会儿都见不到底,只是池里远远没有水面那般平静。
还未接近那条池底通道,就已经能感受到震波层层,一股接一股地传来,震得人心惊肉跳。
缙云贴到那通道口旁,已经能听到声声妖兽嘶吼,混杂着各种打斗咒骂声。
她身子一缩,顶着震波,自那通道底下钻了过去。
哗啦——
缙云正要钻出水面,顶上却突然砸来一块巨石,还未入水,卷起的风势就已经推得水波翻涌,
缙云一掌灵力拍出,击在那石上,只听一声爆响,便散成了无数小石子。
但这般声响,也没影响到洞里正专心致志打架撕斗的几个。三五只妖兽正缠扭在兴头上,谁也分不出心思往这边瞟上一瞟。
“这洞口是我发现的,自然是我的!”
“呸,先来后到懂不懂,是老子的爪先踩上来的。”
“哪只眼睛说是你先的,本大爷看不见!”
“吼——是我的!”
“嗷——你滚开!”
“……”
缙云泅着水,顺着壁沿悄悄躲到一旁。她记得蛇妇说过,这洞风水好,当时也是一番争斗,但也不该好成这样吧,她白天才从这里出去,怎么晚上就这般热闹。
“啊——”
一声惊吓自壁边巨石旁的阴影里传来,把缙云都吓了一跳。
仔细一看,居然缩着几个人,看到有东西靠近吓得抱头直打哆嗦。
靠前的那个唰的一声抽出个东西,声音里却压抑着害怕和发抖:“什么……东西,别……别过来!”
缙云的步子顿了一下,依言停在了原处。
那人觑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楚了些:“是个姑娘?”
妖兽突然发出一声怒吼,一只水蝎被掀翻在一旁,高甩的尾巴落下就要砸到缙云。
缙云正想出手,却让那阴影里的人倏地拽了过去,巨长的蝎尾巴便在眼前的地上砸出一道痕迹,溅起的烟尘糊得人直咳嗽。
“别怕别怕。”那人把缙云塞在身后,明明自己怕得发抖,却还在安慰其他人。
缙云在她身上闻到了一点符香,果然见她跟前贴了几张黄纸,撑起了一个小结界将众人护在里头。
只是到底修为不深,结界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就要碎了一样。
“黄婆子你这符行不行啊。”有人颤声道。
“行的,行的,别怕。”虽然她极力想安慰,但声音里的底气不足十分明显。
“你们是什么人?”缙云问。
“……”
众人害怕,并没有想理她的,最后还是打前头的黄婆子应了声。
“小姑娘别怕,大家都是庆州城的。”
“那深更半夜,怎么跑这里来了?”
“你以为我们想啊。”其中一人忍不住破口大骂,却又压着声音,“正要睡呢,谁知道哪里刮来的风,就给抓到这鬼地方来了。”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不会要吃了咱们吧。”
“不……不要……”
庆州城的人,看样子连自己怎么被掳来的都不知道,更别提知道这是哪儿了?
又是一声嘶吼,洞里的妖兽又倒下几只只,还在抽搐的尸身上溢出丝丝缕缕的黑气。
“哈!哈哈!敢与本大爷争,真是活腻了,这洞就是我的了!”
缙云皱眉,怎么又是一条游蛇。
它甩着长尾,舔舔蛇身上的伤口,终于有空注意到这阴影的角落,扭捏着身子爬来,眼里尽是贪食的光。
“几个凡人,也胆大包天,敢来与本大爷争洞穴。”
“不敢不敢,我们没想来的。”
“我们也不知道怎么来的,我们没想要这地方。”
“对对对,蛇大爷放我们走吧。”
众人瑟瑟发抖,恨不得缩进地缝里去。
“来都来了,住不了洞穴,可以住本大爷肚子里啊。”游蛇高扬了蛇尾,开始在几个人身上点来点去,“正好饿了,从谁开始好呢?”
“别,别,蛇大爷饶命……黄婆子你快干点什么啊!”
“我……我……我会术法的,你别过来!”
“就你这术法?”游蛇一尾扫起罡风,“还不如薄纸呢!”
长尾如剑,直刺而下,结界应声而碎。
黄婆子跌跌撞撞倒退几步,长尾已经刺到了她胸前,众人惊声尖叫,纷纷捂了头脸不敢多看一眼。
破胸的疼痛没有如期而至,黄婆子瞪大了瞳孔,见一只手臂从侧旁伸过,抓住了刺到她跟前的蛇尾。
游蛇抽了抽自己尾巴,竟然抽不动,立时换上了警惕神态,张大了蛇口吐着信子扑来。
缙云跳了开去,手上用力一拽,蛇口的尖牙已经逼到黄婆子的面前,却生生给拖了回去,一甩砸在了洞壁上,撞了个头晕眼花。
缙云一脚踩在它七寸上,正想问话,却突然见洞顶阵光大闪,流光中豁然跳出个人来,不问缘由,一掌兜风便要取她性命。
急忙转身侧步,避开掌风力道的同时一脚飞起踢向那人胸前。
那人蒙着脸,身形苗条,是个女子,但出招力道精妙,凭着攻其不备,一时也没落了缙云下风。
但这便宜没占多久,缙云拔了匕首,在她左肩下划拉出一道口子。
“呃啊……”她撤回几步,将左手垂下,“居然拔刀,不要脸。”
“生死相搏,要什么脸。”缙云淡淡地答道。
“哼!”她猛地张开双臂,不管伤口撕扯,在空中猛地拍了一个印纹,黑气在此时萦绕她的双臂张开,“阵起!”
池面无风涌起了水波,再落下时已然结成一片冰面。
洞里四壁瞬间爬上了冰霜,游蛇一秒进入了冬眠状态,众人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卦搞得更加惶惶不安,蜷缩着瑟瑟发抖。
缙云正正撑了那人的阵力,整个身体直接被埋在了冰里,动弹不得,冷得刺骨。
那冰阵以黑气为结,此时无数的黑气萦绕在冰柱中,裹着缙云周身要往她血脉里钻。
熟悉的哀鸣之声在缙云耳边响起,但声音很小,裹在其他呼呼声中微不可查,可她听得分明。
“多管闲事者,死了活该。”
那人走到昏睡的游蛇旁,随脚踢了一下,并指为剑,在它七寸处刺入了一道印。
游蛇垂死病中惊坐起,抽搐了一下,马上又瘫倒在地。
那人挥了挥手,打开洞顶的传送阵便想走。
一声崩响,包裹着缙云的冰柱四散飞裂,缙云浑身披着一层火光自寒冰中扑出,连刀都不用,一爪便掐住了她的脖子,摁死在洞壁上。
“你……”
缙云不复之前淡漠的模样,一双眼里尽是杀意和凶光。
“哪儿来的?”
那人让她压制得无法动弹,张着嘴却挤不出一句话来,她扣着手,挣扎着一爪抓进侧腹里。
奔涌而出的黑气如决了堤的洪水,裹着缙云将她压到地上。
缙云调起了全身的净化之力与之相抗,经脉与皮肤的灼伤感越来越明显,但浑身却如堕冰窟,冷得手指蜷缩,耳边哀鸣之声愈发聒噪。
吵死了……
缙云咬着牙,又想起了那晚的梦境,响起了群山环绕的牢笼,和困在黑气里的商予今。
他也是这种感觉吗?
那人侧腹开了个血洞,已经站立不住半跪在地上,再不顾其他开了传送阵逃了出去。
缙云淌了一身的汗,才将周身黑气净化干净,眼前有些发黑,好不容易才挣扎着爬起来。
还好,这黑气失了牵引,只闷闷地飘在洞里,没再往她身上挤。
众人哪熬得起这般折腾,早就昏死了过去。
她本来想先开一道传送阵把人送出去的,却发现这院里像是中了什么邪,根本开不了阵。
缙云定了定神,飞身上了洞顶。
她描着那半损的纹印,渡了一道灵力进去,眼前逐渐清明。
这里一共压了三道传送阵,敢情整座宅子的传送阵都在这里了。
最上面一层是刚刚那人过来的,来处似乎在城外,但那处接口已经消失了。
第二层是她白日里匆忙碰到的那个,手指抚过隐隐皆是黑气留下的气息。
它几乎是完全压在第三层上的,只是接口不一样。第二层的接口在城外某座山上,因为布了结界,她探不过去,而第三层的接口纹样已经被毁得看不出来了。
她触着阵纹,凝着灵力修修补补半天。眼前突然一抽,一排陶罐一闪而过,紧接着一阵刺耳的嗡鸣,她胸口一闷,好似挨了一击,从洞顶摔了下来。
好痛……
砰——
砰——
砰——
一声又一声规律的凿墙声自水下传来,紧接着冰面开始蔓出裂纹。
缙云知有人来,匆忙翻起身,隐进了暗处的阴影里。
“啊,闷死我了,可算打通了。”周阳从冰层里爬出来,带着一群弟子持剑鱼贯而入。
洞里的寒意还在,蛇妖未醒,众人也蜷缩在角落昏得不省人事。
弟子甲:“这……这是什么情况?”
弟子乙:“我们不过离去半日,怎么变成这般模样?”
弟子丙:“看,这里还有一只蛇妖。”
弟子丁:“这难道是个蛇窝?”
周阳:“别扯话了,小心点。”
青都山极其小心地将山洞重新检查了一遍,除了那昏睡的蛇和人,再找不出其他活物,没办法,只能将蛇和人搬出去再说。
好在那冰阵渐渐散了,水流和池子又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缙云有心藏着,那些人也发现不了她。作为全场唯一醒着的,她觉得要是再被请上青都山,她就要说不清成为头号怀疑对象了。
她不想惹了麻烦,只能静静地隐匿了身形,再悄悄绕到众人身后,无声无息地从水里遁了回去。
天已经蒙蒙亮了,冬日清晨,最是一天中冷凉的时候。城郊依然是一派寂静,连鸟雀虫萤的声响都没有。
缙云翻过了墙头,轻着脚步落进院里,屏息听了一会儿,不见什么动静,她才猫着身子闪进了自己屋里。
关了门,没忍住直接打了个喷嚏。
好冷。
她脱了外衣,裹着被子坐到床上,闭目调息,才觉黑气和冰阵的凉意渐退,周身慢慢暖和起来。
暗室里,屈起的指关节在桌上叩了三下。
有人从阴影出来,跪倒在地:“主人。”
“刚才的动静,看到了吗?”
“是。”
刚刚室内突然出现了一道阵波,就开在一个陶罐位上,只是那陶罐早已弃置不用,那位置是空的。
好在这暗室里也布了结界,在那阵口打开之前就弹出了一道反噬。
“哪里?”
那跪着的人掐指算了一会儿,才恭敬回道:“回主人,是庆州。”
“庆州?”那人手上挂着一个珠串,手指在一个一个的滚珠上依次捻过,“青都山?”
“是。”
“大阵那边,怎么样了。”
“已按您的要求布好了,但那边封印太强,引流还是十分困难。”
“看来还是需要个引子啊。人还没找到?”
“……”
“废物,找个人找了几十年都找不到。”
“请主人责罚。”
“罢了,大海捞针,倒不如守株待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