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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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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巨大的震波顺着整条城道传开,生生将刚现出的鬼魂虚影吓得淡了几分,可那宅门却如隔离在外,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段明到底修为有限,身上又带着残,在灵力波及下差点没站稳。他心下惶恐,但一想到此人修为非凡,能助城中脱困,又生出几分勇气:“这里有阵笼护着,若是强行破开,怕是会牵连整座城的大阵。要不还是赶紧去后园吧?”

    缙云心中再不爽,但也知段明所言在理。强行破阵总是背水一战的,若不能一举成功,怕是阵中人都得葬送了。

    “走。”缙云一手提了段明,足尖轻点掠得飞快。

    “姑……”山青一时手慢没拖住人,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商予今早在踏入后园时便看出端倪了,后又跟着段明在庭中七弯八绕的,便想通了。

    凡布阵,阵眼为关键。或隐蔽或危险,都是为了不让入阵之人轻易破开。而这笼城大阵的阵眼,便压在后园枯井之下,毫不起眼。

    但这阵又布得极为凶险,若是直接破阵出城,天上的黑气能瞬间将城中鬼魂冲个魂飞魄散。虽说他和缙云能布下净化咒,但对其他人来说,到底不是轻易能承受住的。

    庭中石木看似胡乱堆砌,实则是另一个隐藏阵法。天上黑气,便是由它操控,聚而不散。

    商予今将闵哲送出去后,便回了庭中,踏上那羊肠小道,看似随意地将一些断木乱石挪了位置。

    缙云好歹是他一手教养大的,什么性子他心里清楚,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猜中个七八分。

    她应该是发现不对了,这些阵法把戏不消多久她便能想明白,到时候又该仗着那不怕死的性子把黑气往自己身上引。

    奚吾山已经有过一次了,不能再让她受一遭。

    商予今将最后一块阵石压到它该在的位置,凝了一点灵力在掌心,缓缓按到阵上,唇线轻启:“起。”

    一道灵光自他掌下蔓延而出,转眼间便绘出一个阵法。

    好端端的天突然轰鸣不已,原本安静囤着的黑气瞬间便翻起轩然大波,狂风呼啸,自城道上刮舔而过,扫去了所有虚影幻象。

    天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旋涡,满城黑气都奔涌着卷了进去,厮杀争斗,缙云在城道上飞掠,乍然又听到了那熟悉的哀鸣。

    轰——

    一道天雷凭空而落,稳准狠地劈落到段明宅院之内,旋涡眼奔出一股龙卷,咆哮着紧随其后。

    黑风刮得人站不住脚,齐澜一手一个扯住了山青和殷离,闵哲护着齐沐,伏在地上死死支撑,能撑起结界的灵器已经尽数用上了。

    齐澜:“怎么回事?天谴?”

    齐沐:“云姐和段明呢?”

    齐澜:“别担心她了,上次那么多黑气吸进去,也没见她掉根头发。”

    殷离心焦地偷偷抬头四处张望,他姐掉没掉头发他不知道,但闭了一个月的关,又让先生紧盯着喝了那么多次苦药,总归不是好熬的。

    “看!”山青眼尖,遥遥一指便见漫天昏黑中段明从天而降,让一股灵力护着不由分说塞进他们的结界里面。

    齐澜:……

    还带这么强行往别人结界里塞人的?这是什么霸王行径!

    缙云前脚将段明送走,后脚就已经踏进园里。

    她此前一直想着那庭中乱七八糟的木石,围在阵笼之中,紧挨着阵眼,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在天上黑气卷起的那一刻,她察觉到一股无形的阵力冲天而起,瞬间就想通了。

    商予今还留在宅里,这突然的风云变幻很难说与他无关。

    心中顿时如坠冰窟。

    “商予今!”缙云猛地闯进回廊下,狂风围成的结界将她严严实实地挡在庭中阵法之外。

    原本杂乱的木石此时都泛着阵芒,黑气卷起的风柱直贯阵中,汹涌之势收束于一刹。

    风柱之下,一人背手仰头,长袍轻动,云淡风轻犹如赏月观心。

    但缙云看得清楚,他脖颈的皮肤已经泛起了焦红,那是被黑气怨煞灼伤的痕迹。

    缙云:“商予今!”

    奚吾山的阵法未成,那黑气已经让缙云很不好过了。而此城阵法既成两年,城中平白冤死的百姓和被剥魂夺灵的修士又何止千百。

    商予今终于肯转过头来了,他眉目清和,见不着一丝痛苦慌乱。

    唉,山青果然是拦不住,就不该带她来的。

    “商予今你干什么!”缙云一手紧扒着廊柱,一手抬着挡住阵风,衣裙被刮得烈烈作响,葱白的腕臂现出丝丝缕缕的割破口子。

    商予今:“出去。”

    缙云咬牙,不动,泛红的眸子紧盯着他。

    两人默默对峙稍许,最后还是商予今先软了态度。

    商予今:“出去吧,在这遭什么罪。”

    缙云:“让我进去。”

    商予今不语,缙云便顶着阵风往里闯。

    “唉……”

    她听到商予今发出一声无奈的轻叹,眼前明光一闪,下一秒便撞上了一个结界光罩,猛地被弹了出去。

    阵中光芒大盛,漫天黑气愈发暴躁,翻飞涌动,凄厉哀鸣不断,瞬间填满了整座庭院,浸出一片刻骨寒凉。

    缙云后背抵着屋墙,被死死地压住无法动弹,眼见着商予今被吞没在汹涌的黑气之中:“商予今!你做什么!放开我!”

    绝望的高喊声很快被鬼鸣风啸掩过,但商予今听得清楚。

    黑暗之中,天地万物的影像褪去,只剩他们两人相对。

    黑气涌入得越来越快、越来越狠,他全心压着阵法,无法再随意动弹,长腿半曲,微微依靠在一旁的阵石上。

    “商予今!商予今!”缙云一声一声地唤他,血丝逐渐爬上瞳孔。她凝着灵力,与身上的压制力相扛,却始终推不动分毫。

    咔嚓——

    碎裂声在黑暗中刺耳无比,缙云惊恐地瞪大瞳孔。

    商予今这个身体支撑不住如此猛烈的黑气冲撞,从胸口蔓延出的裂缝如树杈分支,自领口蜿蜒爬出,原本焦红的皮肤顿时四分五裂。

    缙云挣得厉害,体内灵力有失控之势,商予今都有些压不住她。

    她浑身抖个不停,如魔如狂,声音却冷如冰潭,没有一丝起伏:“商予今,你放开我……”

    天上又是一声轰隆巨响,尘封了五年的天终于漏出几缕日暮薄光,打在商予今脸上,更显出那透着死气的苍白。裂痕已经蔓上了他的左脸。

    身上的压制力道突然松了几分,缙云立马从中挣脱出来,她扑到结界之外,与商予今不过三米距离。

    “商予今,你把结界打开,你让我进去,你不要自己一个人担着!”她声嘶竭力地喊着,绝望铺满了整个意识,眼前影影绰绰,半躺在那儿的人一会儿是商予今一会儿是玉林。

    她头疼欲裂,呼吸困难地粗喘着,莫名熟悉的恐怖让她控制不住地颤抖。

    商予今没法动弹,却在听到喊话时猛地浑身一震。

    都不记得事了,怎么还能说出一模一样的话。

    缙云被阻在结界之外,结界与商予今相连,她不敢硬破。凌厉的阵风刮过,她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沁出了血珠,混着汗和泪,糊了一手,扒在地上。

    “商予今……玉林……求你了,让我进去,你别自己……别自己担着。”

    那句玉林脱口而出,算是彻底捅破了格在两人之间的窗户纸。

    她想起来了。

    商予今是知道的,在她醒后打开门碰上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但她没全记起来,否则肯定不能这般若无其事地跟着。可商予今拿不准,她记起了多少,也没想好,她知道了该怎么办。

    缙云满眼都是难过,两世身影相叠,商予今终是见不得她这副模样。

    他动了动手指,隔空抚在她的脸上,抹去了眼尾的飞红:“别哭。”

    缙云眼皮一眨,再忍不住那奔涌的泣意,眼泪转瞬便在脸上留下两道水痕,抹都抹不去。

    商予今:“唉……挨刀子都没见你哼一声,怎么现在哭成这样。”

    缙云哽咽着喉咙,连正常的话都说不出两句:“你惹的。”

    商予今:“是,我惹的。听话,出去吧。”

    “师父……”缙云说得很轻,可怜兮兮地望着商予今。即便跟了商予今那么久,她也总是别扭着性子,不肯好好叫人,只有在讨巧卖乖的时候才会糯糯地喊两声。

    商予今的手便隔空停在脸上,怜惜又无奈地看着她。缙云还是不肯走,他却再下不去手了。

    山青半伏在地,浑身微微的颤栗着。

    殷离以为他害怕,便强撑着胆子靠过去:“你没事吧?”

    “嗯。”山青的脸色透出些许苍白,显得愈发有气无力,吓得殷离赶紧伸着手去摸他额头。

    “我没事。”山青默默地避开了,“就是有些害怕,过会儿就好了。”

    山青说得自然,殷离也没有怀疑,只在心里感叹着:平日里嘻嘻哈哈天不怕地不怕的,原来胆子也没比我大多少。想着便莫名有了勇气,满脸悲壮又瑟瑟发抖地挺在山青前面。

    山青咬着牙无语,害怕不过是个借口,他这副灵体是商予今锻造出来的,与之灵力相连,商予今承受了黑气噬咬之伤,他也好不到哪儿去。只是这次的反应有些重,也不知道先生要多久才能撑过去。

    天上的黑气几乎都聚拢为一团,飞速流转,外围的狂风与威压便渐渐小了。

    齐澜仰着头,脸上尽是惊诧:黑气居然要被吸干净了,那两个人干了什么?这么多的黑气,还能有活路吗?

    齐沐:“二哥,你快看!”

    黑气收拢,露出的天幕已经完全暗了,滚滚乌云自九霄压下,缠着狰狞电光。

    齐澜:“是天罚!快,躲起来!”

    许多凶阵因为布画原因,在解阵时总会引起天降惊雷,为了警戒世人,便将其称为天罚,但其实是阵流引起的巨大灵力激荡。一道,便可能批去人半生修为。

    齐澜一手拎着一人,臂弯还夹了一个,一股脑地全摁落在砖石砌成的墙角:“齐沐,阿哲,快!”

    三人都提着十二分的灵力,纷纷掏出能抵雷罚的灵器,一声喝下,撑出层层叠叠的结界,将几人全部圈护在内。

    那声惊雷直接唤醒了半处于混沌状态的缙云。

    黑气贯吸而入,当最后一丝纳入商予今体内的一瞬,庭中的法阵轰然而散。

    商予今周身黑气缠绕,犹如千万条黑蛇扭着身体要往外逃窜,他极力压着,再没有多余精力维持结界。

    阻力一松,缙云便闪到他跟前:“商予今!”

    阵散了,天罚即落,一道极电夹着万千雷霆轰鸣而至。

    缙云扑到他身上,背上直挨了一道,猛地咳了一嘴血腥。如尖锥割裂五脏六腑,一股灼烧剧痛传遍四肢,一瞬便周身脱力。

    商予今:“云儿!”

    搭起的木石阵完全抵不住雷击,即刻就被轰为了齑粉,夹陷着两人一起埋进废墟之中。

    缙云耳边嗡嗡地尽是耳鸣,眼前昏黑一片,她浑身酸软,缓了半天才慢慢使上了劲儿。

    也不知过了多久,商予今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温和中带着一股虚弱:“云儿?”

    思绪瞬间回笼,缙云吭哧着爬起来些许,就着夜光便去看商予今的伤。

    一条树状的裂痕趴在他左脸,顺着腮下颈骨蔓延而下,隐入领口中。

    她伸手要去解那紧束的衣襟,却让商予今捏了手腕。

    商予今:“做什么呢?”

    缙云一撇眼便见同样的裂痕也蔓延在他苍白的手背上,底色尽是冰裂般的螺纹,仿佛一个精美瓷器让人打碎了一样。

    她满眼怔然:“怎么会这样?”

    商予今松开她,胳膊轻轻一抖,落下的宽大袖口盖住了悲惨的手:“不是什么大事,一会儿就好了。”

    缙云眼里噙着心疼和埋怨,在夜幕下泛着点点水光:“你让我探下脉。”

    她好歹也在鸣溪谷的学堂待了许多年,学过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不至于连这么点简单的异样都发现不了。

    正常人的身体岂会碎裂若此,还不见一丝血迹。

    商予今自知瞒不过她,又拗不过她的性子,只好不再挣扎。

    唉,当初是不是不该让她学上这许多,这么聪明,越来越哄不住了。

    缙云指尖搭上他的颈脉,不觉眉头深皱。触感之下,果然只有凉意,没有生气。

    黏土替身。

    她脑中嗡的一响,有些茫然。

    修为高超者可捏土为人,渡一口灵气,便能造一个替身,虽有些术法施行起来难免受阻,但整体不会相差太远。

    但此事极耗心神,不到万不得已,没人会轻易动用此法。

    商予今轻轻揉了揉她的眉心:“别皱眉了,小心变丑。”

    缙云:“你的本体呢?”

    商予今的唇线抿了一下才分开:“因为一些原因,还不能让人发现。”

    缙云:“你把黑气传送回去了?”

    商予今:“嗯。”

    缙云:“你受得住吗?”

    商予今:“反正也是在闭关,关系不大。”

    如此轻描淡写便将净化的痛苦给揭过篇去,缙云这一点倒是和他一脉相承。

    商予今不等她反应,便捡起了她的手:“你的伤怎么样?”

    “没什么事,好的差不多了。”缙云这话倒是真的。

    那会儿虽然紧急,但她到底是个在生死边缘试探多年的人,瞬间就撑出个护体结界,凭着修为将雷力化去一半。

    只是她如今魂力不稳,又来不及用符,结界有些支撑不住,才生生挨了一下。

    好在她身体不错,玉林用在她身上的心思没白花。虽然那一瞬间被轰得七荤八素,如今灵力运转过两三周,也就缓过七八分来了。

    “你别转移话题!”意识到自己差点被牵着走的缙云有些生气,闷着脸色便撸起了商予今两只袖口,果然一条裂痕自上臂引出。

    收拢黑气,阵心应该在胸口位置。看伤势,那里大概率是裂了一个豁口,得先补上才行。

    她撒开袖子,转而又去扒拉商予今的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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