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爱情公寓
心 之 岸
第六十二章 爱情公寓
人生有涯爱无涯，
生命有岸心无岸。
——题记
离开个旧市区，穿过一个长长的隧道出来，便是一条蜿蜒险峻的半山公里。大约二十分钟的半山公路行程之后，眼前便是一道开阔的山间走廊，一条宽阔的双向六车道大马路笔直向前。阿马沙依望着窗外远处的山梁说：“闺女，我们从个旧出来，走了一路都是大山险路。现在到了平地了，顺着这条大马路，一直有二三十公里的平地。”
方小贞说：“这里好开阔，就像到了我们江汉平原一样。”
方文祥说：“跟你们那里不能比了，这里只是个大走廊，往前走就越走越宽，到了蒙自就是一大片开阔地，出了蒙自又是崎岖的山路了。”
阿马沙依指着窗外说：“闺女，你看看这两边的山梁，全是锡矿。你看你看，那山梁下面烟雾蒙蒙的，你说那是在干什么？”
方小贞说：“是天气的原因吧。”
阿马沙依说：“闺女，那都是在挖矿运土。”
方小贞说：“哦，这么远你都能看到吗？”
方文祥插话说道：“孩子，那不是用眼睛看的，是凭经验看的。”
阿马沙依说：“闺女呀，祥哥在云溪集团工作了十多年，他有经验，我这也是跟他学的。”
三个人一路有说有笑，很快就到了蒙自市。方文祥夫妇住的红竺园在蒙自新城，那里是红河州新开发的商业新城，坐落在蒙自市西郊的一片开阔地上。亭亭玉立的钟楼群是蒙自新城独具特色的标志性建筑。新城里一共建有九座钟楼，钟楼的楼体约三米见方，层高二十八米。这九座钟楼呈田字型布局，把方圆数公里的新城划成了四格。由于格子里的房屋规划都是八层以下的建筑，钟楼便成为了蒙自新城的一道亮丽的风景，它仿佛在向人们昭示着，蒙自新城“珍惜当下，开创未来”的时代精神。
红竺园位于新城南郊，从坝子山上跌落下来的一条小溪穿过小区，义无反顾地奔向滔滔红河。几行小三层的联排别墅呈不规则梯形，断断续续地顺势错落在一片片浓荫之中。坝子溪的涓涓细流蜿蜒曲折地淌过两岸人家，溪间的曲桥与溪畔的木栈道之间，建有几座供小区主人歇息的六角亭。整个小区红砖碧瓦，流水小桥，芭蕉掩亭，花径环绕，构成了典型的滇南自然生态社区。
约莫七八点钟时间，三个人在谈笑间吃完鱼锅之后，方小贞随方文祥夫妇来到红竺园。进入这座公园式生活小区，方小贞感觉仿佛回到了月亮湾山庄的环境里。多么亲切的勒杜鹃，多么熟悉的芭蕉树，多么深情的烟雨亭……不同的是，月亮湾山庄是凤凰山下的湖园景观，红竺园是汨汨流淌的涓涓溪水。
方文祥的车在红竺园三单元二号门前停了下来。阿马沙依下车打开车库门，丰田霸道便慢慢倒入车库。这是一套两百四十多平米的三层联排别墅，一楼是车库和一间台球室，还有一个小酒窖和杂物房。关上车库门，他们从楼梯直接上二楼客厅，这一层有厨房、卫生间和一间客房，客厅和月亮湾山庄一样高，是两层中空的。方小贞住在二楼的客房，三楼是主人的私密空间。
方文祥说，这样一套房子在上海根本就不敢想，但在蒙自，现在的价格六七十万元就可以买一套。阿马沙依偎倚着方文祥的肩膀说：“祥哥是个很懂生活的男人，我们真的是好幸福。”方小贞看着他们亲密的样子，感觉眼眶都有些酸酸的了，她双手合十地低下头说：“你们好恩爱噢，我真的是羡慕嫉妒恨了。”阿马沙依开心地说：“闺女，我们现在到家了，一家人坐下来好好聊聊吧。”方小贞说：“嗯，我好想听你们的故事。”阿马沙依说：“好啊，我和祥哥今晚就跟你讲。”
这天晚上，方小贞先主动地向方文祥夫妇讲了自己的身世。阿马沙依见方小贞有点咳嗽，一下子就疼爱得不得了，立刻跟祥哥商量着用他们珍藏的野生灵芝，还有银耳、黑木耳，再加上一些核桃仁、杏仁和冰糖，用当地的土法炮制了止咳汤给方小贞喝。末了，方文祥讲述了阿马沙依在金湖畔等他等了十八年的动人故事。他们的故事在悲情的泪流中娓娓道来，方小贞几乎是在以泪洗面中听完了他们的讲述。
夜里，方小贞辗转反侧久不能寐，她的脑海里放电影似的翻来覆去地回映着这对恩爱夫妻的泣人故事。夜已经很深了，方小贞一直在想，是什么力量支撑着阿马沙依十八年的坚强等待，又是什么构成了方文祥的坚定信念。她从“祥哥”深情地望着“阿依”的眼神中，从“阿依”甜蜜地唤着“祥哥”的笑容里仿佛读到了一些什么。方小贞开始明白，苦难磨练人，这绝不仅仅是前人的教诲，而由磨练给人构筑起来的一种信念，这对于生命来说又是何等的珍贵。所以，“祥哥”和“阿依”恩爱如初，他们年逾花甲依然用爱情的昵称温暖着彼此。方小贞忽然想到了齐天明在那棵水杉树下的诗颂：有一片青云/从湖心深处遽升/水杉树讲述着/风在高处行走的声音/那是冬天的哀鸣/春天没有回应……她开始理解齐天明，觉得自己不应该在感情上纠缠下去了。如果说她来云南支教，多少是怀着赌气的心理的话，那么此刻她似乎已经开始回归自己。
方小贞感觉浑身有些发热，便悄悄地起床悄悄地下到一楼，悄悄地从一楼侧门溜了出去。
子夜的秋风轻轻地抚弄着红竺园溪水旁的睡柳，月光下的九曲桥静静地讲述着红竺园的思念，三三两两的鱼儿在桥下偷听着小桥流水的夜话，涧心岛上的芭蕉树悄然无声地守望着无雨的寂寞。曲桥上，凉亭里，小溪畔，花径边……方小贞在红竺园一直慢步到天亮。
第二天，方小贞用“齐天明”全拼建了一个邮箱，密码是“不管全拼加3721”。她把邮箱和密码发给了齐天明，并以“爱情公寓”作为标题，为邮箱写了一个简短的前言：
我知道这将是我一个人的游戏，从此，一个孤独的灵魂就住在这里。
我会把我的生活写成日记，一天天一篇篇地告诉你。不管你在意不在意，我都会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和所想所思，不论苦痛与欢喜，不论甜蜜与孤寂，我都会向你倾诉我的点点滴滴。我知道，这是我一个人的事，但也是我们共同的“爱情公寓”游戏……
当晚，方小贞给邮箱里发出了第一份邮件：
亲爱的：
我昨天到了滇南小镇个旧市，这里地处我国西南边陲，被誉为世界锡都。
也许是因为锡都的缘故，我看这里的一切都仿佛因锡而生、因锡而长，就像我因为你而活着一样。个旧的整个城池被四面的“锡山”包围着，你的思想也包围着我……
我到这里的图书馆查阅了资料，追溯起来，个旧的锡矿开采已经具有两千多年的悠久历史。相形之下，我们的“爱情公寓”还只是婴儿的胚胎。
个旧因锡储量丰富和冶炼技术先进，以及精锡纯度高而闻名于世，这个“世界锡都”的美誉并非徒有其名，就连中国锡博物馆都安在这里。
中国锡博物馆门前就是沿湖大道，在这条路上，每隔十几米就有一组青铜塑像，几公里长的青铜塑像组合故事，栩栩如生地讲述着锡都的历史。个旧以“世界锡都”之称，被载入世界著名辞书：《英国大不列颠词典》。
个旧因锡而名，金湖由水生情。记得你曾经说过，一座城市有山就会彰显男人的刚毅，有水就会滋养女人的柔情，有山有水的城市，就会生出动人的爱情传说。你知道吗，你的话在个旧的金子湖畔得到了验证。我在这里结识了一对年过花甲的恩爱夫妻，丈夫叫方文祥，妻子是彝族人叫阿马沙依。他们至今还像当年相恋时一样，一个“祥哥”、一个“阿依”，互相呼唤着对方的呢称。昨晚，他们跟我讲述了阿依在金子湖畔等待祥哥十八年的故事。我是在泪眼朦胧中听着他们的讲述：
那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一个踌躇满志的上海青年插队来到这里，那年他刚满十九岁。在他还没有读懂这个世界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无情的命运把他从繁华的都市抛到这西南边陲的异乡，都市霓虹瞬间被苍凉的“锡山”湮没。好在有金湖相伴，他还能看到一点海的影子。他曾痴痴望着东南方向，每晚都在梦里哭泣。寂寞苍凉的他乡之旅，让这个立志报效祖国的青年陷入到了人生的低谷。就在这时，就在他望着金湖水发呆的时候，一位彝族女孩走进了他的视线……
也许是萌动的爱情温暖了异乡别景的心，他慢慢地适应了这里的环境，他感觉到这里除了茂盛的野草，还有美丽的鲜花。之后，他们相恋了，他决定死心塌地在这里过一辈子。八年的恋爱，对于一个正值心志成长的青年来说，足以让他把对上海外滩的全部情感，毫无保留地迁移到美丽的金子湖畔。他几乎忘记了海的存在，完全沉浸在金湖的深情柔波之中。他们相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朵美丽的勿忘我，在金子湖畔绽放出迷人的色彩。
就在这时，一纸造化弄人的文件，把他们从温情中惊醒：知青返城，他可以回上海了。他渴望回城但又不知所措，姑娘鼓励他回去，说她会等着他回来娶她。分别的前一天晚上，金湖里的月亮特别的圆。姑娘说，不管今后还能不能团圆，她都会在金子湖畔等他。他对姑娘发誓：金湖作证，他一定回来娶她。她幸福地笑了，依依不舍地送他踏上了东去的列车。
从此，姑娘最幸福的事情就是等待，在金子湖畔静静地等待他的归来。每天，她都要折折叠叠地整理他没有带走的换洗衣服，回忆他说的每一句话，思想他的每一个笑容。
春去春又回，雁来雁又归。姑娘一直在金子湖畔等待她心爱的人，用少女最美好的时光等待着。
他在回到了久违的都市后，立刻把自己在金子湖畔的爱情故事告诉了父母。哪知父母坚决反对，每天都劝他忘记她，忘记金湖畔的生活和一切，他说他做不到。为了她，为了能再次回到金子湖畔，他和下放的一个知青伙伴一起努力考上了大学。他们商量好，一个读采矿专业，一个读教育专业。为了给那里贫困的教育事业做一点事情，他选择了攻读教育学专业。
上大学后，他们继续鸿雁传书，书写着两地思念。然而，就在他大学毕业正准备践行誓言的时候，一场车祸使他从此躺在家里，丧失了记忆……她一封信又一封信地给他寄去长长的思念，可是她却再也没有收到他的回信。在万般焦急的情况下，她正准备去上海找他的时候，她终于收到了他的一封简短的来信：忘了我吧，我们已经不再是昔日的我们。读完信，她有如晴天霹雳，眼睛一黑，一下子晕倒在地上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时，家里的亲人都来劝她不要等他了，趁年龄还不算大，嫁了算了。但她无动于衷，依然等待着。她相信总会有一天，他会随候鸟一同飞回金湖来。因为他们已经约定好，等他大学毕业了就回到个旧，和她一起教书育人。她按照他们的约定，在他大学毕业的那一年暑假，每天都兴冲冲地跑到小火车站等他，直到人群散尽。后来，连车站的工作人员都知道她的事了，就劝她别等了。她对此置之一笑，然后，回家继续等待她心爱的人回来。
那年，那位已经学成采矿专业的同伴回到了个旧。
有一天，同伴在金子湖畔见到了憔悴不堪的她。为了保护这对恋人美好的记忆，同伴没有将他遭遇车祸的事情告诉她。可她却含着泪对他的同伴说：不要去找他，不要打扰他的生活。我知道等待只是一种希望，但我已经习惯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十多年过去了，她依然在金子湖畔等待着自己的心上人，而他却依然躺在失忆中。他的知青同伴每一次回上海都会去看望他，在他的床边一遍又一遍地跟他讲述，有个人一直在等着他，在金子湖畔，从春天等到夏天，从秋天等到冬天，一等就是十多年。这一天，同伴已记不清是跟他多少次讲阿依的等待，铁心的哥们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讲着讲着，愤怒地把抓着他的胸襟在床上疯狂地摔打……他终于奇迹般地醒了，一把抓住同伴的手，冥冥中的他仿佛看到她在向他挥手。是她，就是她，在金子湖畔……他醒了，终于找回丢失了一生一世的记忆。
半年之后，他奇迹般地站起来了。他只有一个信念：走，马上去金子湖畔，去找他心爱的姑娘。家里的亲人被他的执著感动了，妈妈跟他说，家里人怕耽搁了人家彝族姑娘的婚事，早在他遭遇不幸的那一年，已经让弟弟模仿他的笔迹，给她写了一封绝笔信，就是那封只有十六个字的绝笔信：忘了我吧，我们已经不再是昔日的我们。可是，他丝毫没有动摇，他坚定地对妈妈说，没有关系的，我们已经约定好了，她一定会等我的。于是，他没有带任何东西，迫不及待地奔向火车站……
这年秋天，离他们分别已经整整过去了十八年。
这天傍晚，她和平常一样，只是再一次地整理着他当年留下来的衣物。忽然，她的房门被推开，她慢慢地抬起头来，蓦然间，她看到了一双陌生而熟悉的眼睛，一双满含着泪水的眼睛……
十八年啊，十八年的相思要打上多少个心结，十八年的岁月要荡平多少誓言，十八年的别离要沧桑多少心灵……这十八年的苦苦守候，如果说那望穿金湖的等待已经变成了她的一种习惯的话，那么这种勇士般的守候，正是爱情的信念在支撑着她的等待……或许，她已经决定在这种守候中度过自己的一生，而他的到来不过是一种意外罢了……
不管时空怎样阻隔，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们没有为十八年的等待举行任何仪式，两个人就这样默默无闻地生活在一起了。十多年来，夫妻俩闲暇之时都要到金子湖畔的柳荫下把琴弹唱，共叙金湖的等待，长歌夫妻恩爱，地久天长……
听完他们的故事，我好像懂得了好多好多。夜里，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只好起来，在他们生活的这个很有情调的小区里走走。
这里的景致很美，可我的心情却怎么也美不起来。在这西南边陲的小镇，在这月影相吊的夜晚，我无所顾忌地踏着萧索无助的心影，带着心的乡愁，带着深深的思念，带着一地的感伤，在这边陲小镇的子夜里彷徨。
江水东流，鸿雁南飞。我知道，人间没有不散的宴席。早在妈妈离去的时候，我们本来就可以离散了，可奇怪的是，那时我们的宴席却仿佛刚刚摆好。而今，我却为了一个打不开的心结愤然离你而去，是命运的捉弄还是你早就料定？我不知道。我悄悄地走了，留下的只有遥远的思念。我想，我们应该是前世有缘，不同的时间铸就了我们相同的命运，哪怕是茕茕独立、孑然一生，我也无怨无悔。
你习惯于有规律的生活，不管我遇到怎样的雨季，你总是把阳光洒向我阴冷的天气。有人说你张扬、轻狂、自傲，也有人说你谦和、友善、低调，可我却认为，只有酒后的你才是一个才情十足的男人。我曾经无数次地责问自己，我们到底错在哪儿呢？现在我终于明白，我们错就错在错误的时间里、以错误的方式相遇，这就注定了你我相遇只有启示没有结局。也许，我们今生注定没有和谐共生的缘分，但无论我在哪里，你的教养我都将终生铭记。我很知道，我们的心灵都需要慰抚，可我们谁也不会承认自己有一个需要抚慰的心灵。现在我开始懂得，女人的心志总是在祈祷中彷徨，男人的苦痛却是沉默中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