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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抚景伤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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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 之 岸

    第五十八章 抚景伤情(上)

    人生有涯爱无涯,

    生命有岸心无岸。

    ——题记

    这几天,齐天明和美惠子一起拜访了方焕久和吴氏老俩口,美惠子将一万美金的红包交给方焕久,感谢他们对姐姐的养育之恩。之后,又到大湖口傅湾村,也留下同样的红包感谢傅家对姐姐的救命之恩。傅家人在齐天明的暗示下,丝毫没有提起跟李思琪的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钟妍怀着一片好奇的心,跟着美惠子和齐天明参加了全程拜访。通过这一路的所见所闻,钟妍仿佛在一天之下长大了许多,她不再跟美惠子说一些没心没肺的话了。但对于齐天明和方小贞,她心里还是有很多弄不懂的事情。这些年来,方小贞一直和她保持联系,方小贞心里有事无处倾诉的时候,都要跟她诉说一番说不清道不明的感伤。她们毕竟在儿时就有过亲密交往,这个钟妍好像总是长不大似的,她也很喜欢方小贞的直言。她们在网络上聊生活聊感情聊闺房里的那些事情,方小贞除了对齐天明的感情之外,几乎没有不跟小姐妹说的事情。她只是最近才感觉方小贞有些异样,总是故意跟她说一些与齐天明之间的矛盾。

    这天下午,齐天明和美惠子带着钟妍做完傅家的拜访,一起回到齐家大院。美惠子简单地洗漱之后,从三楼西屋的房间出来,她要到三楼东屋去跟齐天明商量事情。留下钟妍在房间闲着没事,便给方小贞发了一条短信:昨天,你爸和我师姐美惠子在齐家大院订婚,那场面好热闹,你应该向他发条短信祝贺一下。

    方小贞把手机调成静音放在办公室抽屉了。这时,她正在上下午的第一节课:

    同学们,今天,我们讲陆游和唐婉的《钗头凤》。

    陆游是南宋著名爱国诗人,一生遭受了巨大的波折,他不但仕途坎坷,而且爱情生活也很不幸。唐婉是陆游的表妹,自幼文静灵秀,不善言语却善解人意。唐婉与陆游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两个人相伴度过了一段美好的爱情生活。

    陆游与唐婉都擅长诗词,他们常借诗词倾诉衷肠,二人吟诗作赋,夫唱妇随,丽影成双,宛如一对翩跹于花丛中的彩蝶,眉目中洋溢着幸福与和谐。

    当初,陆家与唐家父母都认为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陆家还以一只精美无比的家传凤钗作信物,订下唐家这门亲上加亲的姻事。

    有了洞房花烛夜,还需金榜题名时。陆家一纸婚约把唐家千金娶了过来,从此,陆游和唐婉更是鱼水欢谐,情爱弥深。新婚燕尔的陆游留连于温柔乡里,根本无暇顾及应试功课进仕为官。陆游的母亲唐氏是一位威严而专横的女性,她一心盼望儿子金榜题名,登科进官,以光耀门庭。可目睹眼下的状况,她大为不满,几次以姑姑的身份、更以婆婆的立场对唐婉大加训斥,责令她以丈夫的科举前途为重,淡薄儿女之情。然而,陆游与唐婉情意缠绵,无以复顾。陆母因此对儿媳大为不满,认为唐婉实在是唐家的祸害,会断送儿子的锦绣前程。于是,陆母想尽办法,请法师为儿子卜算命运。称唐婉与陆游八字不和,先是耽误前程,后必丧其性命。便强令陆游将唐婉休弃。陆游是个孝子,尽管心中痛如刀绞,最终还是依了态度坚决的母亲。

    一双情深意切的鸳鸯,就这样被儿子的孝道所休弃。不久,唐母又为陆游另娶王氏为妻,想就此彻底断了陆游与唐婉的思念之情。然而,陆游的科举仕途并不顺利,在礼部会试失利之后,陆游又回到家乡。而此时的家乡风景依旧人面已新,陆游睹物思人,心中倍感凄凉。

    为了排遣愁绪,陆游在一个繁花竞妍的春日晌午,随意漫步到禹迹寺的沈园。在园林深处的幽径上迎面遇见了唐婉。在那一刹间,时光与目光都凝固了,这对昔日夫妻的眼帘里,饱含的不知是情还是怨,是思还是怜。

    此时的唐婉,已嫁给皇家后裔、门庭显赫的赵士程,丈夫是个宽厚重情的读书人,他对曾经遭受情感挫折的唐婉,表现出诚挚的同情与谅解。使唐婉饱受到创伤的心灵已渐渐平复。这时与陆游的不期而遇,无疑将唐婉已经闭合的伤口重新打开,心中积蓄已久的旧日柔情和千般委屈,一下子奔泄出来,柔弱的唐婉对这种感觉几乎无力承受。而此时的陆游,深埋在内心的初恋情缘,在这一刻也喷涌出。他们四目相对,默然而泣,千般心事,万般情怀,却不知从何说起。

    一阵恍惚之后,唐婉提起沉重的脚步,留下深深的一瞥之后扭头走了,只留下了陆游在花丛中怔怔发呆。

    和风袭来,吹醒了沉浸在旧梦中的陆游,他不由地循着唐婉的身影追寻过去,在池塘边柳丛下,望见唐婉与赵士程正在池中水榭上进餐。隐隐看见唐婉低首蹙眉,有心无心地伸出玉手红袖,与赵士程浅斟慢饮。这一似曾相识的场景,看得陆游的心都碎了。昨日情梦,今日痴怨尽绕心头。陆游感慨万端,提笔在粉壁上题了一阙“钗头凤”: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第二年春天,唐婉再一次来到沈园,徘徊在曲径回廊之间,忽然瞥见陆游的题词。反复吟诵,想起往日二人诗词唱和的情景,不由得泪流满面,在陆游的词后和了一阙词: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倚斜栏。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唐婉是一个极重情谊的女子,与陆游的爱情本是十分完美的结合,却毁于世俗的风雨中。她与陆游那份刻骨铭心的情缘,就像一座坟墓埋在她的情感世界的最深处。自从看到了陆游的题词,她的心就再也难以平静。从此,唐婉日臻憔悴,悒郁成疾,在秋意萧瑟的时节,化作一片落叶悄悄随风逝去。只留下一阙多情的《钗头凤》,令后人为之唏嘘叹息。

    同学们,前面,我讲的是陆游和唐婉题写《钗头凤》的背景。有了前面的背景介绍,我们再来理解词意就容易了。

    第一段: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如果用直意解释的话,就是:你柔软光滑细腻的手,捧出黄封的酒,满城荡漾着春天的景色,宫墙里摇曳着绿柳。春风多么可恶,把浓郁的欢情吹得那样稀薄,满怀抑塞着忧愁的情绪,离别几年来的生活十分萧索。回顾起来都是错,错,错!

    第二段: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美丽的春景依然如旧,只是人却白白相思得消瘦,泪水洗尽脸上的胭红,把薄绸的手帕全都湿透。满园的桃花已经凋落,幽雅的池塘也已干阁,永远相爱的誓言虽在,可是锦文书信靠谁投托。深思熟虑一下,只有莫,莫,莫!

    这是陆游《钗头凤》的词意。唐婉所作《钗头凤》的词意,请同学们根据刚才我讲的内容自己思考。在本节课剩下的时间里,你们把这首词的直接意思写出来。下课前交给语文科代表。

    方小贞布置完课间作业后就离开教室,回到办公室,她打开抽屉取出手机,翻开短信提示点击进去,钟妍的短信立刻呈现出来:齐天明和美惠子喜结良缘。开始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接着她看了看手机上的日期,今天不是愚人节,钟妍怎么会发给她这样的短信呢?是不是钟妍怀疑上她与齐天明的关系,故意在试探她的心思?不对,她从来没有跟钟妍透露一丁点与齐天明的事情,前一阵子说过几次与齐天明的矛盾,那都是为了掩人耳目,试探钟妍对自己和齐天明的反应,这还不致于使钟妍想那么多吧。不对,钟妍突然发这么一条消息,一定会有什么事情。于是,她马上拨通了齐天明的电话。

    “喂——,喂——,”方小贞太过于心急,没等电话提示就说话了,接下来才听到关机的语音提示。她赶紧拨通方焕久的电话,急切地问:“爷爷,我爸爸回来了吗?”

    “回来了,家里好热闹,你爸爸终于订婚了,听说还是个日本姑娘。喂,喂,小贞,喂——,喂——”方焕久还在电话里喊小贞,电话那边已经断线了。

    此刻对于方小贞来说,她的感情世界有如天塌地陷,还没等方焕久说完,她就把电话狠狠地砸在地板上,一头趴在办公桌上痛哭起来。方小贞晕天晕地的哭过之后慢慢清醒过来,她擦干眼泪,慢慢把手机碎片捡起来,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装好封起来。突然,她在办公桌上看到了一份文件复印件,是滨海市教育局转发的“云南支教倡议书”。这份文件已经放在她办公桌上有些时候了,不知道为什么,她此刻看到这份文件突然眼前一亮,马上拿起来认真地读着:

    ……

    有人说,彩云之南是人们灵魂的天堂,天堂里的梦想总是充满阳光。在这阳光照耀的一片红土地上,因为地震失去了爹娘的孤儿们,他们只有孤苦伶仃的梦想。

    来吧,您是救助孩子们的天使,为了拯救游走在天堂之外的灵魂,为了帮助那些孤苦伶仃的梦想,请你来彩云之南。

    ……

    方小贞呆呆地看着手里的文件,一时间,她仿佛为自己寻找到了一条可以逃避的理由。不,不仅仅是一条理由,而是一条光明的出路。当她想到这里时,心情开始平复,情绪开始冷静下来。她开始想自己眼前的处境,想自己毫无退路未来,一个声音久久地在她的耳边萦绕:为了两代孤儿,他浮生半世,孑然一身。浮生半世,孑然一身。你能做到吗?你能做到吗?你能做到吗……

    方小贞大声地喊道:“我能,我一定能做到。”

    海伦推门进来问:“teacher, what are you doing(方老师,你在干什么?)”

    方小贞强打精神苦笑着说:“helen, i want to go to yunnan to lend a hand, will you(海伦,我要去云南支教,你看行吗?)”

    海伦惊奇地说:“teacher, you really want to go to yunnan to lend a hand

    (方老师,你真的要去云南支教吗?)”

    方小贞点头说:“yes, i have wanted to good, right away(是的,我已经想好了,马上就走。)”

    方小贞说着开始收拾办公桌上的东西,海伦见状离开了办公室。

    晚上,天气下雨了。方小贞打开电脑,给齐天明发了她下午跟学生讲的唐婉的《钗头凤》: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倚斜栏。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半夜里,方小贞在等待齐天明回复,她真希望看到他回复陆游的《钗头凤》,但齐天明只摘取了陆游《钗头凤》里的六个字:错!错!错!莫!莫!莫!

    一周之后,方小贞以闪电般的行动办好了去云南支教手续。她打算在齐天明回来之前离开滨海,错开齐天明的行程回一趟老家,看看爷爷奶奶,再无牵无挂地去云南支教。

    方小贞把唐婉的《钗头凤》直译课件扯下来带在身边,这是她在凤凰中学准备的下一节课的内容,没想到竟成了没有讲完的最后一课。她反复默诵着其中的一段内容,也许是天意吧,这一课的内容竟然成了她现实命运的写照:

    世事炎凉,黄昏中下着雨,打落片片桃花,在这凄凉的情景中,人的心也不禁忧伤无限。晨风吹干了昨晚的泪痕, 当我想把心事写下来的时候,却不能够办到,只能倚着斜栏,心底里向着远方的你呼唤。和自己低声轻轻的说话,希望你也能够听到。你能听到吗?想忘记以前的美好时光,难;能和远方的你互通音信,倾诉心事,难;在这个世情浅薄,人情寡淡的境遇中生存,更是难上加难。

    今时不同往日,咫尺天涯,我现在心染重病,就像秋千索。夜风刺骨,彻体生寒,听着远方的角声,心中再生一层寒意。夜尽了,我也很快就像这夜一样了吧?怕人询问,我忍住泪水,在别人面前强颜欢笑。我想在别人面前隐瞒我的病情;隐瞒我的悲伤;隐瞒这种种悲伤都是来自对你的思念。可是,又能瞒得过谁呢……

    方小贞把一切都想明白了,一切都已然成为过去,一切都会重新开始。此时的她特别想回到家乡银湖看看,她特别想去妈妈曾经居住了十八年的康复医院看看,去看看那条水杉掩映的路,看看那棵“诗颂”般的水杉树……从记事起她就跟着齐天明去看望妈妈,在她心里,那是一段混沌且含糊不清的记忆。尽管齐天明每次都要一遍一遍地告诉她:那个陌生女人就是她的妈妈,可她从来都是在恐惧中想象着与那个疯女人的关系。她觉得每次到康复医院好像天气都很冷,她从那个陌生女人那里从未体会到母爱的温暖。这种感觉她从来不敢告诉任何人,包括齐天明。良久以来,她不曾懂得也不敢直面的那个疯女人,那个陌生妈妈的苦和泪,有如一根无形的针深深地扎在她的心上,痛彻心扉,欲拔不能。那些已然尘封了的伴随她在无知中慢慢长大的日子,一夜之间在她心里发酵蒸腾……从她决定去云南支教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就已经回到了家乡,她再一次强烈地感受到,只有那个已经远去了的陌生女人才是她唯一的亲人。她一定要去看看她唯一的亲人,她要把自己支教的决定告诉她,希望天国里的妈妈支持她的决定。因为此去对她而言,也许就是一条不归路。她决心已下,此去不知道还有没有回头的时候。

    方小贞在县城南郊的排水闸东站下车,这里是县城通往湖区沿岸的水陆中转站。从县城到一佬村的车船行程时间差不多都是个把小时,但车路是弓水路是弦,实际路程却相差甚远。“车太快、太危险,水路比旱路还要快一些呢。”方小贞永远记得,每次起身去看望妈妈的时候,爷爷奶奶总是不停叮嘱的那句话。

    从闸东站顺着闸河堤徒步西行,只需十几分钟就是茶潭岛康复医院。在中秋季节里,闸河堤上的水杉树枝叶已经开始枯黄,笔直的树干在三四米的高处疏密有致地伸出一组组枝干,高高的水杉掩映下的是一条两米多宽的马路。这是一条从陌生到熟悉、因熟悉而甜蜜、因甜蜜而悲伤、因悲伤而怀梦的路。走在这条路上,方小贞心中五味杂存,一种空前的孤独无助感隆重地向她袭来,她双手抱肩瑟瑟地望着水杉林里的这条路,这就是他们每次来康复医院的必经之路……每次来的时候,齐天明在这条路上总是喜形于色,一路上跟她唠唠叨叨说个不停,最后总是信心满满地跟她说:你看,这次妈妈一定比上次好多了。可每次离开医院再走这条路的时候,齐天明却是神色凝重,沉默不语。也因为这条路是一条只通往康复医院的绝路,路上除了与医院相关的行人之外,其他人都很忌讳走这条路。因此这条路又特别安静,有时安静得甚至有些阴冷可怖。

    迎面,康复医院就在眼前。方小贞慢慢走到一棵粗壮的水杉树下停下来,她不由自主地慢慢抬起头,顺着树干向顶部望去,透过枝干的缝隙望见树尖直插蓝天白云……

    “小贞,你顺着树干往上看。”

    那是上高一的那年寒假,齐天明带她来看妈妈,他们走过这片树林,就是在医院门前的这棵树下。一阵寒风吹来,树枝瑟瑟作响。

    “你看到什么了?”齐天明对她说。

    “爸爸,看什么呀?!”

    “你往树尖上看。”

    “不就是天和云么。”

    齐天明煞有介事地对她说:“那你就听吧……”

    方小贞认真地听着齐天明仿佛诗颂般深情而哀伤的声音:有一片青云,从湖心深处遽升。水杉讲述着,风在高处行走的声音,那是冬天的哀鸣,春天没有回应……

    “别说了爸爸,我害怕!”

    “小贞长大了,能懂爸爸的想法了。”

    “爸,”方小贞低下头,轻声地说:“妈妈就是这个样子了,我知道你心里的苦。爸,你这样说,我心里好害怕。”

    “小贞,我们不怕。妈妈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我们不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方小贞喃喃自语地说着,伸手轻轻地触摸着那颗水杉树,泪水再也擒不住地直往下掉。

    “妈妈。”方小贞扑在树干上放声痛哭起来。

    “妈妈”,多么温馨的称谓,多么柔软的呼唤,多么甜蜜的依恋,多么圣洁的情怀……可这一切对于缺失母爱的方小贞来说,却是那样的遥远而无助,那样的陌生而心酸。年幼时她很困惑:为什么别人的妈妈都对自己的女儿那么好,自己的妈妈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后来慢慢长大了,也好像慢慢开始懂得爷爷奶奶所说的“妈妈病了”。而她真正认知“妈妈”的情感,是从齐天明带她看望方思情悉心做的点滴开始的。如果说当初,爷爷奶奶是在把一个疯女人强加给她做妈妈的话,那么齐天明一次次地带她去看望方思情的过程,就是哺育她认知妈妈情感的摇篮。那时,她多么坚信“爸爸”能顶天立地,“妈妈”总有一天会回家团聚。可是,怎么会有那么一天妈妈就走了呢?怎么会有那么一天奶奶会告诉她“爸爸”不是“爸爸”了呢?怎么会有那么一天“爸爸”就成了她至亲至爱的人呢?怎么会有那么一天她至亲至爱的人会爱上别人呢……

    面对这一切,她除了选择离开还能做什么。而就在这当口,她从那份文件中终于找到了一条可以走下去的路……也许正是“彩云之南是人们灵魂的天堂”的震撼,正是那些孤儿“渴望母爱”的呼喊深深地打动了她。于是,她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去云南支教,她想到最遥远的地方去,去为那些失去母爱的孩子们做点什么,以期弥补她心中的缺失。

    这次回来,方小贞本来是想好好走走当年看望妈妈的路线,看看妈妈曾经住过的医院,再到妈妈的坟茔上做个禀告。可当她走过这片树林之后才明白,她此行不仅仅是为了向妈妈禀告,而更多的却是向自己的过去禀告。因而,当她走过这条杉树掩映的林间路之后,心情平复了许多,这个世界的一切在她眼里开始还原其本来的颜色。于是,她走进康复医院,就像当年和齐天明一起来看妈妈一样,她把一些糖果食品和橡皮玩具,送到医院27号病房之后便离开了。

    方小贞没有选择从陆路回家,还是依习惯从银湖水路经茶潭岛回家。她想去感受一下湖上风光,去看看那天水之间的渔帆,去看看湖上漂浮的一朵朵茭排,去看看歇在茶潭岛上一大片一大片的鱼鸥……因为每次乘船去看妈妈,齐天明都要跟她讲述一路的动人故事,看见什么就跟她讲什么,以致于齐天明每次要带她去看妈妈的时候,她都会有一种向往。这向往不是去康复医院,而是去感受湖上风光。而齐天明细心观察湖上风光,一次一次演绎的趣味故事,无疑培养了她悉心观察事物的良好习惯,这也许会使得她受用一生。

    县城在岸上远去,轮船在湖上飘移。轮船没有什么改变,还是一艘三层楼的湖上客轮,顶层是半敞开式的贵宾舱。方小贞和往常一样坐在最前面的座位上,水天一色的银湖尽收眼底,整个湖面好像是一块纯洁无瑕的璞玉,那么淳朴那么自然。方小贞感觉到,这天水间的清淼使人仿佛回到了一个遥远的亘荒时空。她不知道怎么会想起这样一个陌生的名词,她开始仔细想着亘荒时空的模样:那里好像自古至今都是一片混沌蒙昧的样子,人们过着简单的生活,没有城里乡下没有电视冰箱,靠水吃水的家乡人,自由自在地依着时节摘莲踩藕、掰茭打菱、捉鱼摸虾……是的,就是这个样子。难道这就是“银湖岸边是家乡”的梦里记忆?不,这应该是她的开蒙记忆,是她幼小的时候齐天明在船上给她讲述的原始记录。方小贞屏住气息,忘情地呼吸着这种沁人心脾的快意,她想在这种宁静中把自己忘情地丢在湖上,让灵魂悄然地溜进清澈的湖水里……她合上双眼好像感受着一种圣洁,享受着天界般的美妙灵空……

    蓝天白云下的湖水清澈如镜,凉爽可人的湖风轻拂着方小贞的脸颊。她轻轻地睁开眼睛眯缝着远远望去,天水间几片小渔帆飘在湖面上,一朵朵茭排点缀其间,缓缓滑行于镜波之上的渔帆,和徐徐飘浮于水面之上的鱼鸥尖叫声,为苍天留下的这一片云梦天水点化着原生的水意和天趣,就连天水间漂浮着的那一片片渔帆、一朵朵茭排都是那样的恬静、清美。人生浮世,再多的杂念在这里都会沉静下来,什么也不去想了,什么也不去念了。爱恨皆清,宠辱皆静,就这么飘逸在湖上,静静地遥望天际远岸蒸腾的云气……

    “贞贞你看,那湖中间是什么?”

    “是台湾岛。”

    “台湾岛在海上。”

    “老师说的,台湾岛就是在水里长出来的海市蜃楼。”

    “这是银湖的茶潭岛,是湖市蜃楼。”

    “什么湖市蜃楼,是海市蜃楼吧。”

    “对啦,是海市蜃楼。可是在湖上就叫湖市蜃楼啰。”

    “爸爸,茶潭岛是个什么地方?”

    “是水仙住的地方。”

    “爸爸,我要当水仙。”

    “傻丫头,水仙不是你想当就能当的。”

    “那怎么才能当上水仙啊?”

    “水仙不仅要识天象懂水性,还要会十八般水活,最后才能到茶潭岛这样的仙界去修炼。俗话说:吃得苦中苦,方能人上人。这人上人啊就是神仙啰。”

    “爸爸,这是谁告诉你的?”

    “是爸爸的妈妈告诉爸爸的,等你的妈妈病好了,她也会跟你讲好多好多水仙的故事。”

    “不,我就要爸爸。”

    “贞贞乖,等你上中学的时候,爸爸就把你送到县城的学校去住读,那时爸爸就会经常来学校看贞贞了。”

    “爸爸,你真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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