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旧雨重逢
心 之 岸
第二十四章 旧雨重逢
人生有涯爱无涯，
生命有岸心无岸。
一一题记
演出结束之后姑娘们卸完妆，各自背着自己的演出包从侧门出来了，江城歌舞团的演员们都要在剧院后门等车。为了不在师妹面前丢面子，为了找回大学时代那种丑陋贫穷的感觉，也为了检验恩师说的是否脱离了低级趣味，齐天明在入场时借上厕所的机会给剧团后勤组留了张条子。演出结束后便和甘晓月一起来到剧院后门，他们站在离江城歌舞团演员队伍一段距离的地方等待罗艾贞的出现。
“师兄，我们就在这等啊？”
“是啊，等一会就出来了。”
“你们真的十年没见面？”师妹有点纳闷，感觉师兄和罗艾贞好像约好了似的，哪里是十年没见面的样子。
齐天明对她笑了笑，没作解释。
剧院后台的一间单间化妆室里，助理小江整理好罗艾贞的演出服装，拎着一个大提包出去了。罗艾贞刚刚卸完妆，镜子里映着一张白皙净洁的鹅蛋脸，一双明媚的眼睛挑着两条细长的黛眉，挺直秀美的鼻子下面抿着一张樱桃小嘴。她开始更衣，柔和的灯光下，一身洁白的锦缎内装裹着柔美的曲线……最后，她从衣架上取下紫色长套轻轻地抖了一下套在身上，再取下白色羊毛围巾套在脖子上往后一搭，前凸后翘的s型曲线在宽大的外套里若隐若现，玲珑锦绣妩媚动人。这种妩媚是一种天生的气质，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神韵和魅力。特别是她回眸一瞥的冷艳笑意，毫不夸张地说这种美到一种清丽的境界，会令无数男人心怀伤感，入目不忘。难怪当年楚大的才子们抱憾风景绝壁。
一会儿，剧院后门打开了，门里透出一道柔和的光亮。先是一个姑娘拎着个大提包从门里出来，接着一个小伙子拖着箱子跟在姑娘后面出来了。站在剧院后门等车的一双双眼睛向剧院后门回望过来，大家都知道最后一个出来的人是谁。甘晓月见师兄起步往那边走过去，她也望着大家回望的方向：透过剧院后门里的灯光，一袭风衣从门里轻盈地飘闪出来……齐天明的脚步不禁停了下来，他望着迎面走来的这个曾经熟悉的身影：还是那个高挑的身材，还是那个轻盈的步态，还是那身绰约的风韵，还是那条白色的围巾，还是那头秀丽的长发……
罗艾贞的脚步也缓缓停了下来，她向两边张望了一下：“齐天明，在哪儿？”她的声音很低且有点发颤。
齐天明慢慢走过去：“这，罗艾贞。”
罗艾贞走近齐天明认真地看了看，她好像在怀疑自己的眼睛。等她确认真是齐天明之后，千言万语汇成了颤巍巍的一句话：“你这个家伙，从哪里冒出来的？”
“嘿嘿嘿，我下午刚到，你的舞迷就告诉我，说你在这演出，就来了。嘿嘿嘿……”
“十年了……”罗艾贞用手捂住嘴，勉强没让自己哭出来，她把头扭到一边在极力调整自己的情绪。
齐天明慢慢走过来，双手轻轻地拍了两下巴掌：“老同学，还认得我吧？嘿嘿嘿……”
罗艾贞眼里噙着泪，她抬起双手迅速做了一个合十动作，顺势抹了一把眼睛之后也拍了两下巴掌，轻轻地收了收嗓子转移话题说：“李老师前几天都在说，你是只听楼板响不见人下楼，这一说你就来了。”
齐天明边走边轻轻地搓着手，他在掩饰着内心的情感。借助路灯的光亮，近距离地看着这张熟悉的鹅蛋脸，他也在极力地克制着自己：“你还是老样子，不过比以前更成熟、更漂亮了。嘿嘿嘿……”
“你几时来的？是不是在这开会呀？”
“不是，是路过。”齐天明说。
“路过？从哪里路过？”罗艾贞双手捂住脸：“哎呀，我的脸好像在发烧。”
“怎么啦？衣服穿少了吧？冷……吗？”齐天明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惯性，但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嘿嘿嘿，要不你早点回宾馆休息去吧。”
“不要！”罗艾贞又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也不禁顺口轻声地露出昔日的嗔语，但她在心里却鼓励自己一定要顶住，那边还有团里的同事在，不要让人看笑话：“嗯……我没事的。”
“哦——，你今天还要赶回江城吧？！”齐天明想递话给她，希望她接过话题说马上就要走了，好尽快结束这场尴尬，不要让团里的演员们看他们的笑话。谁知罗艾贞死死盯着齐天明的脸，竟说了一句：“不回了。”很快，她扭头望着前面等车的团友：“小江……”
“哎，艾贞姐，车来了！”助理小江的声音回应道。
罗艾贞向前面小跑几步，送团里的演员们上车：“小江，你先回吧，不要管我了，我明天回。”等汽车启动了，她便往齐天明这边走。
“甘晓月，呃——，甘晓月。”齐天明在罗艾贞跑过去送人上车的时候，马上回过头来寻找师妹的身影。
“哎——，师兄，我在呐。”甘晓月从齐天明身后不远处的一颗椿树边跑了过来，两手不自在地搓着：“艾贞姐，我叫甘晓月，我好喜欢你。”
“你是？哦，你是齐天明的……嗯……女朋友，对吧？”罗艾贞的脸色泛起一层红晕，她不敢多想，只是有点尴尬地站在他们两个人的中间。
“嘻嘻嘻——，这要问我师兄。”甘晓月的脸色也有点泛红。
“嘿嘿嘿——，我哪有这个福气，她是甘……嗯，我们班的甘文章，你知道的，是文章的妹妹，她也是楚大的，刚毕业。我刚才说你的舞迷就是她，不然我哪里见得上你这大明星啊。”齐天明在说套话，但话中有话。
“你不要讽刺我了好吗？”罗艾贞没敢再看齐天明的脸，她拉起甘晓月的手说：“哎，别站在路上说话。走，我们回宾馆吧，你住哪？”罗艾贞的脑子好像陡然停了一下电，马上又恢复了平日风风火火的性格。
“赤壁宾馆，你呢？”甘晓月说。
“一起吧。来，小师妹我们一起走。赤壁宾馆就在南门嘛。”罗艾贞说。
“谢谢艾贞姐，你一点都没有明星的派头。”甘晓月挽着罗艾贞的胳膊，借助路灯的光亮这才望见她眼里闪着泪光：“艾贞姐，你怎么啦？”
“我哪里是什么明星啊，小妹妹，我就要退出青春舞台了。这天下就要让给你们啦。”罗艾贞一手拉着甘晓月，一手轻轻地拂拭了一下眼睛：“我是有点伤感自己啊小妹妹！”
“艾贞姐，你那么漂亮那么年轻，舞跳的那么好，好多人都羡慕你呢。”
“谢谢你小妹妹，你可要好好照顾你的师兄啊！男生都是粗枝大叶的，不会照顾自己……”罗艾贞有点说不下去了。
“师妹，你艾贞姐要告别她热爱的舞台，难免有些感概。没什么的，一年四季寒来暑往，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冷暖自知吧！”齐天明上前挽起罗艾贞，用胳膊轻轻地夹了一下，扯着她和甘晓月往回走。
沉默，一阵沉默之后，罗艾贞慢慢平复下来：“天明，李佑华老师调到这里来了，你知道吗？”
“是吗？还在教育战线？”齐天明问。
“是啊，赤壁一中，省重点中学校长。要不到酒店给他一个电话？”梦里醒里，阔别十年。十年的时光并没有荒芜爱的心田，罗艾贞好想与他单独相处一会儿。可是，人家带着女朋友来，已明确表示爱的归宿。但她又舍不得这个机会，不知道今后还有没有见面的时候。想到这里，她便想把高中班主任老师请过来一起聊聊，她不想一个人无助地夹在中间尴尬，有两个人当年的班主任老师在，她心里会感到踏实些。
“九点多了，他方便接电话吗？”齐天明担心找不到李佑华老师。
“你放心吧，他家里有电话。李老师现在是全国中学教育优秀工作者、全省中小学特级教师。我经常跟他联系，因为他这里是我们高中同学的消息中转站。但一直就是没有你的……消息。”罗艾贞说。
“叮叮叮——”齐天明的移动电话铃声响了，他抬起手向罗艾贞打了一个抱歉的手势，立刻转过身接电话：“喂，哪位……哦汪局，……我已经回来了……刚到赤壁想看看甘专……嗯看看老甘……好的，我明天上午到银湖……好的好的。汪局再见！”
罗艾贞见齐天明都用上移动电话了，抬眼瞥了一下：“你去广东了？！”
齐天明说：“嗯，一会再说吧。来，李老师的电话号码？”
前面不远处便是三国公园南门，南门对面便是赤壁宾馆，大家都停下脚步给李佑华拨电话。齐天明拨完号听了一会：“没人接，怎么办？”
“噢——，差点忘了，他们学校就在就在北门对面，这么近打什么电话呀，我们散散步就过去了，走吧甘妹妹。”罗艾贞说。
“艾贞姐，跟你在一起真开心。”甘晓月轻轻地摇着罗艾贞的胳膊说。
齐天明有点犹豫：“这么多年没见，我这样冒冒失失地过去有些不妥吧？”
罗艾贞迟疑了一下：“好吧，你还是那种冷静处事的性格。那就听你的，再拨一次看看。”
“嘟——嘟——嘟——”电话铃响过三下之后通了，齐天明向罗艾贞轻轻地点头示意：“喂，李老师吗？……我是齐天明啊……在赤壁呀……嗯，很好很好……我现在跟罗艾贞在一起……不是不是，刚碰上的……嗯，那我们现在过来看看您，方便吗？……好吧好吧，罗艾贞知道的，好的，再见！”
三个人一起来到东门对面的华联百货，齐天明买了两瓶赤壁老窖和两条楚天香烟装了个礼盒。甘晓月机敏地拎上礼品，大家一起顺着公园路很快就到了赤壁一中，李佑华已经等候在学校门口。齐天明和李佑华两个人老远就伸出手来快步走到一起，师生的手紧紧地握住了。
“老师您好，好多年不见了。”齐天明说。
“你好你好，齐天明。十几年了，我是只听楼板响不见人下楼啊。哈哈哈——”李佑华说。
齐天明看着校园大门景观灯下的李佑华：还是这么一张清廋的略显油黑的脸，还是这么一身朴素简洁的衣装，还是这么一双笑起来微微眯缝的眼睛，还是这么两撇厚厚的嘴唇……
“还真是有意思咧，今天是什么风把你们两个吹到一起了，前几天我和艾贞都在电话里说起你。这么些年了，只看到书店里在卖你的书，又不知道怎么联系你？”李佑华说。
“老师，您身体很好啊，家都搬过来了？”齐天明没有接老师的话题。
“过来了，不过房子太小了。要不去你们酒店坐坐？”
齐天明从甘晓月手里接过礼品盒：“老师，我们来的匆忙，没带什么礼物给您，这是学生的一点心意。我陪您上楼去吧。”
李佑华笑着说：“你看这怎么像话呀，还讲这个礼行做么事，你拿回去给别人吧。这位是？”
罗艾贞接过礼品盒：“哦，甘晓月，我的好朋友。老师，您别客气了，我送您上楼。”
“好吧好吧，齐天明你就别去了，你们稍稍等一下吧。”李佑华说。
甘晓月见罗艾贞陪着李佑华已经走远了，便对齐天明说：“艾贞姐还是一个很泼辣的人耶，跟她在舞台上的形象一点都不像。”
齐天明说：“她在生活中一点都不装，但在正式场合却一点都不俗：高雅、大方、傲气、冷媚……”
“师兄，你这么欣赏她，能不能用两句诗来形容。”
“你是楚大中文系的才女，那我只说意思你来猜诗句好吗？”
“好啊，跟你在一起太长学问了。”甘晓月说。
“就在她低下头的那一瞬间，一层红晕悄悄染上她的脸颊……”
甘晓月没等齐天明说完就背诵起徐志摩的诗句：“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象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哈哈哈……”两个人正开心地笑着的时候，李佑华和罗艾贞过来了。不一会几个人就一起来到了赤壁宾馆。甘晓月在大堂帮罗艾贞登记房间，齐天明、李佑华、罗艾贞三个人来到齐天明的套房客厅。这是一间不到20平米的客房外间，齐天明请李佑华在电视机对面靠墙的长沙发上坐下，罗艾贞绕过茶几坐到面向客厅门的单座沙发上。齐天明从靠窗的办公台上把一盒龙井新茶拿过来，罗艾贞马上起身到去取茶杯，接着又给总台电话请服务员换开水……大家经过短暂的忙碌之后，刚刚安静地坐下来，甘晓月做完登记顺便张罗了一盘水果零食端了进来。她把果盘放在茶几上之后，自己悄悄地坐到罗艾贞背后办公桌边的椅子上。
首先，李佑华老师开场要齐天明说说这些年的情况，让大家有个了解。齐天明简单明了地把自己的基本情况做了一个介绍，涉及到本质问题都是轻描淡写。罗艾贞也简单地介绍自己在江城歌舞团的演艺生涯，她也轻描淡写地说了一下艺人的身不由已，说这些年凭借自编自导和自己领舞的《荷花仙子》，成为了歌舞团的骨干演员……李佑华一边听着一边时不时地呵呵笑一笑。他见齐天明和罗艾贞好像没话可说了，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说：“我先说说罗艾贞吧，你现在可以说是功成名就立业成家了。天明啊，你看她为了自己的舞蹈事业，像杨丽萍一样一直连孩子都没有要。他老公在保密单位工作，那可是好单位咧。可以说他们是一个美满幸福的好家庭。”李佑华的言下之意就是鞭策齐天明快点成家。
罗艾贞低头看着茶几上的茶杯：“老师，您别老是说我呀，说说齐天明吧。”李佑华笑着说：“他呀，高中毕业的时候我就说过，将来一定能做大事情。”齐天明说：“您就别笑话我了，大事就做不了，写写文章做点小事还行。”李佑华说：“现在就我知道的情况来看，你们那一届没几个混得好的。你和罗艾贞算是很不错了。”齐天明说：“这就是您偏爱了。”李佑华说：“你还别说，你们那一届好多都在务农，特别是你们班上的，好多还在家里煮麦米糊涂，出来的好像没几个。”齐天明说：“老师您抬爱了，现在农村也不错啊。环境好，日子又自由。”“话是这么说，像我们老家农村，哪有几个像你们村的。”李佑华说。“您知道我们村的情况？”齐天明问。“我怎么不知道啊，你爷老子不是搞了个养殖场吗？我还在镇中当校长的时候，齐德良的名字在镇上就响当当了。”“我爷老子是个喜欢张扬的人，做一点事情就不得了。就像他年轻时赌博一样，输了多少没人看见，赢了一点马上就到处传高了。”齐天明说。李佑华说：“你还别说，你家老爷子在我们地方上还算是个名人咧。”齐天明说：“他年轻时是赌名远扬，现在就算是将功补过吧。”
“哈哈哈——”齐天明的话把大家逗笑了。
“嘻嘻嘻，师兄的老爸还是个赌棍。”甘晓月在一旁笑着插话说。“是啊，想不到一个赌棍也能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孩子。嘻嘻。”罗艾贞一直都静静地看着对面的齐天明，她想调侃一下来舒缓自己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