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衔环结草
心 之 岸
第十九章 衔环结草
人生有涯爱无涯，
生命有岸心无岸。
一一题记
齐家这些年已经习惯了这种“特殊”情况，齐天明回来从来不走一佬堤回这个家，为了撇过齐家他宁愿绕个圈走围垸堤回村。齐家除了秋桂常去方家跟贞贞玩，其他人都是看着齐德良的脸色避而远之。尽管齐天明在齐家的威信要比他爷老子高得多，但齐天明毕竟一年到头都不在家，齐家人还得与齐德良天天打交道相处下去。
午后，齐天明带着方小贞过来了，秋桂帮哥哥拉着一个行李箱，行李箱满满地装着齐天明给齐家带来的新年礼物，都是一些吃的穿的戴的东西，没有什么特别值钱的，都不过是广东那边一些实用的东西，家乡人见个新鲜罢了。
“大伯，您身体还好吧？小伯呢？”齐天明问。
“嘿嘿嘿——，回来了，秋桂说你要回来，你小伯在厨屋里打荷包蛋。”齐德良坐在阶檐里补渔网，见儿子回来还是很高兴地笑了。方小贞站在一旁轻声地喊了一声“爷爷好！”，齐德良只是“嗯”了一声就起身离开阶檐进里屋去了。从小缺失母爱的方小贞最会看人的脸色说话，她知道齐家人除了秋桂姑姑之外都不喜欢她。从她记事起就特别害怕齐爷爷的眼睛，她觉得他的眼睛就像一把刀能把人的心杀出血……现在，方小贞已经是三年级的学生了，孩子的头已经冒到齐天明的肩头了，她也开始慢慢琢磨着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的原因。
齐天明和方小贞一起吃了刘氏煮的一大碗荷包蛋之后，齐天明把小贞交给秋桂，自己和齐德良一起来到养殖场。为了迎接新年，场部两层楼的房子刚刚修整一新，上下两层的所有门框上都贴上了大红的对联，新年还没到场子里已经是喜上眉梢了。年桂、闰桂、天斌，齐家三家人住在场里，本来还有三姨一家，现在场里放年假，三姨和三姨丈回自己家过年去了。年尾腊月时景，住在场里的几家人也闲着没事，男人上小沙口镇办年货去了，女人只好在家打打纸牌混时间。
大约下午两三点钟光景，齐天明在场部看过几家人之后来到团鱼池的水泥埂上，几群窝冬的团鱼在池中的喂食台子上暖洋洋地晒着太阳，一见到动静马上爬到水草窝里去了。养殖场大片的成鱼池全都干了晒着太阳，远远望见几只白色鱼鹰在成鱼池浅浅的水面上跳来跳去。
齐天明在齐德良的陪同下在鱼池埂上转了一圈，他突然想起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九了，按村里的习惯除夕不能出远门，过了年又是春头时景，在上九日之前更是诸多不宜：不宜搬家砌灶，不宜房前屋后动土，不宜探望病人，不宜……上九日里特别忌讳碰到丧事或者探望病人，谁要是犯上这一忌，一年到头都不利。齐天明年后初八就要回滨海了，他得赶紧带小贞去康复医院看望方思情。
“大伯，我要去一趟县城，明天再过来吃团年饭。”齐天明说着就想抽脚走。
“等下叫天斌开摩托车送你去码头。”齐德良说。
“天斌去小沙口了，我回去叫大哥送吧。”
“那你先走吧，我还想在鱼池埂子上转一转。”
齐天明回到村里不见大哥影子，便带上小贞步行去码头，秋桂陪着一直走到宽河渡船码头才回去。齐天明这次是第三次带方小贞去看妈妈，这孩子一直都没弄明白妈妈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爸爸，她是我妈妈吗？怎么一点都不像我。”刚刚在客轮三楼观景舱里坐下来，方小贞就问起妈妈的事。
“你把话说倒了，是你像不像妈妈，不是妈妈像不像你。”
“我要像你，不要像她。”
“贞贞，我们不说这个了，我们说说这湖里的鱼好吗？”
“什么鱼呀？”
“就说黑鱼吧。”齐天明说。
“黑鱼不好看，说桂花鱼，养殖场里的桂花鱼又漂亮又好吃。”方小贞说。
“那好吧，你知道它为什么叫桂花鱼吗？”
“是长得像桂花吗？不过，我还没有见过桂花的样子。”方小贞说。
“鱼怎么会长得跟桂花一样呢？我告诉你，你秋桂姑姑为什么叫秋桂呢？因为她是秋天桂花开的时候出生的，所以叫秋桂。”
“噢，我明白了，桂花鱼也是在秋天里出生的。”方小贞说。
“你又错了，你在学汉字的时候可以这样去猜字的意思，比喻说不管是左边带三点水还是底下带四点水的字，都是跟水有关的。但桂花鱼的意思就不一定这么直截了当了，它是因为在八月桂花香的时候才完全长大成人，所以叫桂花鱼。”
“爸爸，是长大成鱼，它不是人。”
“不错不错，贞贞还会创造‘成鱼’词了。”
“没有了吗？”方小贞问。
“有，桂花鱼妈妈在生宝宝之前会做一个草窝，它把小宝宝产在草窝里一直守护着，直到小宝宝慢慢长到黄豆那么大的时候，就带着她的孩子们离开家到处流浪。”
“咿呀，桂花鱼宝宝这么可怜啊？”方小贞回头望着坐在旁边的齐天明。
“到了四月份的时候，天上下起了大雨，湖里的水长高了，桂花鱼孩子们被大水冲散了。妈妈到处寻找自己的孩子，不管是水深还是水浅，桂花鱼妈妈都会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捕鱼的老渔民都知道，这个季节的桂花鱼妈妈已经疯了，谁要是惹了它，它就会张开背上像扇子一样的刺把你刺伤。”
“爸爸，桂花鱼妈妈真好。那后来呢？她找到自己的孩子没有？”
“四月里的桂花鱼妈妈都是疯子，满湖都是桂花鱼宝宝，疯子妈妈已经不认得自己的孩子了……”
“爸爸！”方小贞一头扑进齐天明的怀里……
“呜呜呜——”
轮船经过湖中间的茶潭岛，成片成片的湖鸥从茶潭岛飞了起来。齐天明拉着小贞的手：“贞贞你看，那里那里，岛上……”
“哎呀，好多鸟哇。爸爸，那是什么鸟？”
“它有好多名字，红嘴鸥、鱼鹰子、湖鸥、清水鸟……”
“反正都叫鸟，不会叫猫啊狗的。”方小贞说。
“哎——，它还真有个名字叫湖猫子呢。”
“嘻嘻嘻，湖猫子，真有意思。爸爸，它是一个鸟，为什么要叫湖猫子呢？”
“湖里的渔民喜欢把刚刚打起来的小鱼虾倒在茭排上晒鱼干，这个红嘴鸥马上扑过来抢吃小鱼鲜。所以渔民就叫它湖猫子了。”
下午三点多钟，轮船到达银湖县城西郊的排洪闸东站码头，齐天明带着方小贞上岸之后，他们走进闸河东堤的水杉林，不一会就到了康复医院。齐天明和往日一样在门房做完登记便进了院子，他们来到一楼大堂挂着“等候处”牌子的地方，几排陈旧的木椅子靠大堂左边摆着。今天这个日子已经很少有人来探视病人了，齐天明拉着方小贞在第一排椅子上坐下。不一会有护士过来问齐天明要探视卡，接着就带着他俩来到27号病床。护士介绍说27号病人今天很狂躁，已经打了两次镇静剂，现在刚刚睡下。齐天明进屋之前先到楼道尽头取了拖把水桶，进屋把里面的窗门打开，仔仔细细地把房间拖了三遍然后才叫小贞进病房。小贞看着爸爸从包里拿出几个苹果，悉心地削好切成一片一片的，放在自己带来的碟子里。齐天明坐在方思情的身边，方小贞坐在对面的床上，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等着。一个小时过去了，齐天明把已经变色的苹果分给小贞吃了，自己又开始削苹果……两个多钟之后，方思情终于醒来了。齐天明把第四次削好的苹果一块一块地喂给方思情吃过之后，刚好到了晚餐饭点，他到护理人员那里端来了方思情的晚餐，又一口一口地喂给她吃。齐天明让护士给他和方小贞在医院食堂订了配餐，三个人吃完晚餐之后，齐天明上洗澡间打了一大桶热水过来。他先帮方思情洗完脸，再帮她一层一层地脱掉上衣擦洗身子换衣服。方小贞看到方思情裸出白皙的后背，翻身时被子没遮住两只隆起摆动的乳房……她赶紧用手捂住脸转到墙边，等齐天明帮方思情擦洗得差不多了，她才慢慢转过身来靠着齐天明的后背轻声地说：“爸爸，你累了吧，我来帮你。”孩子看着爸爸耐心细致的样子，她也慢慢开始主动地帮爸爸递衣服递毛巾了。
“贞贞，现在我们一起跟妈妈唱那首歌好吗？”齐天明拉着方思情的手说。方小贞默默地点了点头，两个人一起唱了起来：
我的情爱，我的美梦，永远留在，你的怀中……
正月初八，齐天明先到银湖县城去给甘小林拜年，祝贺他当上了银湖的“土皇帝”，感谢他把一佬村当试点帮助了老家的百姓。不管是不是“寒门出才子，乱世出英雄”的回报，他都要感谢甘书记给一佬村的指引。因为甘书记的“试点”不仅给了齐天明的面子，也给一方百姓带来了好日子。齐天明旋风式地拜访了甘文章一家人之后，又旋风式地看望了钟继明老师，之后乘下午两点半的航班回到滨海。
按计划，齐天明打算先跟查世明进行一次全方位沟通，把他想办“滨海房地产展销会”的事说通了，再通过李倩的关系拜访政协主席李显尧。因为李显尧原来是主管房地产的常务副市长，齐天明想把事情办得更稳妥一些。他的计划是让查世明搞通宣传部，自己找李显尧搞通市政府主管领导。因此，他在春节放假前就跟李倩吹了风，相信她能在老头子面前做好铺垫。齐天明想让李显尧和查世明两位在酒楼里见面，而且是以邂逅的方式“碰”到酒楼里喝一次特殊的早茶。广东人有喝早茶的习惯，特别是年关假期，大家没事在酒楼里一泡就是一上午。去年齐天明还写过一篇新闻特写，报道滨海的城市美容师群体的工作与生活状态：每天凌晨三点多钟，滨海的大街小巷就会为您呈现一道靓丽的风景：一个个头戴斗笠、面围彩巾的女性，她们在晨光里、路灯下，抡着长长的扫把“唰唰唰”地在大街上前行……她们是这座城市的美容师，她们是滨海市渔村的姑娘和媳妇们，她们是这座城市的主人……到了早上八点钟以后，她们的身影又出现在奢侈的早茶酒楼。她们中间没有一个人的身家不在百万以上，有的甚至已经排在千万富豪的行列……这就是中国人的淳朴，这就是广东人的本份……
甘文章还没回来，江山又去北京了，齐天明只有一个李倩可以商量的了。当晚，齐天明约李倩按计划第二天上午八点到海滨酒楼喝早茶。
“齐大哥，你回来啦……嗯，我爸在……明天早上八点半……海滨酒楼……你要我爸也去？是啊，他后天去北京……你要约他喝早茶，还假装是碰上的……还要请查台做证人……那我只能看情况啰……好吧，你先找查台吧。拜拜！”
“倩倩，你谈朋友了？”李倩的妈妈胡春梅全都听到了。
“妈妈，不是的，是齐……”李倩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接的电话。
“是你的齐大哥是吗？你爸是不好请的，你不告诉我，我怎么帮你。”胡春梅说。
“妈妈？真的不是的。”李倩的脸上一下子羞出一层红晕。
“看你的脸红的，还说不是。”胡春梅慢慢走过来坐在李倩的身边：“你也不小了，谈个朋友很正常啊。你放心，你的事你自己作主，爸爸妈妈是不会干涉的。”
“那好吧，妈妈，你一定要替我保密。”
“明天他都要见岳父大人了，还保什么密呀。”胡春梅说。
“不是的，我们现在还只是试验阶段。”李倩有些慌不择路了。
“什么？你们两个都……”胡春梅十分惊讶。
“不是不是，妈妈——，你想到哪儿去了，我是说我们还没有捅破那层纸嘛。说不定人家看不起我呢？”李倩赶忙解释。
“滨海还有看不起我李家的小伙子？明天我要去见见。”胡春梅摆出一副“官太”架子。
“妈妈——”
“怎么啦？你不想我帮你？”
“那好吧，你去也可以，但不要说话。”李倩说。
“你这是什么话，我又不是继母，做丈母娘的不问女婿的长短怎么行啊。”
“你真的不知道情况，求你了妈妈，不要搞乱了我的计划好不好？”
“那你现在就跟我说说这个人。”胡春梅态度坚定地说。
“他叫齐天明，楚汉大学新闻系毕业，现在在特区支社工作，是我们太阳湖广告公司的合作伙伴，是董事总经理。”李倩见胡春梅还在等她说下文，便耸了耸肩：“完啦。”李倩母女讨论了半天，最后以双方互相妥协而告终。
第二天上午八点，齐天明和查世明先到。齐天明在二楼订好包间，查世明留在里面喝茶，齐天明隔几分钟就出去一趟看看目标到了没有。这一趟回来坐下，齐天明看时间还早便在包间和查世明聊“房展”的事，谁知一小会儿李倩就带着父母来到了包间门口。
“查台长，齐大哥，我爸爸妈妈专门来见两位了。”李倩边介绍边向齐天明使眼色，齐天明以为李倩已经跟李主席说好了“房展”的事情，他懂得这样的场合自己只能陪衬在后，让査台长先迎领导。
“哎呀呀——，新年好、新年好！主席，是什么风把您一大早就吹过来了，真是幸会。”查世明起身满脸笑意地恭迎李显尧。
齐天明站起来向前倾了倾身子：“李主席新年好！很高兴见到您和您的夫人。”
李显尧松开被胡春梅挽着的手跟大家招呼：“新年好新年好！好好好，你们坐吧、坐吧。这孩子昨天晚上就跟我吵起，今天一定要来这里喝早茶，说有两位神秘的客人要见我，原来是你们呐。呵呵呵——。这是我老伴儿。坐下吧，嗯，大家坐吧。”
查世明上前扶着李显尧的胳膊引到餐桌主位坐下，再把胡春梅引到左边坐下之后，自己坐在李显尧右边：“主席，我刚才还在跟齐天明说，您是滨海房地产的开创者，特区房地产就是您原来当常务副市长的时候开创的，您是奠基人啊。这不，我们刚说到大领导大领导就来了。嘿嘿嘿——”
“哦，你就是齐天明呐，那个什么……嗯对了那个‘城市美容师’的报道是你写的吧？”李显尧问。
齐天明望着对面的李显尧：“不敢不敢，献丑了主席，一篇小文章，不值得一提、不值得。”
李显尧认真地说：“呃，那个文章写得好，寥寥几笔把那些不被人们重视的城市清洁工人写得活灵活现，看似简单的现象，却揭示了本质的东西。写得好，写得好啊。我们特区好多好的东西就是需要你这样的记者去发现。小査啊，你们电视台要向人家通讯社学习啊。”
坐在齐天明身边的李倩说：“爸爸，齐大哥是个大才子呐。”
查世明恭恭敬敬地点头：“是的是的，领导批评得对，我们一定要多向兄弟单位多取经、多学习。”
李显尧看着齐天明：“什么是兄弟单位呀？人家是中央通讯社，跟你们台不是一个级别。你这个小査呀，太马虎、太马虎啰。呵呵——。”
查世明站起来给李显尧和胡春梅边添茶水边说：“主席真是细心、严谨，齐天明你看，我这里一点都不敢马虎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