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青梅之殇
心 之 岸
第十七章 青梅之殇
人生有涯爱无涯，
生命有岸心无岸。
一一题记
这一个星期，齐天明把甘文章也抓来当培训教练，两个人分批带着一帮业务人员上街到公交站、长途汽车站、港口码头和滨海工业区，专门示范与路上的行人打招呼，特别是厚着脸皮找那些漂亮姑娘搭讪……晚上，齐天明带着叶贝明和几个骨干来到一个神秘的村庄：滨海红岭村，这里住着一村的“白领姑娘”。齐天明给叶贝明他们几个人的任务是：每人敲开三位姑娘的闺房门，其中要有一位把你请进去坐一会就算成功。任凭你哭穷、找人、攀老乡说什么都行，但决不容许耍流氓。齐天明只是想做心理试验，他号召大家大胆进军红岭村，谁第一个住进红岭村的有奖。在白领村找女友，这也将是培训结束后的考试内容之一。齐天明独创的这种别出心裁的培训办法很奏效，公司一帮小伙子们几天时间就练得油腔滑调起来了。
接下来，齐天明根据当前bb机刚开始流行起来的市场特点，设计了一种锻炼电话拜访能力的办法。根据bb机传呼公司规定，bb机服务台小姐每接一位传呼电话必须在15秒钟内处理完毕挂机。齐天明要求公司业务员可用任何理由但必须是文明的话题，吸引bb机服务台小姐并与之通话20秒不挂机……
经过两周时间的特殊培训和考试，公司17位业务员有3名被淘汰出局。齐天明趁热打铁把公司业务员分成两个组，当场经过自由组合，洪宝森一组只领了5个人，叶贝明一组带了9个人。
滨海太阳湖广告公司的小伙子们经过半个月的强化培训，一个个精神抖擞地踏上了全新的业务征程。这一帮人经过三个月的试用期之后，终于打开了房地产广告业务局面。齐天明把他们带到滨海电视台s楼广告部正式上班，把公司的牌子和电视台广告部的牌子挂到了一起。直到这个时候甘文章和李倩这才明白，齐天明当时为什么只租用一家招待所作为公司临时办公地的安排了。齐天明用自己独创的办法，赢得了查世明、李倩和两位同学的完全信任，电视台的房地产广告业务也正式移交到公司来运作了。
随着公司业务的启动，齐天明开始密切关注滨海房地产市场的变化，他以支社记者的名义迅速出击，全面报道特区经济发展与城市建设，他从侧面在努力帮助宣传滨海的房地产发展。
转眼第一年承包期到了，电视台的广告业务虽然起色不大，但房地产广告在太阳湖广告公司的操持下搞得风生水起，全年营收突破了1000万元，比上年增加了5倍。电视台的目标是达到了，但承包公司除去上交电视台800万之外，除去按月支付10的业务提成，再加上公司30多万元的开支，余下的就所剩无几了。不过年终结算的时候公司员工个个倒是开开心心的，齐天明也和大家一起开开心心地开了个年度总结会。
时间已经到了元月中旬，眼看就要放年假了，江山突然从北京回到滨海，电告甘文章说要找齐天明商量重要事情。甘文章马上致电齐天明：“江山回来了，他说找你商量重要事情，下午就去你那，在不。”齐天明说：“奇怪呀，他怎么不直接跟我说呢？”甘文章：“我哪知道，下午你问他吧。”
当天下午，江山到新华苑找到齐天明直截了当地提出从公司撤股，并表示已经跟李倩商量过了，也可以说是他们两个人的决定。江山跟齐天明表明意思之后，说是要去拜访老领导就走了。因为事情突然，齐天明还不了解江山的真实意图，也就没有跟他多说什么。
傍晚，齐天明约李倩到新华苑来想问一问事情的原委，李倩却选择去海边情侣路散步，齐天明应允了。情侣路是滨海的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潮涨潮落的s形海岸嵌着半人高的大理石护栏，两米多宽的步行道依着海岸曲曲折折地向前延展。情侣路的设计者颇费心思地在这里注入了许多浪漫元素：榕树掩映的情侣小景，曲栏相隔的青草花径，凭栏相望的水岸长亭，玉立海湾的爱情女神……走进情侣路就会有一种浪漫情节围绕着你，宽宽展展的花木带缠缠绵绵地掩护着一条总是蜿蜒向海的石板路，当你走进曲廊相连的水岸长亭，你会感觉到美丽的爱情之花在此等候着你来呵护，一种温馨缱倦的情愫便油然而生。
李倩按照齐天明的意思先到了回湾望月亭，这里是情侣路上最僻静的地方，齐天明选择这里主要是防备熟人看到会误会他和李倩的关系。
不一会齐天明也到了，李倩指着亭子上镌刻的对联说：“齐大哥，你看：‘十里长亭月满天，一寸青丝愁华年’，你选的地方还真是诗情画意的。”
“我是在车上看到回湾这里很清静，这里谈事还是不错的。”齐天明走进凉亭自个坐在亭子一侧的连敦上。
“谈事？这里是谈恋爱的地方啊大哥。”李倩坐在齐天明身边。
“谈什么恋爱？言归正传吧，江山要撤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说要跟我分手，不想在滨海欠我的人情账。就这么简单啰。”李倩漫不经心地望着海面平平淡淡地说。
听李倩这么一说，齐天明倒是觉得江山这哥们还是一条男子汉，没有丢楚大同学的脸面。就江山退股的事情来说，当初齐天明提出让江山持有太阳湖广告公司40股份的股本金都是由李倩出资的，这其中本来就有李倩的20，只是因为李倩爸爸是政协主席的原因，齐天明想把李倩回避出去，不要为日后留下什么后患。现在只要李倩同意的话变更一下法律文书就行了，公司只需支付给江山大约16万的红利就可以算他退出。但齐天明不想这么做。
“这是你们两个商量的结果？”
“齐大哥，这件事情我是没有主张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面对江山突如其来的这个决定，李倩觉得有点哭笑不得，但绝没有失恋的痛苦表情。
“你别着急，等江山冷静一下再说吧。”齐天明说。
“说句老实话，其实我和江山也没什么，不是承包这件事情我们也扯不到一块儿，等太阳湖公司把我们扯到一块儿他又去北京了。你说这事闹得，我还真有点不好说。”
“不是吧，你们不已经确定了关系吗？”
“哪有，齐大哥真的没有，你不信可以问查台，他最清楚了。”
“噢，原来是这样啊。”齐天明有点云里雾里。
“齐大哥，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有什么怎么办的，就看你的啦。”
“真的吗？”李倩挪动身子靠近齐天明轻声地说。
“不用问我了，你自己决定吧。”
李倩顺手挽起齐天明的胳膊深情地望着他：“那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有信心了，我不撤。”
“那就这样了。我还有点事情要先走，你回去吗？要不我们一起走。”齐天明欲起身被李倩挽住了。
“现在才8点多，这么早回去见女朋友啊？！”
“我那有什么女朋友啊，来滨海就认识你一个女孩。”
“没说实话吧，齐大哥。”李倩的口气有点俏皮地问。
“你看我这一天到晚忙的，就算想找女友也分身无术啊。”
“那红岭村的李茜是你什么人呐？”
李倩一句话点醒了齐天明，原来李倩还真是一直在关注他的个人生活，就连红岭村那次培训“陌生拜访”偶遇的李茜她都注意到了，那是他在滨海认识的唯一一位女性朋友，当然还有身边的这个李倩。说起来那还是一年以前的事情。那天晚上九点多钟，齐天明带着叶贝明他们几个骨干到红岭村练习陌生拜访。红岭村是滨海市区最热闹的城中村，全村二十栋多层小洋楼都是用来出租的，特区人都知道这里住着全滨海最漂亮的白领一族。他们来到村里比较背静的一幢四层楼小洋房。
“喂，有人吗？”齐天明上到三楼率先敲门垂范，过了好一阵子还是没有回应，齐天明再次敲门：“李茜小姐，在家吗？”
“谁呀？”
屋里终于传来了声音，齐天明站在门口看着防盗门里面的红漆木板门，门上贴着一张小纸条：李茜：你家来电话让你复个电话回去……里面的木板门打开了，开门的姑娘上下打量着齐天明，齐天明隔着防盗门看到一张“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的林氏美女，白皙的皮肤在红漆门的映衬下格外楚楚动人。
“嗯，我找李茜？”齐天明照着纸条上的名字本想随便糊弄一下的，不知怎么就喊成了李倩的名字。人家女孩叫李茜（xi）。
“我是李茜，我怎么不认识你呀？”
“嗯，你看我们这样隔着一道铁门讲话，嗯……”
屋里的人打开防盗门：“请进来吧。”
随着“咔”的一声门响，防盗门关上了，但红漆木板门还开着。齐天明的小伙伴们蹲守在门外听到“师傅”如何拉近距离如何出招，什么林黛玉薛宝钗，什么李清照苏小妹，什么马王堆兵马俑，“师傅”还拐弯抹角地探出了李茜的母亲是西安咸阳的人，父亲是梅州客家人，大学学的是财经专业。现在正在参加筹建一家香港的“世界华商”项目……“徒弟们”在楼道里憋着气认真地旁听了“师傅”的真传，直到半个多小时之后防盗门才再次打开。
“齐先生，欢迎再来啊，你还真是个有胆有识的人。拜拜！”
“拜拜！”
……
这群兔崽子，一定是他们把李茜的事情泄密了。齐天明想起这件事来不禁笑了：“我说李倩呐，原来你是说这件事。嗨，我这个人呐，你还不了解我哟。”
“怎么,你不承认吗？你冒用我的名字泡妞，我还没收你的冠名费呢。”
“哈哈哈——，还真有你的。我女儿都要上学了，你就别拿我开心啦。”齐天明发现李倩好像对自己有点那个什么意思，便打出了方小贞这张女儿牌。
“你又跟我编，再跟我编出一个疯子老婆来。哈哈哈——，你真好玩，那不是电影《泪痕》么。”李倩说着唱起了《泪痕》主题曲“心中的玫瑰”：
……
啊……玫瑰
我心中的玫瑰
但愿你天长地久
永远永远把我伴随
……
伴随李倩的歌声，齐天明的脑海里浮现出方思情的身影……那是他高中毕业那年，方思情的三年裁缝手艺也出师了，村里要做换季衣裳的人家就请她去做上工。所谓做上工就是把裁缝师傅或者木匠师傅请到家里包吃包喝地做手艺活，按天计酬给工钱就是做上工。老裁缝师傅做一天上工四毛钱，方思情刚出师只能给两毛钱一天。对于方思情来说，裁缝手艺是个吃喝不愁的活，不需到田间地头泥里水里干庄稼活不说，还能为将来挣几个嫁妆钱，这日子过得还是蛮滋润的。有天星期六下午，方思情瞅准齐天明回来便逮住了他。
“天明，小沙口电影院今天放头场《泪痕》，我们去看吧？”
“5分钱一张票，看么家？”
“我有钱，你陪我去嘛。”方思情说。
小沙口镇是离齐天明老家村子最近的集镇，从村里到镇上的路程虽然只有三四公里，但要经过内荆河在湖口第一湾的大回转，他们去小沙口要过两次渡船才能到镇上。齐天明有点不情愿：“去小沙口要过几道河，这个电影过不久就要到我们村里来放，你急什么？”
方思情有些沮丧：“还是新出来的电影歌曲好听，人家都知道了就没意思了。”中国的老电影每部都有一首插曲，方思情是个电影歌迷，她也有这个音乐天分，好多歌曲她只要看一遍电影就会唱。她在做上工的时候就有听收音机的习惯，喜欢边踩缝纫机边听收音机里的广播剧和电影歌曲介绍，这次要去看《泪痕》的原因也是因为喜欢电影插曲“心中的玫瑰”。而齐天明惦记的是去年罗艾贞被招进了江城文工团，现在马上就要高考了，他下定决心一定要考到江城去读书。因此，最近只要一想到考试他就有点紧张。
“不行不行，马上要高考了，我没时间。哪像你，裁缝手艺也到手了，可以吃上工饭啦，我还没有饭碗呐。”齐天明说。
“星期天也不行啊？人家好久没看电影了。”方思情央求说。
“嗯……。”齐天明最怕方思情央求他的样子。
“你就答应说去嘛！”
“那好吧！”
傍晚时分，方思情先到渡口，她在他们约定的码头前面的杨树林里等他。
五月的乡村正是流光溢彩的时节，遍地耀眼的野花在黄昏的和风里摇曳着张扬着，就像泼辣的村姑向你投来辣辣的眼神一样特别惹人喜欢。齐天明来到渡口的杨树林边，看到一棵杨树下有一朵喇叭花开的正鲜，就像情犊初开的少女等待着自己的心上人。齐天明心里一下子充满了甜蜜，他俯下身来十分怜惜地抚弄着喇叭花边的叶片，顺手摘下一根藤条撑在那朵喇叭花的背后，他觉得风再也吹不倒喇叭花了，才慢慢起身依依不舍地离开。
“呸——，嚇倒了吧。”方思情从背后来了个突然袭击。
“我是么胆子，你能嚇得倒我？哼！”
“么胆子，吃了江驹子的胆子，我知道你么子都不怕。”方思情笑着说。
“别闹了，你要我到这里来，神神秘秘的是不是有么子话跟我说呀？”齐天明问。
“么子话，就问你读完高中打算做么子去？”
“我还要读书啊，读大学。”
“啊？你还要读啊？”
“当然呐，不读书等于养一头猪，读一本书等于栽一棵树。”齐天明说。
方思情撇起嘴巴：“你骂人，我不理你了。”
齐天明拉着方思情的手：“这是村里张老爷说的，他爷爷的爷爷就是在清朝考试考疯了，张大爷还要这样说，你说读书要不要紧？”
方思情望着齐天明：“我晓得的，你好好考吧，争取考个好大学。”
齐天明心思重重地：“嗨，考上大学是一回事，读不读的成又是一回事。”
方思情顺势拉着齐天明的手：“你这是什么话？你一定要好好考，现在我能赚钱了，我支持你读大学。”
齐天明感动地：“不用！我有一双手，也不缺力气，我自己能挣钱读书的。”
“天明，你说我能跟自己作主吗？”方思情望着齐天明说。
“做什么主？难道你做上工不自由吗？”齐天明木木地问。
“不是的，是这里……”方思情抓住齐天明的手贴向自己的胸口，齐天明刚触碰到她柔蝡起伏的胸脯，立刻像触电似的收回手。
“我晓得你的心思，我晓得的。”齐天明有些紧张地说。
“天明，我想得明白的。养母说女儿家是男人的衣裳，迟早都要穿在别人的身上。我是姑娘家，有个裁缝手艺就能养家糊口了。你不同，你是个大男人，你是要读书走天下的。”
“呜呜呜——”
随着几声沉闷的轮船鸣笛，一艘从银湖出来的客轮向内荆河大回湾处驶了过来。齐天明和方思情手牵手从杨树林里往外走，天气也慢慢地黑了下来。快要走出杨树林的时候，齐天明特别留意想看看前面那棵杨树下的喇叭花，当他在苍茫暮色里走近那棵杨树时，看见刚才插下的那根藤条已经被扯在一边，喇叭花和茎叶已经不见了。齐天明蹲下来拿起藤条，一股腥味冲了上来。齐天明小时候放过牛，他认得喇叭花蔸是被牛吃了的样子，不禁恨起那条吃掉喇叭花的牛来:真是个畜生,为什么连一朵喇叭花都不放过？齐天明看了看手里的藤条不觉一阵酸楚涌上心头。
齐天明和方思情看完电影《泪痕》已经到了晚上十点多钟，第二道渡船这个时候已经无人摆渡了，船主用麻绳将渡船拴在两岸的码头由客人自己扯船过河。齐天明不禁想起上个学期背过的一篇课文，是唐代诗人韦应物的《滁州西涧》：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齐天明以前没太注意宽河口夜半的渡船是这个样子的，现在觉得在夜间将渡船扯来扯去的还真是蛮有意思的。于是，他便拿起码头上的麻绳头开始拉扯渡船，还一边扯着一边背着唐诗：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野渡无人舟自横。齐天明扯了老半天渡船依然在对岸没动，直到他把麻绳的另一端也扯到手上才知道，渡船那边没有系住船帮。
“你别急，我们上去到杨树林坐一会，等那边有人过来了我们不就可以回去啦。”方思情说。
“你怎么不早说呢？”
“笨死了，走吧。”
“是啊，你真聪明。”
齐天明拉着方思情的手慢慢爬坡上堤，他回头一看，河堤高处正好看到河里的动静，两个人便在杨树林边的盘根草地上坐了下来。刚才回来的路上，方思情一直在唱电影《泪痕》的插曲，现在坐在地上又唱了起来：
……
在我忧伤的时候
是你给我安慰
在我快乐的时候
你使我生活充满光辉
……
齐天明轻声地唱着“心中的玫瑰”，猛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李倩搂在了怀里，他怔了一下轻轻地拍着李倩的后背，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起来吧。”
“齐大哥……”李倩慢慢支起身子从齐天明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她抬头望见齐天明眼里满含泪水地望着无尽的远方，不禁意识到自己已经触碰到了这个男人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她开始对这个深沉的男人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好奇心：“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哦，没关系的。”齐天明用手抹了一下眼睛慢慢站起身来。
“还坐会儿，行吗？”李倩望着齐天明轻声地几乎是带着央求的口吻说。
齐天明的口气很坚决：“不了，我晚上还要赶一篇稿子，走吧。”
李倩挽着齐天明的胳膊一起离开了回湾望月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