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他乡故知
心 之 岸
第十六章 他乡故知
人生有涯爱无涯，
生命有岸心无岸。
一一题记
齐天明和甘文章跟在张晓光后面下楼，甘文章走到前面跟张晓光打了一声招呼就上了车：“天明，我回单位去了，晚上再过来。拜拜！”
支社办公楼跟内地的传统办公楼设计一样，中间的双向楼梯把整个楼宇分成两头，每层中间的走道又把办公室门对门地分成两边。一层是接待室和会议室，二楼是二十间门对门的办公室，三楼整个半层都是支社领导的空间，一半是办公室一半是接待室。齐天明的办公室在中间楼道边的a206室。
张晓光把齐天明领到二楼办公室，也如交代房间一样仔细地交代了一遍之后，又带着齐天明一个一个办公室走了一边。这是支社的规矩，新同事到来后勤部长一定要带到各个办公室认识一下。之后，新人自己再到三楼见过支社头儿，这样就算是报道了。再加上晚上全体欢迎宴，整个新人进驻程序就算是完成了。
齐天明在办公室里无事地呆了三天之后，支社头儿开始直接给他支派任务。先是工程开工剪彩和企业活动庆典之类，接下来就是政府会议、领导接待采访。慢慢地采访的活开始多了起来，齐天明主要负责一些政府建设项目的跟踪报道。
到了年中的时候，黄小玲的姐夫秦铁木在滨海搞装修，业务越做越大，公司发展起来了需要人手帮忙，秦铁木便跟媳妇商量把小姨子弄过来帮忙，黄小玲接到信之后毫不犹豫地过来了。秦铁木刚接下海景酒店宴会厅的装修工程，木匠出身的秦铁木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黄小玲到了。毕竟是学美术的，黄小玲一看现场，马上就提出了宴会厅装修思路。第二天就把手绘图交给秦铁木，秦铁木一看就乐了：哦的个天，风不吹，树不摇，老鼠不拉空空瓢。太好了！黄小玲的几张手绘图不仅为秦铁木挣回了面子，还为他接下来的酒店和写字楼装修工程提供了竞争对手无法超越的优势。从此，一个曾以木匠活见长的装饰公司，走进了滨海建装行业的大雅之堂。
黄小玲是一个不甘于寂寞的姑娘，她到滨海来不仅仅是为了姐姐和姐夫的装饰公司，更重要的是因为齐天明在这里。但来了之后她又觉得不好去见齐天明，因此，她憋足劲想利用秦铁木的一些社会资源，集中精力做点成绩出来之后再去见齐天明。一个学美术的姑娘能够想得到的恐怕也就是精神文化层面的东西，黄小玲给自己定位之后便开始做市场摸底。经过一番市场调查，黄小玲发现夜生活是特区人精神需求的重要组成部分，滨海的夜生活除了ktv歌舞厅和刚刚兴起的供年轻人消遣的“的士高”之外，竟没有一家纯正的乐队伴奏舞厅。黄小玲从滨海的ktv歌舞厅和“的士高”舞厅那里得到启示，决定在滨海尝试开一家乐队伴奏和驻场歌手演唱的纯正舞厅，顾客定位为以特区白领一族为主体，兼顾为成功人士打造高雅的社交场所。年底，黄小玲便和姐夫商量，想把海景酒店那个宴会厅晚上的空余时间租下来，只租晚上八点到十一点的时间。秦铁木一听就笑了，他想哪有这么租时间的。黄小玲执意要租，秦铁木还要靠小姨子的手绘稿赚钱啊，他不得不去找关系说通负责酒店经营的老总，没想到一下子就谈成了。过完春节，滨海特区第一家以驻场乐队和歌手为特色的纯色舞厅开张了。
不久，齐天明也闻声而来。分社的活不忙，每到周末便来轻松一下。齐天明在大学时代练习过国标舞，海景舞厅也算是一个愉悦身心的好去处了。慢慢地，周末去“海景”还真成了特区白领阶层的一种习惯，一些成功人士在节假日里也来此放松。这半年来，齐天明每个月都要来三四次，他还在这里结识了好几位特区建设的精英人士，像铁十九局的老总邓万宝、香港华商集团的老板文春卿、华海集团的老板刘星……慢慢地，齐天明发现这地方还真是一个从事社交活动的好场所。
这个星期六晚上八点多钟，齐天明和往常一样来到海景酒店二楼，他花了一百块钱在门口买了一张情侣卡座套票之后便进了舞厅。挂在舞厅屋顶中央的球形旋转舞灯翻滚着七彩光斑，正前方的乐队在一个小舞台上演奏，驻场歌手正唱着童安格的那首《把根留住》的歌曲，舞池里的人们正在翩翩起舞。舞池左右两侧靠墙摆着情侣卡座，这是专门为白领一族和成功人士营造的中场休息的小环境，进门两侧摆着几排椅子供20元普通票中场休息落座。齐天明走到舞厅左侧的一排双人卡座里面向舞台坐下，服务员马上过来点燃玻璃杯中的红蜡烛，端上一杯热茶放在齐天明面前。齐天明一边在舞池里物色穿大摆裙的舞伴，准备下一曲早点出手邀约，一边欣赏歌手演唱的歌曲。
海景舞厅的选曲很讲究，中三慢四，牛仔舞、华尔兹，还有恰恰舞等，不仅在节奏上快慢有序，在情调上也很入心。黄小玲是一个很用心做事的人，她一边办舞厅一边做顾客意见反馈分析，感伤、抒情、亲密、欢快是伴舞歌曲的四大主旋律，但伤感与抒情却是舞厅轻歌曼舞的基调。因此，她一直想招一个台湾当红玉女歌手方季惟风格的驻场演员。也许是因为齐天明的关系吧，黄小玲特别喜欢方季惟演唱的《爱情的故事》。黄小玲特别想把这首歌曲献给齐天明，这个机会她已经等了几个月了，她一直在暗中观察。这一天，黄小玲见齐天明一进舞厅的门，便准备下一曲亲自登场演唱。很快，一曲中三舞曲过后，接下来就轮到慢四的曲子，等《爱情的故事》音乐起，舞厅的灯光暗下来的时候，黄小玲便开始登场演唱：
……
是什么样的感觉我不懂
只是一路上我们都在沉默
其实我不要太多的承诺
只要你能说声爱我
哦——爱情的故事对我
就像一场空白等候
……
“黄小玲？！”齐天明第一句就听出是她声音，抬眼望去还真是黄小玲。这半年来他没少来过这里，这还是第一次看到黄小玲。心想，她是新驻场的歌手还是来串场的？她什么时候来滨海的？她怎么会干起了这一行？齐天明仔细地欣赏着黄小玲的演唱，歌曲唱得很用情，齐天明感觉这首歌就是在唱他和黄小玲的关系，一阵酸楚不禁涌上心头。
一曲过后，齐天明来到舞台边与黄小玲见面：“小玲！”“齐大哥！”两个人握过手之后，又一曲开始了，这一曲是牛仔舞，齐天明没兴趣跳，便把黄小玲请到卡座里坐下。两个人只是简单地作了一些礼节上的寒暄，没有谈及彼此任何敏感问题。一曲热情奔放的牛仔舞过后，随着舒缓的音乐起，这一曲是驻场歌手演唱《你看你看月亮的脸》。齐天明牵着黄小玲的手走进舞池，两个人没有说话，跟着歌曲跳着慢四舞步，听着这首伤情的歌曲：
……
圆圆的，圆圆的，月亮的脸
长长的，长长的寂寞海岸线
高高的，高高的，蔚蓝的天
是不是，到了离别的秋天
我们已走得太远，已没有话题
只好对你说，你看，你看
月亮的脸偷偷的在改变
……
曲终人散之后，齐天明和黄小玲一起来到情侣路海边。她没有告诉他这个舞厅是她开的，只是说自己在帮姐夫的公司做装修设计。因为自己喜欢唱歌，便来这里串串场子，仅仅是爱好而已。两个人没有深谈，只是谈了一些老朋友的话题。自那以后，黄小玲每个周末都到舞厅去，两个人也就轻松地跳上几曲，很惬意，然后一起出去吃吃夜宵，各自回到自己的生活里。
就这样一晃两三年过去了，齐天明耐心耐烦地呆在支社，天天在忙忙碌碌中无所事事地混日子。眼看暑假都快要结束了，齐天明向支社社长王海青告假一周回了一趟老家，他把贞贞上学的事情安排好了，去了一趟康复医院，也顺便去看了一趟钟继明夫妇。等他回到滨海的时候，喊了几年去北京的江山终于要走了，齐天明回来正好赶上送江山北上。
晚上，江山把齐天明和甘文章约到叠石海鲜馆吃饭，还请来了电视台副台长查世明，还有和江山一起创办文艺专栏《灵魂的舞蹈》节目主持人李倩。
大家在包间坐定之后，江山首先声明：“今天要谈事，大家都不要喝酒。”“神神叨叨的什么事啊？”甘文章问。江山说：“你们别着急，听我慢慢跟大家讲。我今天把查台请来，就是想在去北京之前跟你们两位郑重商量一件事情。査台你说吧。”查世明看了看齐天明和甘文章，说：“电视台的情况我就不介绍了，这里有一份资料你们两位先看看，我们一会再聊。”
齐天明和甘文章接过査台长的资料，两个人开始认真地看起来。这是一份滨海电视台房地产广告承包方案，方案后面还附上了一份五年承包合同。齐天明一看这份资料就知道，这是电视台经过讨论之后形成的决定。主要内容是为了盘活滨海电视台的节目资源，经电视台研究并报市委宣传部批准，决定将滨海电视台全时段的房地产广告对外承包。目的很明确，就是想通过几年时间的试验，促进电视台市场化运行，逐步摆脱财政拨款实现媒体自主经营。
“查台长，咱们电视台去年的全部广告收入有多少？其中房地产广告收入占几成？”齐天明问。查世明想了想说：“去年台里的广告毛收入大概是1200万，房地产好像是200多万。”齐天明又问：“那前年呢？”查世明伸手挠了挠后脑勺：“前几年不大好，不过电视台开播也只有四五年时间，发展还是很快的。”甘文章说：“我看这个事啊，太玄，风险太大。搞不好你得陪进去，搞好了不一定是你的。这东西变数太大，要是在江城你想都不要去想。”江山又端出了他对电视媒体看好的那一套：“电视媒体是现代新闻媒体中的一项朝阳事业，它一定是随着中国改革开放的深入，社会经济的发展快速进步而不断提高。”“得得得，人家不是要政府工作报告，人家要的是电视台的广告业发展情况。”李倩说着瞥了江山一眼。李倩是市政协主席李显尧的千金，去年从暨南大学毕业就直接到台里工作了，专业和江山一样都是学中文的，听说她现正在跟江山谈恋爱，因此他们两个说起话来就随便一些。
“电视这个东西在中国还是个新媒体，发展情况很难说。”文章说。
“我觉得江山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我看我们先了解一下承包方面的条件和内容，查台长，你看怎样？”齐天明说。
“好的，那我就先介绍一下。”查世明介绍说，承包的核心内容有两点，一是电视台给出的专题节目和广告时段条件，第二就是承包费用。第一个核心是节目内容：包括每天两次黄金时段5分钟的“滨海房地产快报”，和两次10分钟的“特区楼市观察”。插播广告条件也很好，除了滨海新闻、政府重大会议活动和转播央视新闻联播不能插播广告外，房地产广告可以覆盖全时段节目，具体量化指标总计每天插播不超过60条、每条计15秒可以分拆或合并但最长不得超过30秒。这是第一年的条件。第二年、第三年，房地产节目时间按现量15分钟不变，插播广告每年递增15条15秒。第二个核心是承包费用：第一年800万元人民币，从第二年起每年按30递增。
“还有一条比较关键，承包人必须缴交100万元承包押金。至于其它条件，我们都可以忽略不计。”查世明最后补充说。
齐天明听出查台长话里有话：“我们？查台长的意思是……”
江山没等齐天明说完就抢过话题：“天明，我跟查台长说你是很有办法的，我们在这里就不说那么多了，方案你们带回去再仔细研究一下。查台长工作很忙，他吃完饭还要去部里汇报工作。”
“好吧好吧，服务员——上菜。”齐天明高兴地喊道。
“服务员——上菜——”甘文章马上起身推门出去大声喊道。
相对内地的社会文明而言，在酒楼里这样喊叫确实有些不雅，但在滨海特区建设头十年里，这种工棚式海鲜酒楼里的喊声却是一种和谐的声音，成千上万的大生意就是在这种喊叫声中宣告谈成。
晚上八点，江山开车和李倩一道把查世明送到台里后，两个人又马不停蹄地赶到“新华苑”b206，齐天明和甘文章在等他们俩商量承包的事情。齐天明心里已经十分清楚，这个方案就是一个转移支付的生意，不管什么年景都能旱涝保收。甘文章还不大明白这其中的道道，正在问齐天明讨教其中奥秘的时候，江山和李倩到了。
“天明，我下个月就要去北京。闲话我就不说了，这事就我们几个人：查世明、你、甘文章再加我和李倩。你给拿个主意看怎么办吧。”江山心急火燎地说。齐天明看了一下李倩：“你不跟他去北京？”李倩看了一眼齐天明，把目光转向江山：“切，哪跟哪的事，我们还没确定关系呐。他也进不了京城，不过是临时借调。”甘文章有点着急：“天明，说正事。”齐天明说：“这事好办，我们注册一家广告公司，名称我都想好了：滨海太阳湖广告有限公司，查台和李倩都不要露面，就我们三个股东。股本金就是承包押金数100万，我们每人出25万。”
“不对，是20万吧。”李倩说。“李倩同学，查台就不出股本金了。我们三个股东的比例就按江山40，其中为李倩代持20，我40，其中为查台代持20，甘文章20。你们看怎么样？”齐天明说。“齐大哥还真有办法。”李倩说。“他是有办法，我可是没辙了，这25万到哪里去弄啊？”江山苦着脸说。“你别抱着金饭碗喊要饭呐，李倩，给他点颜色看看。”齐天明逗江山说。
“哈哈哈——”
两个月之后，滨海太阳湖广告公司开张了，江山专程从北京回滨海参加公司的开业庆典。齐天明从人才市场招聘了十几名广告业务员，除了一名从内地来的老师是师范大学毕业的外，其他都只有初高中学历，齐天明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一方面是找不到高学历的人，另一方面公司刚起步还不能大手大脚。
公司招进来的唯一一名大学学历的员工叫洪宝森，齐天明就让洪宝森做了广告部主任，带领十几个广告业务员满城找项目。因为工作关系，齐天明到北京出差半个月，眼看电视台给出的三个月试行期快要过去一个月了，公司的业务还一点成效都没有。齐天明回到滨海后马上召开公司业务会议，总结前段工作经验教训，以图改进下段业务状况。
洪宝森先说：“我们的广告业务员都是十八九岁的小青年，只有三四个年龄稍稍大点，不过也只有二十出头的岁数。大家一个个都是腼腆的小伙子，一见到生人就会脸红。所以，这段时间公司的业务还没有什么进展。不过这只是客观原因，主要还是我的经验能力不够，我应该负主要责任。”
齐天明在会上不仅没有批评洪宝森，还表扬了他的艰苦努力。齐天明通过会上回答提问等形式的试探摸底，感觉到这些小青年都很聪明，公司的广告业务模式也背诵的很清楚。齐天明了解到他们不知道如何与陌生人打交道，大多数人见到客户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情况摸清楚了，齐天明经过认真思考之后，当晚就把甘文章和李倩找来商量对策。齐天明提出要用一周时间先解决这帮小青年的“陌生拜访”问题，再用一周时间培训业务突破技巧。整个培训都由齐天明亲自上阵当教官，对公司全体业务人员进行强化培训，最后由甘文章和李倩当考官检验培训成果。
三个人商量好之后，由李倩向查台和江山报告情况。第二天，齐天明就开始实施“培训计划”。他通知洪宝森，早上八点半召开全体业务员培训会议。齐天明在会上热情洋溢且生动有趣地说：“各位同事，大家好！我们从今天起开始搞业务培训活动，主要内容有两项，第一项是‘摸黑行军’，第二项是‘阵地突围’。所谓‘摸黑行军’就是趁夜晚敌人看不见我们的时候前进。当然啰，我们夜行军的最大敌人不是别人，就是我们自己。我要让你们战胜怕丑害羞见不得人的敌人，这一关我把它叫做陌生拜访，你们一定要过‘陌生’这一关。所谓陌生拜访，其实就是让你们遇到漂亮姑娘不再脸红，让你们能够大大方方地去见你们未来的丈母娘……”
齐天明正在兴致勃勃地讲着，下面有人好像是举手要发言。洪宝森马上轻声地问：“叶贝明，你有事吗？”
“洪主任，老板是要我们去‘卖身’吗？”齐天明的银湖普通话把mosheng说成maishen,一个叫叶贝明的小伙子认认真真的问话引起了全场哄堂大笑。齐天明也跟着大家一起笑了起来。笑过之后，齐天明继续用生动有趣的比方启发大家，他用战争突围的故事把如何突破广告业务讲得十分透彻。整个会场气氛非常活跃，小伙子们和齐天明进行了一场零距离的沟通。通过现场交流与沟通，齐天明发现提“卖身”问题的叶贝明不仅聪明灵光，而且在这些业务员中很有号召力。齐天明当即宣布让叶贝明担任公司广告部副主任。公司的培训还没有开始，一帮年轻人的情绪一个个就被调动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