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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感今惟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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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有涯爱无涯,

    生命有岸心无岸。

    一一题记

    《楚天行》是搞红火了,但处理“有偿”分配事宜却是一件很纠结的事情,这需要有一个得力的人出来做平衡局面的角色。齐天明认为只有黄小玲最合适,她既可以以宣传部联络员的身份平衡小组成员,又可以让宣传部那边放心。可石磊却提醒齐天明,千万要防着黄小玲是宣传部派来监视他的人。这事齐天明早就想好了,报道组的事情既然绕不开黄小玲,就必须想办法把她拉到身边来。齐天明是那种信人不防人的性格,所以他只是想着把黄小玲当朋友一样信任,在关键点上如何抓住人心就够了。黄小玲很聪明,也因为罗艾贞的原因很会来事。平时大家一块儿吃饭看电影那只是表面上的文章,齐天明想着还得帮她解决一些实际问题才行。齐天明在做“有偿方案”的时候就跟滨海特区的甘文章说明情况,请他帮忙想想办法弄个什么心爱之物送给黄小玲。甘文章还以为齐天明新交了女友,便花价钱买了一套进口的写生画板画架套装。黄小玲以为是齐天明专心为她买的,这下便把她的兴趣给挑了起来。

    在接下来相处的日子里,黄小玲渐渐发现齐天明还真不是一个和他长相一样普通的男人。耳濡目染,潜移默化,她也慢慢地改变了对齐天明的看法。感受最深刻的是齐天明的那双眼睛,她感觉到和他对视时,好像有一道锋利的光芒要刺进她的内心。大半年相处下来,她观察到齐天明是一个思维敏捷、意志坚定、胸怀豁达的人,同时又是一个爱憎分明、敢作敢当的人。他对身边人的悉心关注,还真是点点入心。有一次,她把小手包忘记在齐天明办公室里,他发现后马上送到她歌舞团宿舍。好在罗艾贞不在,要不还会当面给她拉了一个强劲的仇恨。歌舞团有半熟的脸过来不怀好意地问他找谁,他既不回避也不解释什么,顶着歌舞团的人冷嘲热讽一直等到她回来了才走。这样有责任心又有情有义的男人,还真是知性女人的好知己。

    年底,报道组解散了,一向在组里不大出声的黄小玲突然来找齐天明。

    “组长,我就要回歌舞团了,你有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带信给罗艾贞?”

    “嗯?哦……”齐天明的脑子一下子短路了:“小玲,你今晚有安排吗?”

    “没有哇,你又请我看电影还是喝咖啡?”黄小玲见齐天明一个人呆在四楼会议室,这里是他们小组人员工作了大半年的办公室,不禁感到有些凄凉。

    “黄鹤楼底下新开了一家情调咖啡厅,想去吗?”齐天明不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人家黄小玲跟着自己折腾了半年多,那么核心的事情都是她平衡下来的,他很清楚她心里在想着什么。

    “太好了齐大哥,你还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黄小玲说这话时脸都红了。

    傍晚,齐天明和黄小玲乘坐3路车来到黄鹤楼,新开的那间情调咖啡厅从这里有一条捷径下去。齐天明在小广场上站了一会儿,拉着黄小玲在那张临江的长椅子上坐下。

    “平时你到这里来玩吗?”他问。

    “喔,这地方不错,往前望长江滚滚,向后看是名楼依山,很适合写生。”

    “我们的小组解散了,你有什么感想?”他又问。

    “舍不得大家,特别是你。”她笑着说。

    “我也是,不过我今天请你来,是想跟你说另外一件事。”

    “好啊,什么事呀?”她期待地望着他。

    “石磊现在正在和春红谈恋爱,你知道吧?!”

    “我知道啊,我看他俩挺合适的!”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石磊从春红那里知道了樊仕海的许多事情,他跟我说了一件可以让樊仕海身败名裂的事,你说我为什么没有想办法来对付这个卑鄙小人?”

    “你很大度,和他不是一样的人!”她说。

    “嘿嘿嘿,其实,感情这东西是最说不清楚的,不是你的东西你就别强求了。有些人为了出一口气,喜欢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但我相信,我们报道组的人绝对不会。大家在一起共事本来就是一场缘分,这一辈子可能就是这么一次机会,我相信大家通过这些日子的锤炼,以后都不会做那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你说对不对?”他说。

    “喔,我……”她迟疑了一下说:“齐大哥,我懂你的意思。你真是一个有原则的人,我从内心里佩服你。”

    “小玲,我们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我很信任你。对于我来说,江城已经失去了昔日的光彩,我迟早会离开这里。所以……”

    “齐大哥,我……没什么的,只是舍不得。”她把身子往另一边轻轻地挪了挪,好像是要尽量和齐天明保持距离似的:“你放心,我只是留恋这些日子的相处。我想,不管谁来问我,其实我对组里的事情是一无所知的。”她很聪明,她知道齐天明在撇清与她的关系,还在嘱咐她为报道组的事情保密。她已经十分感激他了,因为他已经给她支付了三万元的“保密费”,更为珍贵的是,在她的心里埋下了一份缱绻。这样值得尊敬的男人,她一定会为他坚守这块阵地的。

    过了一会儿,他们一起顺着一条人行小路下来,直抵那个情调咖啡厅。两个人在一个临窗的卡座上面对面地坐下来,咖啡厅里正播放着邓丽君的《何日君再来》。黄小玲抬头望去,黄鹤楼的夜景尽收眼中。

    “这地方挺好的,一个新开张的咖啡厅,却是好怀旧的感觉。”她说。

    “是啊,人的一生会有好多旧事可怀。所谓怀旧,就是难忘和不舍。就像这个咖啡厅的窗户,抬头望见黄鹤楼,低头俯瞰长江水。想想昨天的事情,再坐下来一边品着南山咖啡,一边听听邓丽君的歌曲:停唱阳关叠,重擎白玉杯,殷勤频致语,牢牢抚君怀。时间不堪,歌声不朽啊!”他深有感触地说。

    “你还在想念她?”她轻声地问道。

    “一个玉石吊坠不论它价值几何,你揣在怀里久了,捂热乎了,突然吊坠的线断了,你再也找不到那块已经被你捂得热乎乎的吊坠时,你总有一份缱绻在那里。就像我们组里的这帮兄弟姐妹,你不舍,大家都难舍啊。”

    “齐大哥,你的话听起来很伤情,但想起来却好浪漫。这些话不管是哪个姑娘听到了都会为你感伤,也会向你投来深情的目光。”

    “我很珍惜那些目光,生怕伤害了她们原有的模样。”他感动地说。

    “没想到,不到一年的时间,我会把自己完全彻底地给否了。嘻嘻,真有意思!”她好像在自言自语地说。

    “人总是在不断地否定中肯定自己的存在。今年否定往年是你的积累,今天否定昨天,是因为你进步太快。”他说。

    “你是在说我吗?”

    “不是吗?你在叹息,当初见到我的时候,还在替罗艾贞高兴,今天却在为她惋惜。我没说错吧!”

    “你?你是学心理学的?”她惊奇的望着他。

    “不,是你自己说的。”他说。

    “我?你什么意思?”她问。

    “你是一个善良的姑娘,你的眼睛不会撒谎。”

    “你的眼睛太厉害了,真是服了你。”她心里一热,赶紧低下头,她知道自己的脸红了。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是关于罗艾贞的事吗?”她马上抬起头来。

    “你看,你这不也是心理学专家吗?”他笑着说。

    “你这是送我一个人情,装的还真像。”她的脸还红着,一双丹凤眼向窗外瞥了一下,又收回到齐天明的脸上:“齐大哥,你别逗我了好吗?”

    “那好吧,既然你看出来是在装,那我就没事了。”

    “齐大哥,跟你开玩笑了。你说吧,我愿意效劳的。”

    “罗艾贞是一个善良的姑娘,有机会多关心她,我怕她会孤单。但千万别提起我,拜托了!”他望着窗外长长地舒了口一气,轻声地说道:“人啊,就是这样的,有一种无奈叫珍惜,珍惜彼此沉默的意义;有一种珍惜叫无奈,无奈的区隔是彼此的存在。”

    “齐大哥,你以后还会想起我吗?我真的不是为了什么,只是愿意陪你喝咖啡,和你说说话。”她眼里含着泪,脸上却在笑。

    “会的,一定会。你是学美术的,最懂绘画构图了。其实,人生就是一幅画,一个人最美好的回忆,还是留一片天空给白云写意吧,因为,这一片天空里有风与云的相依。”他说。

    “有你的念想,她真幸福。”她在为罗艾贞表白。

    “是啊,人的灵魂总有孤独的行程,时间长短不能衡量人的一生。当你的心里充满爱时,刹那便是永恒。谢谢你!有你这样的知己,我知足了。”

    “我也是。”她轻声地说,忽然又想起来什么:“哎,齐大哥,你还会唱我教你的那首歌吗?”

    “《赶牲灵》,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说着便轻声地哼了起来:“你若是我的妹子呦,招一招的那个手,哎呀你不是我的妹子呦,走呀你的那个路……”

    ……

    转眼到了春节,齐天明回到陶一佬村。父老乡亲们用锣鼓家意外加鞭炮,热烈欢迎他们“英雄”的状元郎记者回村。他们感谢齐天明帮助村里挣回了挂钩肥计划,村民们今年才获得了好收成。在齐天明进村的路上一直鞭炮声不断,这是陶一佬村人用最高礼行感谢齐天明的心声。在路过村里的外湖垸子时,齐天明却发现那里一大片湖田还是被开挖成了鱼池。为了找家里人问个究竟,他这一次直接回到齐家。谁知他前脚进门齐德良后脚就跟了过来。

    “天明,开春你说跟村里搞肥料的,你看这肥是搞到了,你又出了事情。你这一出事情,把村里搞的乱七八糟了。”齐德良不知道该跟儿子说好还是说坏。齐天明说:“我也是不得已嘛。我一个记者,能不说实话吗?”齐德良说:“你顾好我们村就行了,还管那么宽干什么?这天塌下来了你撑得住?”齐天明说:“撑不住我也要捅个眼。”齐德良说:“你捅个眼,你看这天上的雨漏下来了,淹死的还不是老百姓。”齐天明说:“什么意思?村里出事啦?”齐德良说:“你二爷下台了,干部都换啦。这不,刚刚挖好的鱼池荒在那里没个主意,新干部要填回去。嗨,这事搞的,老子的脸都成屁股了。”齐天明说:“不会吧?二叔怎么下台的?”齐德良说:“区里来了一帮人,说是要整顿村里的干部作风,你二叔就被整下来了。这事肯定跟你有关。”齐天明说:“好,这事我知道了,那鱼池怎么会荒呢?”齐德良说:“新的村里干部意见不统一。再说,谁有这个底子包啊?”齐天明一怔,说:“哦,是这样啊。”齐德良说:“什么这样那样的,你跟我赶快走,不要再跟老子惹事了。”齐天明出乎意料地说:“我来想个办法行吗?要不,我们家把鱼池承包了。”齐德良说:“你倒说的轻巧,这也是你能吹的,钱呢?”齐天明说:“三十万够不够?”齐德良问:“抢银行去?还是你发洋财了?看你格小舅子样。”齐天明说:“我跟你说的是实话。”齐德良说:“那你说说,这钱从哪来?”齐天明说:“想办法啊。”齐德良说:“你别跟老子嚼板糖说话:不怕牙疼。”

    “接,给你,这是存折。”齐天明把一本工商银行的存折放到桌子上说:“你看看吧,不多不少就三十万。”齐德良一把抓起存折,翻开一看上面的数字,口里念着“一、二、三、四、五、六,个十百千万十万……真的三十万呐。哎呀,这年头一个万元户都神气的不得了,你这是……”齐天明说:“这可是我出书的稿费,也是血汗钱。”齐德良高兴地说:“你看看你看看,方焕久那样子,一个小万元户都屌的,找他借几个钱还像个婆娘。嗨,你还真是老子的儿子,当年他还想把你过继给他呐。哼,幸亏老子沒松口。”齐天明说:“我的爷老子啊,你在说什么呀?说这种话有什么意思啊。”齐德良说:“这么多钱,你也不跟老子说一声。你看,老子再也不求他了。”齐天明说:“你不要这样好不好,再说这种鬼话我就不管了。”齐德良连忙说:“不不不,我只是说说、说说嘛。我会听你的,都听你的,你说怎么搞就怎么搞。”齐天明说:“那好,你去跟村干部谈,就说我们想办法贷款承包,把鱼池全部包下来。就说这事我也有责任,我应该帮他们想办法的。”齐德良两手一拍巴掌,说:“太好了,这下又归我说了算了。这一百亩鱼池,每亩可以放二十斤草鱼苗子,十斤白鲢苗子,再加上五吨肥,套种青苗……”齐天明说:“你还是找二叔和方会计他们帮忙算算,到底要多少投资?”齐德良说:“算过了算过了,新开的池子太瘦,第一年投资要大一些。大概要四五十万。”齐天明说:“四五十万?哪里弄这么多?”齐德良说:“那是他们的算法,我们还可以省个十万八万的。”齐天明说:“你跟二叔商量商量吧,把他也拉过来一起搞。”齐德良说:“好好好,我马上过去。”

    齐天明把去年搞“内宣报道”弄到的一笔钱,毫不犹豫地投给了村里的一百亩鱼池。尽管这笔钱来得不那么清楚,但毕竟已经躺在齐天明的户头上,在法治不那么健全的年代,也算是齐天明凭借智慧和胆识捞到的第一桶金。在改革开放初期,三十万元对于一个从农村出来的青年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小数。但齐天明就有这种胆识:他能一把赚到的,就能一把投下去。从客观上来说,因为他的一篇报道连累了当村主任的二叔,不仅把齐德天整下了台,还差点荒芜了村里的垸子,齐天明应该担待。但更多的恐怕还是主观上的原因,齐天明毕竟是农民的儿子,从小就被贫穷滋养着改变命运的良力,骨子里渗透着一村之主的渴望,这种渴望在他夸下海口解决挂钩肥问题的时候,就已经初现端倪。现在,当他听到父亲的这番话的时候,他觉得是他齐天明履约心愿的时机到了:“家旺必先人旺,富村必先富家”,他希望以改变家的命运为前提,改变穷家穷村的命运。

    从更宽阔的社会背景来看,齐天明作为文革后恢复高考的第一代大学生,当他把挣到的第一桶金投向家乡的那片土地的时候,他的同学中以甘文章和江山为代表的激进派已经去了滨海特区,作为中央通讯社的记者,他不可能不知道国家正在发展沿海经济和建设沿海经济特区。当时,如果他能把这三十万资金投资到刚刚起步的深圳,也许他很快就会成为深圳特区第一代富裕阶层。

    然而,在十亿中国人都未可知改革开放的前途和命运的时候,绝大多数人都只能局限在自己阅历能预见的范围有所作为。而真正在第一时间去特区闯荡的人们,大都是穷得走途无路的光脚丫农民,还有少数带着公共资源的特殊人群,以及像甘文章江山他们一样激情澎湃的新一代知识份子。

    齐天明毕竟是农民的儿子,他还没有穷得走途无路,他的情感更多的还是眷恋着家乡这一片土地。这其中,不仅包含着那个追梦时代的个人英雄主义情节,也深藏着“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的阶级情感。

    不论齐天明的这一步成功与否,对于中国改革开放新一代知识分子来说,都将会产生积极深远的影响,也必将使他们获得一生无法用金钱衡量的进步。而齐天明给一佬村慷慨注入的不仅仅是三十万元资金,更重要的是给他的家乡注入了一个时代的生活热望和生产活力。中国农民是上帝最纯朴的子孙,他们懂得耕耘自己的土地,更懂得如何变革耕耘方法。只要你给他们机会,他们就会在变革中提高耕耘土地的价值。如果说陶一佬村这个时候对安徽凤阳的小岗村还只是一个概念的话,那么他们接下来的变革和小岗村一样,就是一种摆脱贫穷的抗争,是一种对温饱生活的渴望,是一种对美好日子的向往。

    这年春节,政府正式把新民大队改回了一佬村,村支书刚从乡政府领回村里的橡皮图章。三月上旬,村里又不得不成立养殖场。因为齐德良承包的关系,有人提出以齐德良的名字命名,成立德良养殖场。就这样,村干部一拍即合,一个以齐天明父亲名字命名的一佬村水产养殖基地:德良养殖场成立了。

    村里的老人说,这是新社会以来,一佬村开天辟地的一桩大事情。

    从一佬村的村名就可以看出,这个村也是以人的大号命名的,不过那已经是300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银湖近岸滩涂经过300百多年的开垦种植,离官湖垸已经远去十多公里了。而官湖垸的田地格式却依然规整如初,整个垸子由三纵三横的大田埂分成十六格,格子里的田界子再将田地分成小块给一家一户耕种。听老人说,这种田地格式一代一代传承至今,几百年都没有改变过,即便是搞大跃进的时候也没有毁坏垸子里的田格子。

    由此看来,一佬村还是一个有“历史”的村落,而这个村以人名号地却是由来已久的事了。但村里毁了官湖垸的良田开鱼塘搞养殖,却是村里300百多年来发生的头一桩大事。官湖垸的田地格式一代一代传承至今,几百年都没有改变过,现在要把老祖宗置办的家当给毁了,老人们就想不通了。因此,大家对“德良养殖场”这件新生事物议论开了:有的说这就是新地主,一佬村又要倒回到清朝了,说社会主义大锅饭煮夹生了,这可是翻了天的大事;有的说,原来光棍坡是向陶一佬交租子,现在是向社会主义交租子,是大伙的事情,怎么可以拿清朝比;也有人说,齐德良真是有福气,生了个争气的儿子,齐家没管儿子多少不说,现在反倒沾儿子的光出人头地了,成了社会主义的“齐一佬”;还有人说,齐德良会把他儿子害死的,贷款几十万,我们祖宗八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搞不好会坐大牢、杀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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