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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褪红楼分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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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正月天气渐暖,绮云姿穿了身应景的桃花粉乘船去往郗月城。

    水面上偶尔能见顺流而下的小块冰棱,两岸山桃始开,又是一年桃花季。

    从水路换陆路时,绮云姿在渡口旁的茶棚歇息,准备一会儿去县里雇辆马车继续上路。

    他的茶还没端上来,便把手伸到袖中,无聊地起了一卦。卦象是泽风大过,袖中手指轻动,细细掐算。渐渐的,施了粉黛的脸上露出抹嘲讽的笑,卜卦结果竟然是桃花劫,大概是路上桃花看太多了。

    茶棚里歇脚的人不少,老板娘将茶匆匆放到桌上就去送下一桌。绮云姿端起溢出的茶杯喝了一口,放下时眼前忽地站了个人,月白的衣摆分外眼熟,他循着望上去,竟是决定低眉敛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大师这么巧?不会也要去郗月城罢?”

    “那真是巧了。”

    “哼,还说不是来盯着小绮的?这么想小绮嘛?”

    决定不答话,在绮云姿对面坐下,笑问:“既然掌教也去郗月城,不如结伴可好?”

    “谁说我要去郗月城?我才不去。”

    茶刚喝了两口便不想再喝。绮云姿留下几枚铜钱,起身就走。

    他往前走着,微微偏头看向后面,没人追上来。

    在心里哼了一声,艳粉身影头也不回径直向热闹的县中心。

    到郗月城还有两日路程。绮云姿似乎一点也不急,走走停停,中途又遇见决定一次,只看他一眼当作打招呼。

    决定很识趣地没再过来。

    绮云姿在郗月城里也有处店铺,铺后连着一个小宅院。进了城后,他去看了眼店面,然后到后院换了身衣服,泡了个澡,扫去一路风尘,夜晚灯火最鼎盛时来到城中鼎鼎有名的褪红楼分店。

    褪红楼分店虽比本店晚开近十年,如今名声却有超过本店之势。当家鸨母金虹曾是本店的头牌花魁,赚下的钱不但够替自己赎身,还能负担她从王京城辗转来到郗月城,开下这间分店。因是自己的店,她曾放出豪言,楼里的姑娘只需接想接的客人,若是不想接的,花多少钱都没用。

    分店开业至今快二十年,赶出去的客人有王公子弟,也有富贾巨商,没少被人扬言烧楼,却一直耸立到今天,生意越来越旺。

    同本店一样,分店里也是从头漫到脚的轻红纱帐暖红衣裳,因此绮云姿换了身柑紫色,以便同楼里的姑娘们区分开。

    刚穿过庭院游廊,还未进楼,就从灯影桨声里听到一句中气十足的狮吼,绮云姿一笑,想是金妈妈又在训客了。

    “来了我的店就得守我店里的规矩。我家姑娘乐意你进门你才能进,乐意让你摸腿脱衣你才能伸手动嘴,要是想强来啊,就尝尝姑娘们的洗脚水罢!”

    接着扑通一声,一个锦衣玉带的人影落进楼中的水池里,在池边演奏的乐女以及看戏的姑娘客人们纷纷拍手叫好,一时纷溅的水花夹着笑闹声和起哄助兴的琴弦声,好不热闹。

    绮云姿迈步进楼。

    里面亮似白昼的灯火被层层红纱滤成耀眼的金红色,四层高的楼内每层都挂着红纱和鱼灯,中庭顶部悬挂一幅精装的诗文,据说是先帝荣宗霖亲笔。

    当年还是九皇子时,荣宗霖出京去往江南前,曾慕名在褪红楼稍作停留,正赶上金虹的初夜唱拍,不想拔得头筹的竟是官府通缉的江洋大盗。金虹认出对方后当场将其伏法,被荣宗霖看到便写下“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1)赠送与她,被她一直带到郗月城,当成自己的御赐招牌。

    因为这幅御笔,官府和江湖都很给她面子,不想后来这间分店因此成了一个各派用来调停了事的中立场所,传出了名气。

    金虹在掌声和欢呼中,扶着栏杆从楼梯上迤逦而下。她已近四十,风韵犹存,也着艳红色,两臂上一溜金色臂钏,豪爽地向各方致意。

    绮云姿站在一楼楼梯旁,等她下来时甜甜唤道:“金妈妈。”

    “哟小绮,好久没见啦。”

    金虹似知道他有预约,转身亲自带他往楼上走,边上楼边挥了下手,一楼大堂停下的乐声复又响起。她扭头随意问:“这次要呆多久啊?给没给姑娘们带好东西来?”

    “这次大概会久一点,要常来叨扰妈妈啦。一会儿玉姐姐可有空?百欢姐姐让我带封信给她。”

    “常来好啊。但你今天有点儿不凑巧,你玉姐姐正有事忙呢。”

    说话间已走到三楼。褪红楼分店的各层布局和别处不大一样,每层中间敞开的部分呈阶梯状越来越空阔,封闭起来的包间相应越来越少,所以越往上越幽静,价格也就越来越高。

    金虹在前面停了下来,绮云姿越过她的肩头,看见楼梯另一侧上来一队人,打头的高瘦女子一身青衣,正是不久前绮云姿在本店探望鱼百欢时遇到的青沙浮叶楼楼主,叶青衣。她身后跟着一水的中年壮汉,那些壮汉的穿着看得出不菲,却仍透出些劳碌过的粗人气息。想来曾经都是跑船的粗汉,如今跟着她摇身变成一大帮派的骨干。

    见她上来,金虹笑道:“叶楼主来了,天星魂月楼的两位月使正在房里等着你呐。”

    “多谢金妈妈安排,今夜能请玉贯姑娘做见证人,实在荣幸。”

    叶青衣说完,看到金虹身后的绮云姿,似是认出和他有过一面之缘,勾唇笑得更深了些。

    绮云姿便也点了下头回礼。

    他和金虹原地站了片刻,看着叶青衣一行从面前经过,走向一旁的房间。

    绮云姿顺着他们的方向望过去,透过开启的房门瞥见里面坐着的两名玉色衣裙的年轻女子起身准备同叶青衣行礼,应该就是天星魂月楼的月使,卧月和抱月了。根据绮云姿从鱼百欢那里听来的,两派人近来发生了过节,今天想必就是来褪红楼当面谈清罢。

    他的手悄悄伸进袖里,摸出一张黄符,在最后一个壮汉走过时轻轻甩出,飞贴上那个壮汉的鞋底。

    等他们鱼贯而入后,三楼的那扇房门很快被一双素手关闭。

    叶青衣向卧月和抱月回礼后,两方各选一边入座。

    叶青衣转头,对关门的红衣女子道:“大好春夜,劳烦玉贯姑娘来听这些江湖琐事了。”

    玉贯回过身,薄透的红纱罗裙被她穿出一股纤尘不染的雅贵之美。她的生母是名动天下的一代名妓玉戎,曾凭一人之力让王京城的褪红楼本店红遍南北,后来发起“白露花会”,让所有沦落风尘的女子有个团聚一堂的机会,既为切磋技艺,还能团结一心,为受到不公待遇的姐妹们讨公道,被很多风月常客和江湖人士敬佩。可惜红颜都不常命,她死后,金虹接了她的班,捧红了她的女儿玉贯。

    玉贯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和侠情,转身后,对叶青衣笑道:“叶楼主抬爱了,能为两派见证调停是玉贯的荣幸才是。”

    “玉贯姑娘身处这声色场中,什么风浪没见过。”叶青衣望着她从面前走过去,意有所指笑道,“听说和今天缺席的某位楼主,也交往甚密呢。”

    玉贯轻抚长裙,在两排圈椅后的矮榻上坐下,回道:“在这迎来送往的地方,如果叶楼主想,也能和玉贯‘交往甚密’。”

    两人对视片刻,叶青衣笑笑,收回视线。

    她对面的卧月听她提起自家楼主,借机解释道:“我们楼主正在追查骚扰贵派的真凶,因此今日不能亲自前来,不过他托人传话回来,说已经有了些线索,查清后会带人证物证亲自登门向叶楼主解释。”

    叶青衣道:“他可说了是什么样的线索?我派也在追查,如果真不是你们做的,不妨说出来让大家知道,说不定也能让我们省点力。”

    卧月似有难色,顿了下说:“卧月能对天保证不是我们的人。叶楼主不妨想想,如果不是我们,自然是别派的人,我们楼主目前有了怀疑的对象,但因还没找到确切的证据,因此不方便说出来,以免被人说我们血口喷人。”

    叶青衣身后一个总堂模样的壮汉冷笑插口:“你不说谁知道是真有线索还是故意拖延时间,等着不了了之。依我看,还有什么可说的。你我二派都做船运生意,你们眼红我们把持漕运,抢我们的货,挑我们的堂,还杀了我们送信的人,老五就死在离你们楼主几十里远的地方,不是他杀的还能有谁?他若不是做贼心虚,为什么不来?”

    “贵派真会说笑。”一直没出声的抱月忍不住笑出声,“我们楼主向来光明磊落,倒不是他人有多正直,而是没有必要说谎。凭他的身手,会杀了人不敢说,怕人报复么?”

    卧月暗暗叹声气,低头斜她一眼,示意她别再说话。若不是楼主让她两人一同前往以示郑重,她才不会带说话就爱阴阳怪气的抱月来。

    对面似乎也在思索她到底是在夸自家楼主,还是在嘲讽他,一时竟没人出声。

    玉贯捧着茶盏,用茶盖轻轻拨了拨里面浮着的茶叶,笑了笑,道:“像刚刚叶楼主说的,玉贯与楼主也有些交情,自认还算了解他的为人,的确不是敢做不敢当的人,若他说没有,玉贯愿意信他。”

    她说得平静诚恳,声线里好似有种魔力让人把她的话当真。叶青衣身后的壮汉神色有所松动,仍不甘道:“这位月使的意思莫非是如果你们真想荡平我楼,我们也没有反抗余地,只是你们不想这么做罢了?”

    抱月没忍住又笑道:“这可不是我说的。但话糙理不糙,如果贵派功夫再高点,守卫再严点,也不至于这么容易就被人挑了……”

    “你!”壮汉的手臂绷出青筋,愤怒指向她。

    两派的人进楼前都卸下了武器,不然此刻定是成片的拔刀声。壮汉还想再说什么,被叶青衣伸手制止。叶青衣似乎威望很高,壮汉忿忿挥了下拳,果然不再说话。

    卧月忙道:“抱月不懂分寸,被我家楼主包容惯了,不是有意冒犯,叶楼主见谅。”

    叶青衣直视卧月,仿佛没将抱月放在眼里,沉声道:“今日受教了,若卧月姑娘还不愿多说,怕是只能言尽于此,至于我楼里的人是不是三脚猫,日后贵楼的人若是有机会领教了,莫怪叶某管教无方。”

    玉贯一滞,放下茶盏,偏头向卧月,接道:“楼主若是怀疑谁,想是已有了七八分把握,迟早能找到证据。卧月姑娘不妨坦诚一说,有没有道理,叶楼主自会分辨。”

    卧月吸口气,迟疑片刻后,道:“有能力做出这些事不被发现,还能挑拨我们从中获利的帮派,除了书绝笑忘楼,怕是找不出第二个了。”

    全屋顿时一片安静。

    坐在他们楼上包房里的绮云姿透过传音符将他们的谈话听个满耳。茶快喝凉了,他等的人也应该快到了。

    外面适时有人轻轻叩门,楼内的小仆推开门,走廊里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清晰传来。

    褪红楼四楼只有一间回字形套房,外间中空方便把守,好防止隔墙有耳。

    绮云姿在里面临窗而立,等身后的门关上,慢慢转过身。

    他面前站着一位孔武的白发老人,身着便装却掩不住肃杀的戎马之气。

    绮云姿笑道:“长途跋涉,辛苦特意前来面谈了,梅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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