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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双红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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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话间终于走到亮着灯笼的客栈。已过四更天,掌柜亲自给他们留着门,跑堂的伙计连忙去烧热水。房间不大,但全换上了新的用具床品。

    梅雪争由朱锦蓝翎押守,住在荣景瑞和甘棠隔壁。转天吃过早饭,几人连同决定聚在梅雪争房内,昏迷的中年男子没有一点要醒过来的迹象。

    荣景瑞问决定:“大师说他被掠走的是何物?”

    决定的目光从梅雪争苍白的面色上转到房中,回道:“《十王经》有云,人有三魂识七魄识。三魂为胎光、爽灵、幽精,七魄为雀阴、天贼、非毒、尸狗、臭肺、除秽、伏尸,各掌管人体不同的职能,缺失便会影响身心全健。”

    荣景瑞沉吟道:“此人一时半刻还不能抛开不管。大师可有办法将被夺走的魂魄召回?”

    决定沉默少顷:“夺魂摄魄与我所修功法有别,在下没有十足把握,只能姑且一试。”

    荣景瑞当即令朱蓝二人关上门窗,站在门外把守。房内只剩荣景瑞主仆,决定,以及床上昏迷不醒的梅雪争。

    决定让甘棠取来一碗井水,小心割破梅雪争的右手食指,滴下一滴指尖血到碗里。落下的血滴马上扩散,井水变为极淡的浅粉色。决定伸出一指往碗里沾了沾,湿润的指尖在桌上几笔勾画出一片手掌大小的魂帛,接着指尖轻轻一勾,桌上的水迹蓦的消失,一片几乎透明的淡粉幡帛虚悬空中,彷佛挂在决定的指上轻摆。

    甘棠不禁睁大双眼,悄悄瞥见荣景瑞蹙眉凝视,于是也回正视线,屏气静观。

    决定挑着幡帛闭上眼口中默念法咒,之后就像入定一样没了动作。一盏茶的时间后,他指上的幡帛突然发出微光,光芒渐亮,沿着帛上的文字和荷叶莲座花纹飞转。

    屋里静得好似能听见流光飞转的风声。

    荣景瑞和甘棠看出决定正在紧要关头,双双敛息凝神。

    决定肃穆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但额头不知不觉渗出一层细汗。手上的幡帛像被卷进大风里上下翻飞,颜色淡到几乎看不见。

    房间窗角处,裱糊的窗纸被从外戳破,一只黄符纸折的纸鸟探头爬了进来,张开翅膀扑扑飞到桌上。

    甘棠看到一惊,刚想喊荣景瑞转念又怕打扰到决定,忙捂住口,转头见荣景瑞指间夹着一枚散尘正要击出,纸鸟拍拍翅膀突然开口说话了。

    “大师法力高强,见多识广,小绮实在佩服。”纸鸟传出的声音低柔,有些甜哑的鼻音,和那晚绮云姿的声音一模一样,“这么耗下去于你我二人都没有好处,不如做个交易,三缕神识就请瑞王殿下用三样物品来换如何?”

    荣景瑞看向决定,已收起魂帛的僧人朝他点点头。

    荣景瑞道:“昨晚掌教说用解药换,怎的又变了?”

    纸鸟呵呵笑道:“瑞王殿下派大师偷袭小绮,可不是先毁的约?”

    荣景瑞一顿,接着问:“绮掌教想要哪三样物品?”

    “解药,你腰上那块玉佩,还有今上给你的鱼符。”

    甘棠轻轻重复了声“鱼符”,不解地望向荣景瑞,皇子殿下轻哼一声没有回。

    纸鸟又道:“瑞王殿下考虑看看,不过可别考虑太久,今晚掌灯时分没有回音,梅雪争就等着睡到死罢!”

    说完,纸鸟拍拍翅膀原路飞了出去。

    房间内一时没人说话,全在等荣景瑞做决定。

    半晌,荣景瑞似乎拿定了主意,转头对甘棠说:“鱼符是出发前父皇给我应急用的,绝对用不得。”

    甘棠了然点点头,此行既然是对两位皇子的试炼,用了鱼符就等于是示弱求助,荣景瑞这么心高气傲,是绝不会低头的。

    “但是不用,也绝不能丢。”皇子殿下补充道。

    “那么还剩两样可换,解药和玉佩……”甘棠望向荣景瑞的腰间,不解,“他要这玉佩有什么用?”

    荣景瑞的玉佩是用金丝玉雕成的鱼形式样。本是一对首尾相衔的阴阳鱼,最初是荣宗霖送给谢贵妃的,算是两人的定情信物,却在谢贵妃过世前不久突然从中断裂,两条鱼被孤零零分开。

    念及是母亲的遗物,荣景瑞不愿丢弃,便请宫内匠师重新雕补,做成两枚单独的玉佩。一枚自己留下,至于另一枚,荣景瑞轻轻扯开甘棠的衣襟,手指勾出挂在颈上的红线,下面吊着的正是被甘棠贴着心口保管的另一枚玉佩。

    甘棠时常进出忙碌,怕不小心遗失或弄坏,不敢挂在腰上,于是贴身保管。突然被荣景瑞挑出来,想到赠予他时的情景,不禁脸颊微红。

    荣景瑞的手握住带着体温的玉鱼,像在回忆什么似的低头凑近甘棠耳边,轻声问:“这玉佩跟着你也有两年了?”

    甘棠垂眸点点头。

    荣景瑞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望着他垂下的发顶笑了笑,压低嗓音:“这么多年,那晚第一次见你哭。”

    垂下的头摇了摇,荣景瑞不忍再逗他,转身拉开距离,慢声道:“也许是看中了这玉有什么玄机,就不是你我常人能懂的了。”

    及至掌灯时分,上午的纸鸟熟门熟路推开窗角,从窗缝挤了进来。

    决定立在窗边似正在等它,见它便合掌道:“殿下已将物品转交在下,烦请带路。”

    那纸鸟这次没有说话,却通人性般振翅飞到门口盘旋,等决定开门。

    决定开了门,一鸟一僧前后走出客栈后院。暮色暗垂,街上亮起零星灯火,纸鸟贴着墙沿慢悠悠扑腾纸折的翅膀在前面引路,不多时便走出热闹的县中心,来到荒寂的郊外。

    天已全暗下来,路两边只有黑压压的野草和破败的废宅。路过一片坟地后,在荒郊树林前竟耸立着一座亮着灯火的青砖大宅。

    纸鸟用喙敲敲宅门,朱红大门吱呀一声从内开启,现出门后空无一人的前院。

    决定踏进大宅,大门又吱呀一声自行合拢。纸鸟回旋看了眼决定,好似在和他道别,接着拍拍翅膀回巢般飞向院内一棵茂盛的槐树。

    决定不禁一笑,穿过院门从一条花廊里走出来,鼻端闻到和那晚一样的暗香,抬眼便见绮云姿坐在庭院水池边的风亭里喝茶赏花。

    好歹是一派掌教,然而整座院子里别说仆从,连个多余的活人都没有。

    “掌教好雅兴。”僧人迈步走近。

    绮云姿换了件水红色的道袍,脸上仍有淡淡的脂粉,看不出中毒之相,只是上挑的凤眼不似那晚有光彩。见决定走近,恹恹道:“决定大师真是信得过小绮,就这么只身前来,不怕小绮给你下套?”

    “请问掌教下了吗?”

    “这可不好说,我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大师还是自己小心点罢。”

    决定似乎笑了下,掏出荣景瑞交予他的锦囊,放到亭内的石桌上。

    绮云姿拿起拉开收绳见里面只有两样东西,哼了声道:“也罢,反正那人的雀阴魄恶臭至极,已被我烧了。”

    说完站起身,将一个小巧陶罐推到决定眼前,转身走向不远处的堂屋。

    决定见他走路姿势有微妙的僵硬,想起荣景瑞告诉他的话,拾起陶罐并没急着走。

    绮云姿推开屋门走到窗根下的榻边,两只毛茸茸的赤松子从他的道袍下钻出来,蹦蹦跳跳钻进墙缝里。

    水红的身影忽然像失去支撑一样颓然倒在榻上,腰以下竟似一动也不能动了。

    绮云姿解开衣带,白皙的脸上布满冷汗,慢慢把内外三层衣褪下,露出的纤薄背上满是被毒血浸染出的纹路,蜿蜒爬过肩头,在白滑肌肤衬托下格外触目惊心,头也没回地向门口道:“大师既然来了,就帮小绮一个忙罢。”

    决定以佛号回应,跨进屋内,打开荣景瑞的锦囊,取出一支小巧的玉瓶。

    荣景瑞说这款毒沾上点滴便能随气血运转麻痹各处经脉,入髓后用解药也无法根除毒效,且越运功排解入髓的速度越快,拔毒就会越困难。

    决定轻轻拨开绮云姿堆在腰上的衣物,看到两枚铁钉正嵌在腰椎下的两处腰窝上,被咬住的白腻皮肉泛青发黑,再拖上一时半刻恐怕就要顺着心脉深入骨髓了。

    “瑞王的暗器当真刁钻,小绮试了几百种法子都取不下来。”绮云姿两手撑榻,薄薄的肩胛骨轻颤着似在忍耐剧痛。

    “取下铁粒需要特殊的手法和巧劲,不然只能一直留在肉上,除非连肉一起挖出来。”决定说着轻轻碰了碰铁粒如花萼般的尾端,按照荣景瑞交代的解法施力捻转。他手法精妙,话音刚落两粒铁钉便滑进他的掌中。

    他在灯下看了眼,铁钉顶部有六瓣极小巧的铁片,铁片边缘呈锯齿状可互相咬合。他将铁钉放在矮桌上,回身查看伤口。

    绮云姿的腰窝很深,伤口像朵春兰落在窝心,边缘带着血痕,却没有血流出来。

    暗器去除,绮云姿两臂一松,俯卧在榻上,咬着唇一声没坑。上身没有衣物遮挡,身上的香气也一并裸露出来似的,幽幽的往人鼻子里钻。

    决定摘下玉瓶的瓶塞,伸出两指轻轻抬起绮云姿尖俏的下颌,将浓露状的解药喂进他口中。

    绮云姿蹙眉仰头喝下。解药有股清凉的药香,刚咽进腹中,全身抽筋断骨般的痛楚马上减轻不少。

    决定放下玉瓶,对他道:“在下要运功帮掌教把毒血逼出来,得罪。”

    两只大掌向下扣在左右对称的伤处。僧人的手异常宽大,既厚实又骨感,两掌张开好像一把就能将手下的细腰握住。

    绮云姿来不及拒绝就感到两股热流自腰臀处逆行经脉流遍全身,不禁逸出一小声嘤咛,马上咬唇止住。他悄悄回头,眼下的小痣红润似血,看到决定闭眼运功,两手压紧他臀上的肌肤,板正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又默默转头趴了回去。

    待热力流转一周天,失去知觉的双腿渐渐感到酸痛,身上青黑的纹理也在消失减退。决定敛息抬手,掌心各有一小摊凝固的黑血,他用布巾包好,放在灯上引火烧干净。

    绮云姿坐起身,穿好衣袍,脸颊透出些淡粉,气色变好很多。

    “有劳大师……”

    “剩余的解药一天内服完,之后就应无碍了。”

    他目送决定走到门口,带着他的陶罐行礼道别。房门自行闭合,确认僧人走远,绮云姿不由伸手摸上还有余温的腰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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