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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神僧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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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年春宴都定在三月初三这天。正日前好几日,御苑里的降神台已经忙着张灯结彩。京郊相离寺的高僧入苑诵经七天,住持亲自起祭坛念加持心咒。

    宴祭当天云疏日朗,百花齐放,文武百官各自着绛袍戴珠冠,花树下的桌案延绵数里,数里之外依然能模糊听见台上的歌舞乐声。

    甘棠坐在荣景瑞侧后为他倒酒布菜,两人对面是一位眉须皆白的老僧,大约就是太衍。太衍旁边坐着一名魁梧肃穆、武僧打扮的年轻人,应该就是他的徒弟了。太衍依稀还是荣景瑞记忆里的模样,不住对荣景瑞微笑致意,像是有话要对他说。

    不多时,荣景瑞借故离席,带着甘棠到一旁的花圃里透气。隔着一片树林,不轻不重的鼓乐声恰好应和眼前的春景。主仆二人赏着景等了片刻,林中传来一声佛号,太衍和他的年轻徒弟迈步向他们走了过来。

    “瑞王殿下别来无恙?”

    “托大师的福。”

    行过礼,太衍端详着荣景瑞满意点头道:“宗睿十年那场祭礼后一晃十五年,殿下看来是准备好了。”

    听到这个年份,荣景瑞愣了下,不解问:“准备什么?”

    不仅是他,甘棠也在后面悄悄屏住气。

    “不急。”太衍摆手,“殿下到时自会知晓。如若老衲不在,找小徒决定也是一样的。”

    他身后的峻拔武僧上前一步向荣景瑞行礼。决定看起来极年轻,却也说不准具体年龄,大概常年陪师父云游的缘故,肤色黝深,刀削斧凿般的面上莫名有股风霜味道,给人感觉十分可靠。

    荣景瑞于是回礼:“宗睿十年我尚不满十岁,对那场祭礼的印象除了规模空前外,其他所剩无几,若是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事,可否请大师指点?”

    太衍双手合十:“深信坚固,犹若金刚。殿下不必拘泥于一时之意。”接着同荣景瑞讲起佛法。

    荣景瑞纵使不解也耐心听着。

    宴会歌舞似是到了最后的高潮,八音礼乐齐奏,太衍苍老的声音不时淹没进乐声里,荣景瑞凑近一些听到的内容仍十分模糊,好像有一句“帝星归位,真龙出世”,也好像没有。

    乐声停下时,太衍也刚好讲完,笑眯眯看着荣景瑞。二皇子一头雾水仍按礼数拜谢,目送师徒二人的背影消失于林间。

    回到礼宴上,百官正在退场,不远处的肖璞见他们回来,伸长脖子使眼色想向他们问话,却被人流挡住一时无法上前。

    荣景瑞正要走过去,突然被紫照宫的一名紫服内侍喊住。内侍传荣宗霖的口谕让他宴后去内朝殿一趟。

    打赏完,转头见邻座的荣景年那边也站着个同样服色的内侍,似乎收到了同样的口谕。两位皇子对视一眼当作打招呼,然后各自转过身,谁也没理谁。

    荣朝皇室男子个个高大威武,女子巾帼不让须眉。荣景年是个例外。

    大皇子不足月出生,小时身体不大好,习武读书都比别人晚一些,长大后也不如两个弟弟结实强壮,长相也更像已经过世的筠皇后,秀美白净,因此不是很讨尚武的皇帝陛下的喜爱,身为嫡长子却处处被荣景瑞比下去,两个人从小就不对付。

    御苑离内朝殿很有段距离,此刻大批官员流动不方便骑马,加上天气晴好,荣景瑞便和甘棠并肩散步,后面跟着一队东宫的承影卫。

    甘棠看了看荣景瑞,笑了下开口说道:“大师突然提到十几年前的春祭,不知是何用意。”

    荣景瑞转头,看到他唇角边稍纵即逝的梨涡。两人行到一片棠树林,头顶花如雨下,荣景瑞抬手捡起甘棠发上的落花,和缓了面色,问他:“你可信这些神异谶纬之说?”

    甘棠仰头认真思考片刻,回道:“信不信的,大概就是给自己找个理由安心罢。”

    荣景瑞难以察觉地叹气,沉声说:“宗睿十年那场春祭的规模史无前例,讽刺的是,那年黄河水患的灾情也是同样旷古绝今,紧跟着大片的饥荒瘟疫,四年后我母妃病逝……也不知那盛大的祈福都到哪里去了。”

    见他敛眉,甘棠轻轻握了下他的手。

    走出御苑后,路上人渐渐散了。荣景瑞和缓语气,捉住甘棠的手没让他溜走,笑道:“那年你还没进宫,可还记得自己在哪里?”

    甘棠一怔,片刻后牵牵唇角:“那年我刚六岁,很多事都不记得了。”

    荣景瑞点点头:“也是。你八岁进宫,之后再过两年才到我东宫,一晃都这么多年了。”

    甘棠又笑了笑,跟着感慨地点点头。

    见路人变少,一行人骑上马,两人的手因此分开。

    从北侧的望远门进宫驶上驰道,穿过摇光池,在延英门前下马时又碰到荣景年和他府上的侍卫随从。两位皇子一前一后步行进入殿院,由荣宗霖身边新晋升为总管的内侍贺喜引进内朝殿里。

    荣宗霖也是刚参加完春宴回宫,此刻正在更衣,贺喜奉上香茗请两位皇子稍等。

    二人平时常来内朝殿帮荣宗霖参阅奏折处理政务,对殿内事物非常熟悉。荣景年坐了会儿便站起来走到宽大的御案前,扫一眼案首的一份军报,像对空气说话似的漫不经心道:“景人这小子又立了战功,父皇把他扔到边疆实在明智。”

    荣景瑞道:“景人从小就英武好战,军队正是适合他的地方。”

    荣景年虽然高挑,但比荣景瑞仍矮了半头,也瘦弱不少,不置可否哼了一声,绕回刚刚坐过的禅椅前坐下,端起茶盏问:“二弟可知父皇把我们叫来所为何事?”

    他向荣景瑞问话,却看也没看对方,问得像在自言自语。

    荣景瑞唇角挑了挑:“皇兄可有指教?”

    荣景年冷哼一声,终于给他个正眼,就像看案上的奏章,只是随意一扫,旋即扬起尖削的下颌,带着淡淡的自傲和得意说:“今年立春提前,春祭大礼后父皇曾找我府上的阴师道掌教做过一次卜算……”

    正说到一半,换上常服的荣宗霖被宫女内侍簇拥着走进殿里。荣宗霖年过四旬,保养很好,有中年男子特有的壮硕和深沉。见到两个儿子,十分高兴道:“北疆又传来捷报,看来景人要从‘小战神’变成我朝‘第一战神’了。”

    三皇子荣景人在京中时顽劣非常,十七岁甫一到边关却一战成名,至此已经快四年,将荣朝在北方的宿敌铁勒部族击退回漠北都斤山老家,再不敢轻易进犯。

    父子三人坐下又喝了会儿茶。荣宗霖钻研佛法多年,这次能再得见太衍大师十分高兴,和荣景瑞父慈子孝好一会儿,荣景年渐渐插不上话,脸色冷了下来。

    荣宗霖微微一笑,放下茶止住话头,左手轻捋胡须。两位皇子见要步入正题,都提起精神。

    “春宴了结,这个春天便算是过去了。”荣宗霖敛笑道,“然而春汛还未结束,近日黄河中下游又有不同程度的水患,因此叫你们来想想对策,尽快在夏汛前安排好督水治水的工作。古语云‘治国先治水’,你们身为皇子也应该多去民间体察民情,将来才好制定合时宜的国策。”

    荣景瑞侧首见荣景年一脸了然,还面带微笑又给自己一个正眼,不动声色转回头。

    “黄河水患一直是历朝历代绞尽脑汁的难题。自十五年前的那次大水后,河水改道,几乎年年都有不同程度的洪涝,沿岸百姓饱受其苦……朕此次想合你二人之力将中游和下游分段治理,一并疏通。至于如何分区共治,你二人心里可有什么打算?”

    “父皇,”荣景年谦恭道,“儿臣既为兄长,理应多承担一些责任。黄河下游泥沙淤积严重,河流高悬于地上,决堤次数和程度历来都是最严重的,儿臣请愿治理此段。”

    皇室父子闭门谈话时,贺喜和甘棠立在殿外檐廊下侯令。贺喜便是当年将年幼的甘棠从教坊带进宫的人,在甘棠迁到东宫前教习他宫中礼仪以及读书识字,算是甘棠的半个师父。

    “诸事牵绊,还没好好恭喜师父高升。”甘棠拱手行礼,露出唇角边的梨涡。

    贺喜摆摆手,回笑道:“升的再高也是伺候人的活儿,有时还是忘了那些虚名才能做好自己的分内事。”

    甘棠笑笑没有接话。

    贺喜将他打量一遍,道:“瑞王殿下果然待你一如既往的好。”

    甘棠脸上的笑扩大了些:“殿下贤明大度,公私分明,从不为难下人。”

    贺喜点点头:“自你到东宫后,除了偶尔年节,咱们爷俩好好说心里话的机会便不多了。”顿了下,盯着甘棠继续道,“那时你还小,什么都不懂,我替你做了你身子的主,现在你大了,有时我难免会想,你会不会怪我。”

    甘棠瞪大眼,忙说:“师父千万不要这么说,当年你帮小棠脱去乐籍,带进宫教导,小棠心里只有感激。”

    贺喜同他对视一阵,方放心道:“咱们这行,有人嫉恨,有人轻贱,不管别人怎么想,自己可不能看轻自己,不能忘了自己是谁。”

    甘棠望着他良久,点点头:“小棠记住了。”

    不多时,殿门从内推开,荣景年独自一人冷着脸从门里大步迈出来。甘棠没看到荣景瑞,便又看向他,正碰上大皇子忿忿刮他一眼,扬长而去。

    殿内又传出隐约谈话声,贺喜挨近甘棠身边,压低声音:“陛下眼里的人明眼人都知道是谁,看来储位之争快见分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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