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冷宫的暗道一直通向京郊,禁卫军的队伍也到了京郊巡查。为了躲开禁卫军的耳目,楚卿和林七混入一队准备入城的商队,暂时躲进了京郊驿站。
因为突然封城,驿站内准备入城的商队都从各自客房出来打听情况,大堂内一片喧哗,没人注意到偷偷溜入二层的楚卿二人。
林七的伤口还在流血,面色愈发惨白。楚卿寻了一间空屋子帮她处理伤口,正准备离开屋子去打些热水,突然听见了禁卫军搜查客栈的声音。
回到客房后,林七问楚卿情况。楚卿边为林七处理伤口边道:“来了一个队的禁卫军,我们应该可以闯出去。禁卫军正在一一核查客栈中人的身份,很快就会搜到这。小七,你帮我看门,我换件衣裳。”
楚卿的衣裙上有血,她要换衣服,林七也没多想,便提着刀到门口看守。哪成想刚到门口站稳,后颈忽然被人劈了一记手刀,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昏过去了。
楚卿抱住被打晕的林七,无奈苦笑:“抱歉啊小七,不这么做,我们都逃不出去。”
来抓她们的禁卫军不止一个队伍,如果硬杀出去,林七的伤势再加重很可能伤及性命。
楚卿背着林七悄悄潜入后厨,将林七藏到了地窖里。禁卫军正在一层搜查,很快就会查到后厨。楚卿回到客房,朝窗外看了看情况。
禁卫军已将客栈包围,商队的人都被困在一层逐一审问,店家被禁卫军首领一脚踹倒在地,逼他交出楚卿和林七二人。
店家对楚卿二人的人潜入并不知情,没必要连累无辜的人,楚卿正准备推开房门和禁卫军见面,突然有一名卫兵跌跌撞撞跑进客栈,禀报道:“将军,太子反了,圣上传您回宫护驾!”
驿站内的禁卫军齐齐变了脸色。楚卿收回推门的手,心却完全没办法安定下来。
萧绛手里只有北林军一支队伍,北林军刚刚经历过海州一站,正在休养生息,突然发兵逼宫,胜算的几率不足一半。如果不是为了救她,萧绛不会冒此风险。
禁卫军匆匆退出驿站,各个商队的人劫后余生般松下一口气,各自离开大堂回自己的房间。突然的转折不在楚卿的意料之中,她只好再度前往后厨准备将林七背出来。
方一抵达后厨门口,一股熟悉又刺鼻的味道漫上鼻尖。
楚卿反应了一下,心下猛得一沉,是火油!
那晚金庆宫起火前也出现了浓重的火油味,如此浓重的气味,一旦起火必然一发不可收拾。
楚卿立刻背着林七从后门离开驿站,走到驿站转角时,正好看见一小队禁卫军在驿站四周泼洒火油。
京郊只有这一处藏身之地,一定是禁卫军首领急着回宫救驾,又不肯错放可能藏入驿站的楚卿二人,才会干脆放火烧人,宁可错杀,也不愿错放。
楚卿避开余下一队禁卫军的耳目将昏迷的林七暂时安置在安全的地方,又匆匆忙忙赶回驿站通知驿站的百姓撤离。
禁卫军的动作太快,楚卿前脚进入驿站,后脚大火就烧了起来。驿站的百姓受到惊吓匆忙逃窜,不少人在争先出逃时被挤倒,你挤我,我踩你,场面登时乱作一团。
楚卿在一片混乱中找到店小二,将本披在身上用来放火的湿毛毯披给店小二,吩咐他尽快通知楼上还在客房内的客人撤离。
火势烧得太快,很快客栈的门口也被大火封锁。楚卿又带着余下的客人来到后院的高墙边,组织年轻力壮的男子先拖着老幼妇孺翻墙出去,又找来几条棉被打湿,准备带其余人从火场里闯出去。
一番折腾下来,火势已漫过大半客栈。劫后余生的众人望着被大火逐渐吞噬的客栈,相互依偎着啜泣。
林七还昏迷在不远处的草丛里,楚卿吩咐店家在次等候京中来人接救,准备离开去找林七。
临走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孩子!我的孩子!”
一位妇人朝着起火的驿站大喊,身边的男子死命拦着她不让她往火场里冲。
楚卿上前询问情况,才得知妇人的孩子还在驿站三楼的客房里。
“所有人去澜江打水救火。”楚卿披上湿棉被,“我去救人。”而后再度冲了火场。
晟都城外的澜江距离驿站不远,但靠人力运水救火需要很长的时间。起火时热气向上涌,三层的孩子坚持不了太长时间。
驿站的楼梯已经坍塌,楚卿从驿站后墙艰难地爬到三楼,顺着哭声找到了起火客房内的孩子。
屋顶木梁一块接一块砸下来,楚卿将棉被裹在孩子身上,将孩子放进箱子里从三层楼顶吊了下去。
下面接应的人抱走孩子,楚卿收回绳索,准备从窗口翻出去。
大火熏蒸着她的身体,逃亡时留下的刀剑伤口被火烤得向外翻起,如生生剥皮般剧痛。
楚卿咬牙走到窗口,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角一个接一个坠落。
下面接应的男子朝她大喊:“快下来,房顶要塌了。”
声音仿佛很远,视线有些模糊,楚卿拼着最后的力气抓住绳索。
轰!
一声巨响,脚下的地板突然开裂,失重感一瞬袭来,整个身体不可控地朝大火中坠去。
砸在地上的一瞬,筋骨断裂的声音在胸膛炸开,楚卿生生呕出一口血,血腥味与浓烟齐齐涌入口鼻。
视觉和听觉越来越弱,只有身上的痛感格外鲜明。
这种感受太熟悉了。
楚卿看向压在自己腿上的木梁,忽然生出些造化弄人的无奈感。和一年前的金庆宫大火太像了,上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到底还是要拿回去吗?
大火越来越近,浓烟熏的楚卿睁不开眼。视线越来越模糊,耳边客栈坍塌的声音也不再震耳欲聋。视听都在变得迟钝,只有疼痛格外得鲜明。
慢慢的,痛觉也开始消失,逐渐退化的五感让浑身刺痛的楚卿觉得舒服了许多。
据说人在将死之际会看见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人,思绪混沌间,她仿佛看见有人穿越火海,朝她跌跌撞撞地奔来。
王爷啊,又是你吗?
“阿楚,醒醒!”
清晰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楚卿的思绪如同被人从深海中捞起,一瞬间恢复了清明。
“秉言,是你吗?”楚卿看不真切,只能模模糊糊感受到压在腿上的重量变轻,有人将她背了起来。
“是你吧!”楚卿抱紧他的肩膀。
她不会认错,他身上有她熟悉的草药香。
萧绛将楚卿背在身上,如一年前那般翻过坍塌的房梁,穿过熊熊大火,一步一步朝火场外走。
大火燎乱了他的衣角,浓烟涌进口鼻让他再度不可控地咳嗽起来。
楚卿贴在他的耳畔,问他:“呐,你的咳疾是因为去年那场大火吗?”
萧绛并不答话,加快了脚步。
火势太大了,再这样下去,他们都逃不出去。
楚卿撑着萧绛的肩膀直起身子,想让萧绛放她下来。萧绛收紧双手,将她又压回身上,背得更紧。
汗水顺着萧绛的额角流下,楚卿轻轻拭去他的汗珠,伏在他耳畔道:“小七还在驿站南边的草丛里,你出去后,记得让人去救她。
“苏姐姐去了扬州,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你若方便,派人替我去看看她。何家人不好相与,苏姐姐直来直往惯了,我怕她受欺负。
“还有周老,他总念叨着我不肯拜他为师。老头子心气傲,又轴得很。你出去后记得帮我转告他,就说他这师父,我认了,早就认了。
“还有我娘,就是蒋氏,她身子不好,你……”
“闭嘴。”萧绛忽而打断了楚卿的话。
楚卿的鼻尖有些酸,“怎么还和一年前一样凶呢?”她将萧绛抱紧,问他:“秉言啊,长枫山,我们还能去吗?”
萧绛的声音难得一见的颤抖:“去。不止是长枫山,你想去哪,我都陪你。”
多好啊,如果还有机会离开的话。
楚卿靠在萧绛的肩头,轻轻应了一声,慢慢失去了意识。
……
楚卿昏迷的时间里,北林军围困了皇宫,朝中群臣一边倒地站在萧绛这面,京城几乎一夜变了天。
皇帝被软禁在重华殿,由叶危亲自看守。北林军控制住禁卫军,围在皇城外,只待萧绛一声令下。朝中群臣也一早做好准备,等萧绛出面给这场叛乱做一个收尾。
京中局势陷入僵持不下的冰点,所以人都在等萧绛出面。
而萧绛在等楚卿醒来。
萧绛已经在楚卿身边不眠不休地守了三天三夜,连叶安都放弃了劝他休息的念头。
原来人真的可以一夜白头,可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日渐消瘦。
夜里,叶安给楚卿送药,顺便给萧绛也煎了一碗。萧绛仔细小心地喂楚卿喝下汤药,自己的那碗却一直放着。
眼看着萧绛的面色愈发惨淡苍白,叶安实在忍不住劝道:“您这样下去,楚二姑娘醒来看见会心疼的。”
不知怎的,萧绛忽然想起了那日在海州,楚卿喝醉了酒,神志不清时还在念叨着,让他好好照顾身体。
萧绛看了一眼药碗,吩咐叶安退下。
叶安离开后,萧绛喝下药,靠在床边紧紧握着楚卿的手。
叶安在药里加了安神的成分,困意不由自主地涌上来,迷迷蒙蒙间,萧绛缓缓闭上了眼。
次日一早,晨光透过窗棂,楚卿慢慢睁开眼。
视线逐渐恢复,天青色的床帐映入眼帘。
手被紧紧握着,很温暖。
她侧过头,只见萧绛伏在床边,消瘦地连眼眶和脸颊都微微凹陷。
是梦吗?
楚卿有些不敢相信地伸出手,指尖落在那颗灼眼的朱砂痣上。
温热的,不是梦。
“秉言。”
楚卿温声开口。
萧绛几乎一瞬惊醒。
他的眼眶里满是血丝,沙哑的嗓子踌躇半晌才颤抖着吐出几个字。
“阿楚,你……醒了。”
一滴情泪顺着萧绛的眼角流下,楚卿想伸手擦去他的眼泪,身体却被疼痛拖着难以动弹。
“我去叫御医。”萧绛匆匆忙忙起身,楚卿忙拉住他,“我没事,别去叫人。你留下,让我看看你。”
萧绛顺着楚卿的意思坐回来,将楚卿慢慢抱在怀里。
恢复伤势用了半月的时间。
半月后,京城局势得到控制。除了皇帝依旧被软禁外,一切都已恢复正常。
楚卿的伤势稍有好转,又闲不住地开始操持起女子书院的事情。萧绛日日陪在她身边,几乎不理政务。
一日夜里,楚卿在书案前批改女子书院的试卷。萧绛来给她送药,又坐在一旁默默看着她。
楚卿笑着打趣:“储君不理政务,日日和我一个穷教书的混在一起,不像话。”
萧绛起身抱住她,将她揽在怀里,夺过她手中的笔,低笑道:“楚先生仿佛有改不完的卷子,比我这个储君忙多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进宫?”皇帝一直软禁在宫中,早晚要做个决断,楚卿知道萧绛是想等她的身体完全恢复再去处理政务,但事情一直这么拖着,难免夜长梦多,“我现在没什么大碍了,你早点解决完这些事情,我们早点成婚。”
萧绛最近心情一直不好,就算陪着楚卿的时候情绪也不如往常高,楚卿有意逗他,便回头在萧绛唇边点了一下,凑到他耳边道:“我身体已经好了,想早点洞房。”
回应楚卿的是毫无保留的一吻。
次日。
因着昨夜久违地折腾了一晚,楚卿睡到日上三竿才醒。醒来时,萧绛已经不在了。
据叶安说,萧绛已经乘车入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