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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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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绛的鼻息落在耳畔,一呼一吸的热气中带出些许酒气。

    楚卿在他肩上嗅了嗅,微微皱眉:“你喝酒了?”

    萧绛收回撑在楚卿身侧的手,退后半步,神色恢复如常。

    “父皇在宫中设宴庆祝海州大捷,不得已喝了几杯。”萧绛将烛台放到一旁的书案上,理了理衣袖,又回眸看向楚卿,深邃的棕色眼眸中映着烛火,像是能隔着皮囊将人看穿似的,“本王知道楚先生公务繁忙,没空来见本王。你不来找我,只好我来找你了。”

    楚卿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他,嗔怪道:“伤好了吗?就喝酒。”

    萧绛不答她的话,反而问她:“方才听你说什么?苦瓜?”

    楚卿摸了下耳垂,低头道:“嗯,有些困了,刚吩咐小七去帮我切苦瓜。你敲门,我还以为是她回来了。”

    萧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提神?倒是个奇怪的习惯。”

    “对了,我听说你把安国公请到祁王府了?”楚卿走到书案边,靠在背后的书架上,随口问了一句。

    萧绛满不在意地嗯了一声,开始低头翻阅楚卿刚刚写好的记录。

    楚卿又道:“安国公最近一直在找周老的麻烦,周老行事素来谨慎,他抓不到把柄,这才会打鸿章书院的主意。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我听周老说他打算亲自去见见安国公的。”

    萧绛仍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看萧绛这个态度,显然安国公那已经暂时控制住了。但萧绛这幅冷冰冰的态度,还是有点欠打,楚卿忍不住嗔了他一句:“你在海州领兵打仗的时候,也只会嗯嗯嗯吗?”

    萧绛这才抬眸,举着楚卿刚刚写好的记录,微挑了一下眉:“笔迹,很眼熟。”

    楚卿瞪他一眼:“跟你说正事呢!”

    “我们不能说些公务以外的事情?”

    萧绛缓缓起身,朝楚卿走了过来。

    藏书楼内烛光摇曳,书架上精细保存的古籍散发出独有的书香。

    晚风顺着小窗吹入,古朴的铜铃在月色下轻轻作响。

    萧绛将人抵在书架上,目光灼灼如破开寒冬的烈火。他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就仿佛可以透过一身皮囊,看到人心底最深处的思绪。

    楚卿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在他靠近的一瞬加快,像是一潭被扰乱的春水,一下一下拍打着岸边的青石。

    “昭文十九年,本王曾有幸一睹那年殿试三甲的考卷。你的笔迹与那年状元的笔迹很像,楚先生还记得那年的状元是哪位吗?”

    萧绛说完,又靠近半分。

    楚卿不答。

    萧绛又道:“昭文二十二年,礼部来了一位新主事。每逢值夜,常备一盘苦瓜在案。楚先生知道这位主事是哪位吗?”

    萧绛再次靠近,英挺的鼻梁尽在咫尺之间。

    楚卿抬眸对上他的目光,听他细数自己的过往,忍不住唇角微扬,却仍不语。

    萧绛继续道:“昭文二十三年,京中设品酒会,各路富商争相推举心爱美酒入会。最后评为京中美酒之首的,却是从前名不见经传的松醪酒。楚先生知道把松醪酒送上榜首的人,是谁吗?”

    楚卿愣了一下,忙摆手:“这个真不是我,推酒要砸银子的,我没钱。”

    “知道不是你。”

    萧绛目光一转,带着几分戏谑,道:“是我。”

    楚卿:“啊?你花那冤枉钱做什么?”

    萧绛:“因为你喜欢。”

    几句话间,萧绛已将楚卿完全揽在身前:“楚先生,解释一下,你与楚钦楚大人,什么关系?”

    楚卿缩在书架与墙壁间的角落,艰难地抬起头:“我说聪明人都是相似的,你信吗?”

    “还贫?”明明是嗔怪的话语,萧绛的话音却是藏不住的温柔。

    楚卿没忍住笑了一下,直接问他:“你就是靠这些认出我的?”

    萧绛从她身前起身,又走回到书案前坐下,淡淡道:“不是。”

    楚卿追过去问:“那你怎么看出来的?”

    萧绛故意吊她胃口,不仅不回答,反而转头问起记录一事。他指了指楚卿写了一半的记录,问她:“你在伪造礼部的记录?”

    楚卿丝毫没有被抓包的惭愧,揉着肩膀坐下:“白天出了点事,我打算把记录补齐送到礼部,托沈大人帮个忙。”

    萧绛来时听说了女子学部的事情,担忧地问:“我听周老说,你要带女子学部离开鸿章书院?”

    楚卿点头:“嗯,这次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想解决,其实不难。”

    只要礼部肯为女子学部站出来说话,此事自然迎刃而解。

    但楚卿一开始在鸿章书院成立女子学部,为的是借鸿章书院为大靖第一书院的名头,顺利打开女子求学的先河。

    眼下女子学部成立已有数月之久,又因前些时日在年中大考中成绩斐然,女子求学已经不再是京中小部分人的愿望。

    如今京中对女子求学的包容度已经达到楚卿的预期,完全可以单独成立女子书院。且据海云端的人走访调查,京中想要求学的女子也已经比数月前翻了几倍。

    这些女子中不乏家境一般,或毫无基础的普通百姓家的孩子。对于她们来说想入鸿章书院实在太过困难。

    一来,鸿章书院的收费远高于寻常书院;

    二来,鸿章书院的入院考核过于严格,没有接触过基础教育,不可能迈进鸿章书院的门槛。但不进入鸿章书院的女子学部,她们又没有接受教育的机会。这完全是一个恶性循环。

    所以楚卿已经打算了很久,她必须按原计划将女子书院开起来,面向全京城、无差别、低费用地招收学生。

    之前苦于没有机会将女子学部独立,楚卿一直没提此事。眼下各家家长因安国公的构陷闹事,倒给了楚卿一个合适的理由。

    楚卿将自己的打算一五一十告诉给萧绛,说完口干舌燥,喝了口茶,道:“所以我得抓紧时间把记录赶出来,才好在三天之内解决此事。”

    萧绛静静听她说完了全部的计划,双指托着下颌,视线在记录上扫过,又抬眸眉眼含笑道:“楚先生,需不需要帮忙?”

    楚卿看了眼天色,将记录册子推给萧绛,抱拳道:“大恩不言谢。”

    “笔。”萧绛朝她伸手。

    楚卿起身走到他身侧坐下,将笔递给他,又给他掌灯。

    萧绛便听着她的口述,缓缓写了起来。

    烛台渐短,天色渐明。

    萧绛写下最后一笔,撂笔揉了揉手腕。而那个本该为他口述的人,趴在书案上,睡得正香。

    叶安从窗口轻轻翻进藏书楼。萧绛将写好的记录递给他,低声吩咐他将记录拿去礼部,交给新任的礼部尚书方枢。

    方枢是萧绛的人,拿到记录自然知道怎么办,这样可以省下楚卿再去求礼部侍郎沈行的麻烦。

    叶安走后,萧绛又坐回到楚卿身旁。

    近来鸿章书院事务繁多,楚卿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这夜只是伏在书案上,竟比往日在床榻上睡得还要安稳。

    萧绛伸手轻轻拂开搭在她眼睫上的发丝。许是察觉到萧绛的动作,楚卿忽然抓住了萧绛的手。

    “怎么看出来的?”楚卿低声呢喃。

    嘴上不再追问,却连做梦都在琢磨他是怎么认出她的。

    萧绛垂眸看向二人十指相扣的手,不由唇角扬起。

    不知道这是楚卿的习惯,还是楚卿牵他时才有的习惯。当年济州匪患,楚卿拉着他从塔楼一跃而下时,也是这样与他十指相扣。

    所以那日在滨州遇险,楚卿再一次握住他的手从楼下一跃而下,他几乎瞬间就确信了楚卿的身份。

    松醪酒可以有很多人喜欢,苦瓜提神的习惯可以耳濡目染,笔迹也一样可以模仿,但危急关头的下意识反应不会骗人。

    她是她。

    他终于找到她了。

    ……

    三日后,礼部派人将鸿章书院的记录张贴公布,污蔑女子学部的言论不攻自破。

    皇帝因此事觉得女子学部受了不少委屈,楚卿趁热打铁,借此机会向皇帝讨了个赏赐——一个成立女子书院的赏赐。

    女子书院剪彩当日,原本鸿章书院的学生们纷纷前来祝贺。周老、闫老,还有礼部的官员们也都到了场。

    更有不少百姓当日便上门咨询情况,问能不能送自家女儿来读书。女子书院的门槛几乎被踏破。

    苏兰桡因为不便露面,一直在后院等着楚卿。楚卿一直忙到傍晚,手里的事情刚忙完,便匆匆跑去后院见苏兰桡。

    堂堂京城第一美人,名声赫赫的苏大坊主,见一面都是千金难求,几时被人晾过这么一大天。

    楚卿刚迈进屋门半步,苏大坊主的眼刀子就已经飞过来了。

    “呦,楚院长忙完了?”苏兰桡坐在榻上,手里捧着一盏已经凉掉的茶水,阴阳怪气道:“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啊!妹妹刚坐上这院长的位置,就不待见姐姐我了。”

    这是把当时楚卿的话还回来了。

    楚卿笑着上前,恭恭敬敬作揖道:“不敢不敢,女子书院能如日开院,全仰仗海云端近来数月的悉心打理。苏坊主在上,受楚某一拜。”

    “行了!”苏兰桡嗔她一眼,“逗你一下你还演起来了。饿不饿,我吩咐人在添香茶楼包了场,带你去庆祝庆祝。”

    楚卿忙摆手:“可别,上次去添香茶楼庆祝的心理阴影还没消呢!万一安国公再来一波伏击,我可真要下岗了。”

    正说着,林七前来叩门,启禀道:“大人,祁王找您。”

    楚卿:“他在哪?怎么没进来?”

    林七道:“叶安让属下传话,说祁王在偏门等您。”

    苏兰桡闻言长叹一声:“看来今晚是轮不到我陪你庆祝了。走了走了,我可不在这碍眼咯!”

    楚卿亲自送走苏兰桡,约了明日请苏兰桡在添香茶楼用饭赔罪,而后一人去了书院偏门外。

    令楚卿意外的是,萧绛这次没乘马车,而是骑着一匹黑马。

    马身乌黑俊亮,衬得萧绛白衣翩然似雪。

    见楚卿出来,萧绛翻身下马,把马拉到楚卿身前,不由分说道:“上马。”

    楚卿愣了下:“去哪?”

    萧绛道:“观星塔,不远,我带你走过去。”

    楚卿上马后,萧绛就在马下牵马缓缓朝观星塔走。

    眼下正是街上往来行人最多的时候,路过的百姓见一向尊贵的祁王竟亲自为一位姑娘牵马,忍不住交头接耳。

    夕阳西下,霞光满天。

    二人一马,成了晟都街头最耀眼的风景。

    很快,有人认出了楚卿。

    “哎?那是楚姑娘吧?”

    “是,是楚姑娘,今天女子书院开院,我还看见她了。”

    “难怪能让祁王殿下亲自牵马,原来是楚先生啊!”

    众人议论纷纷。

    楚卿坐在马上,被众人艳羡的目光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看向萧绛,小声道:“要不我先下来吧,那么多人看着呢,不合适。”

    萧绛目视前方,神色坦荡:“你是本王未来的王妃,有父皇钦赐的婚约在身,哪里不合适?”

    “你之前不是说要退婚吗?”楚卿忍不住打趣。

    萧绛面不改色:“本王反悔了。”

    “是吗?”楚卿忍笑,“可我还没说要不要答应你呢!”

    萧绛语气从容:“圣上赐婚,悔婚,如同抗旨。”

    “你以为我不敢?”楚卿嘴硬反驳。

    萧绛道:“从前,你或许敢。但如今女子书院刚刚成立,你不会冒险。”

    楚卿弯腰在他肩上掐了一把:“你算计我?”

    萧绛唇角微扬:“是的。楚大人太狡猾,本王不得不谨慎。”

    六月的晚风格外温柔,拂过城上长幡,撩动屋角花灯,吹乱了京城各家的袅袅炊烟。

    楚卿坐在马上,任凭长风拂动发梢。身前为她牵马的人,曾矜贵清冷如天上谪仙,而此时此刻,他的身上仿佛也染上了晚风中的缕缕炊烟。

    楚卿忍不住又问萧绛:“你还没说你是怎么认出的我的。”

    萧绛不语,放下马绳,朝她伸出手。

    楚卿不明所以,偏了下头:“嗯?”

    “拉我上马。”萧绛淡淡开口。

    楚卿搭上他的手,没等用力,萧绛已经翻身上马坐到了她的身后。

    马开始加速奔跑,萧绛从后环住她,一手牵着马绳,一手缓缓握住她的手。

    十指相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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