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甜……吗?
萧绛下意识摸向鼻梁。
天色已暗,叶安将书房内的烛台点燃,回身偷偷拐了拐兄长:“哥,王爷是不是鼻子不舒服?用不用请郎中?”
“你没事做?”叶危斜睨向叶安,递给他一封信函,“没事干不如回京送信,现在就出发。”
叶安:“现在就走?这么急?”
叶危解释道:“王爷怀疑李魏勾结东瀛人,现在当务之急是回京禀报此事。王爷要向圣上请求调配海防部军队的谕令,此事事关重大,只能你我前去。所以你去送信,速去速回。”
叶安不悦:“我不去,凭什么只能你我二人前去就得我去?要走你走,万一海州乱了,我还要保护王爷呢!”
叶危神情严肃,不容置疑:“马车已经备好,你即刻出发。”
“不走。”叶安双臂一抱,靠在了书房门口。
叶危再次将信递过去:“走。”
叶安:“不走!”
“去哪啊?”
方迈入院门的楚卿见叶氏兄弟二人书房在门口争执,揉着尚有些胀痛的额角上前询问:“王爷命你们出去吗?”
叶危颔首答话:“王爷命叶安回京传信。正好姑娘你醒了,也收拾一下行李吧,王爷说让你们一起离开。”
“我也走?”楚卿大醉方醒,头还有些晕,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不解地问:“去哪啊?”
叶危道:“回京。”
“回京?”
楚卿惊了一下,立刻恍然大悟:“我不走。”说罢,绕开叶危叶安二人,大步流星地进了萧绛的书房。
萧绛正坐在书案前给在军牢营的沈阜写信,见楚卿进来,提笔的动作顿住,耳根肉眼可见地变红,顿了一瞬,又不疾不徐地撂下笔,温声问:“醒了,感觉好些了吗?”
楚卿上前:“你让叶安带我回京?”
萧绛嗯了一声,不说原因。
楚卿顺势坐了下来,担忧道:“海州的局势很不好?”
萧绛淡淡道:“没有,但保险起见,我需要有人回京传信。我信不过别人,所以你和叶安一起去。”
楚卿半眯着眼睛打量他:“送封信而已,我不回去,让叶安一个人去。”
萧绛无奈放下笔:“阿楚,听话。”
楚卿眨了下眼:“你叫我什么?”
萧绛轻叹一声,别过头:“回去吧,你离开京城也有些时日了,女子学部才刚起步,需要你回去料理。”
楚卿又绕到他眼前,面色认真地盯着他:“你和我说实话,海州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如果不是局势不妙,萧绛不可能急着赶她回京。
萧绛犹豫片刻,从公文中抽出一封信递给楚卿:“沈阜半个时辰前送来的。”
信封上还挂着被撕开的封蜡,其上盖着滨州官府的钢印。楚卿接过信封,看了看:“滨州送来的?”
萧绛点头:“滨州海岸的军舰巡逻时,在海面上搜到了一艘弃船,船体崭新,被遗弃时间不超过三日。船舱里搜出了一箱没来得及带走的白银,三百两,全刻着大靖的官印。”
“是朝廷拨给海州赈灾那笔?”楚卿不由想起玉兰姑娘说的那些东瀛商人。
萧绛道:“不仅如此,滨州知府数日前还抓了一队身份不明的外商,也是东瀛人。据他们招供,我朝有人勾结东瀛领主,不仅在滨州海州,整个大靖沿海一带,都已被东瀛暗探渗透。李魏那五万两灾银,应该正是给东瀛人的投名状。”
楚卿的指尖在桌面点了点,不解道:“这五万两白银是救灾款,用没用到实处,一查便知。李魏想勾结东瀛人,为什么不选个更低调、更保险的办法?”
萧绛目光沉沉:“这就只能去问李魏本人了。”
话音未落,叶危突然匆匆忙忙赶了进来:“王爷,出事了!海口哨岗遭遇突袭,东瀛海军越线进攻,敌军主力部队距离海州海岸只剩不足十里了。”
萧绛立刻起身:“海口情况如何?”
叶危回道:“东瀛海军的先遣部队与事先潜入的东瀛暗探里应外合,眼下已经在海口登陆与我军交战。沈将军已经带兵前往海口支援,但海州兵力不足,一旦东瀛海军的主力抵达海口,只怕顶不了多久。”
萧绛闭眸深吸一口气,冷声吩咐:“即刻传阜阳驻军支援海州,再向滨州、淮州等一应沿海州郡传令,所有州府务必严守海防线,彻查所有外来人口,一旦发现可疑人员,宁杀!勿放!”
东瀛海军突袭,海口遭遇火炮袭击。大火从海口塔楼向城内蔓延,在海州城南的夜空中炸开一道道火光。
熊熊烈火吞天噬地,如同染红夜幕的夕阳。海州知府李魏站在庭院里,朝着火光燎起的方向吐出一个烟圈,沉声道:“变天了。”
“大人,祁王来了。”
一名小厮匆匆跑进来禀报。
李魏弹了弹手中的烟枪:“请到前堂去。”
祁王府暗卫潜伏在李宅内外,叶危叶安一刀一剑守在前堂门口。萧绛坐在堂内,面色沉沉,手中的茶盏升起氤氲的水气。
楚卿坐在萧绛的身侧,指尖在桌沿上轻轻敲打,望着门外,担忧道:“李魏会来吗?”
萧绛目光深若寒潭:“他没得选。”
不多时,一身官袍的李魏不疾不徐地迈入堂内,身后跟着的小厮手中捧着厚厚一沓信函。
“下官李魏,参加祁王殿下。”李魏躬身行礼,目光从容,全然没有阴谋败露的慌乱。
萧绛冷冷注视着他,开口道:“海口遇袭,李大人应该知晓本王为何而来。”
李魏拂了拂衣袖,应声跪地,叩首道:“下官自知罪孽深重,任凭王爷处置。”
萧绛轻笑:“李大人不妨说说,你何罪之有?”
李魏仍叩首不起,一句一顿道:“瞒报海州灾情,以致民不聊生,此臣罪一;私吞救灾银两,谎称流民作乱,此臣罪二;勾结东瀛外敌,霍乱大靖疆土,此臣罪三。数罪并罚,当诛九族。然臣孑然一身,无亲无故,此身性命,听凭王爷处置。”
“李魏,”萧绛冷声开口,“你还不说实话!”
李魏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萧绛:“王爷想听什么实话?”
“本王不信当年鸿章书院盛名一时的李大人,年逾二十载,竟成了这样利欲熏心的蠢货。”萧绛目光沉沉地看着李魏,“你瞒报灾情,谎称流民作乱,私吞五万两灾银,到底是为了一己私利,还是为了引本王来海州?”
李魏不可控地周身一震,颤颤抬头对上萧绛的目光。仅一眼,他竟生出一种被人从内至外看穿的慌乱。霎时间老泪纵横,叩首不敢再抬头,恐让人看见自己委屈的神色。
楚卿打量着李魏,视线顺着李魏看向跪在他身后的小厮。小厮手中捧着一沓厚厚的信函,下面的信封已经陈旧泛黄,上面的信封倒是崭新,应是最近几日的信。
“李大人,”楚卿抬了抬手,“那些信,烦请解释一下。”
李魏平定思绪,回眸看向小厮,摆摆手,示意小厮将信函呈递给楚卿。
信封上没有署名,但所用纸张是京城才有的罗纹纸。楚卿将信函一封封展开,信中笔迹多出自一人之手。从三年前起,此人每月给李魏写信,指使李魏勾结东瀛人,计划于近日攻打大靖沿海疆域。
而最近的三封信中,不仅有勾结东瀛的计划,还有将萧绛于海州刺杀的密令。
楚卿皱了皱眉,看向萧绛:“是晋王?”
萧绛摇头:“萧赫杀我是为了争夺储君之位,勾结外敌将疆土拱手于人,不是他的作风。”萧绛看向李魏,“李大人,这些信是从京中来的,你知道传信的人是谁。”
李魏再次叩首:“是。”
楚卿反应了一下:“吕相?”
萧绛侧眸看向她,勾了勾唇角:“明白了?”
楚卿嗔他一眼:“你来之前就知道了?”
萧绛笑:“早在离京前周老便有所察觉,所以此次海州平乱一事,才会落在我的手中。”
楚卿思量片刻,推测道:“吕竑一直是晋王一党,多年来辅佐晋王争夺储君之位。但晋王多疑,吕竑虽为当朝首辅,却终究只是臣子。若晋王荣登大统,免不得狡兔死走狗烹。所以吕竑勾结东瀛人,是为了给自己找退路?”
萧绛补充:“不止,他还有一半东瀛皇室的血脉。”
楚卿惊了一下,心底一阵恶寒。堂堂一国首辅,竟是敌国流落他乡的遗孤。如此看来,吕竑勾结东瀛岂止是为了大靖沿海的疆域?只怕整个大靖江山都在他的觊觎之下。
萧绛转而看向李魏:“李大人,平身吧!你有济世之才,为与吕竑斡旋,屈居于海州多年。如今吕竑勾结东瀛的真相水落石出,本王需要你进京揭发其狼子野心,请圣上发兵东瀛。”
叩首在地的李魏肩头微微颤抖,素来平静的声音泄出一丝哽咽。沉默片刻,他哑着声音一字一顿地开口:“罪臣领命。”
眼下东瀛海军主力距离海州海口只剩不足五里,从海州返京必须要从海口出发经过一段水路。要送李魏回京,需赶在东瀛海军抵达以前启程,同样回京传信请求支援,也需要赶在同一时间回去。
海州战事将起,萧绛势必要留在海州镇守。楚卿原不想留他一个人在此涉险,但吕竑在海州眼线众多,海州局势反复不定,吕竑定然已经察觉李魏反水。此次李魏回京途中必然多遇艰险,需要有靠得住的人护送他平安抵京。这件事,只能由楚卿亲自来。
事态紧急,不宜耽搁。
楚卿与李魏轻装简行,带好揭发吕竑的一应罪证,匆匆前往海口准备启程。
与东瀛先遣队在海口的一战刚刚结束,火炮中牺牲的将士们的鲜血染红了整个海岸。一具具残破的身躯被士兵从海岸线抬回军营,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四月底已近夏季,为避免产生瘟疫,这些尸身不能久留。沈将军与众将士在鲜血与焰火交织的夜晚中举杯,洒下一杯杯浊酒,一把烈火,送走了为国捐躯的英魂。
尸山上的火舌划破夜空,如同撕开夜幕的剑戟,昭示着即将到来的战事。
楚卿站在海口,回望军营中火光燎起的方向。
此去京城,不知何时才能等来海州战胜的消息。若期间出现半点差池,援军未能及时抵达海州,仅靠海州兵力和三万阜阳驻军,根本不足以抵抗来势汹汹的东瀛海军。
一旦海州城破,守城将士、城中百姓、还有萧绛……
楚卿不敢再想下去。
李魏已随叶安登上渡船,萧绛目光温柔地看向楚卿,温声提醒:“阿楚,该启程了。”
楚卿收回视线,眼眶微红:“萧绛,注意安全。”
海风吹来,吹乱了楚卿的长发。萧绛想伸手替她捋顺鬓角的发梢,犹豫片刻,终是没有抬起手。
“从海州返京,沿途多有吕竑的眼线。你回去这一路上,可能会遇到很多危险。”萧绛目光灼灼地看向楚卿,“阿楚,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一定以自身性命为重。”
楚卿微微上前半步,抓住萧绛的衣袖:“你也要答应我,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我会在京城等你凯旋,你一日不回来,我就等你一日,一年不回来,我就等你一年。你若胆敢再也不回来了,我会等你一辈子,怨你一辈子!萧绛,你明白了吗?”
萧绛目光闪动:“好。”
衣袖从指尖滑落,渡船在夜幕中缓缓启程。
楚卿站在船头望着渐行渐远的海岸线,滔滔海水之后,熊熊火光之前,她知道在那道被夜色掩盖的海岸上,伫立着正在目送她远行的人。
一滴泪在海风中消失踪影。
楚卿望着海风吹去的方向,心下止不住念着。
萧绛,一定要平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