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鸿章书院的传闻虽不属实,但在书院中传播甚广,不少学生都在背地里讨论此事。甚至也有老先生闻言后忍不住暗骂此事伤风败俗,传出去简直有损鸿章书院的名声。
也亏得他们担心影响鸿章书院的名声,此条谣言的传播范围一直被严格控制在鸿章书院以内,并未传到京城别处。不然以萧绛的性子,听闻自己与心上人成了情敌,不知要作何感想。
楚卿原以为这事不会传到萧绛那,没想到此刻萧绛尚在现场,赵东平就将此事挑了出来。赵东平还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给她找了个不小的麻烦。
回答赵东平关于楚钦死因的推测并不难,难的是如何避开谣言里的“爱恨情仇”,以一种完全公正客观又不会让人觉得刻意避嫌的方式,给出一个既能说服众人又顺便帮萧绛洗清嫌疑的答案。
而且,还不能让萧绛看出破绽。
刘彩月看出赵东平有意挑事,不悦驳道:“楚大人之死尚未有定论,公开讨论此事,对楚大人多有不敬。何况官府都未下定论,你却要楚先生对旁人妄加猜测,万一传出去得罪了人,岂不是给楚先生平添麻烦?”
其他女学生们也纷纷应声附和,更有女学生直接质问:“赵东平,你到底安不安好心?”
堂上吵得不可开交,一旁的周老忽而想起,若论这桩谣言的起源,倒和他的一时多言脱不开关系。念及此,周老不免心中惭愧,便准备起身替楚卿圆场解围。只可惜未等开口,楚卿已然起身止住了吵闹的学生们。
“大家别急,赵公子这个问题提的不错。既然说到这了,不如我们今天这堂课的最后的一道议题,就来谈谈前任礼部尚书之死与边关局势的内在关联。”
“楚大人之死与边关战局有什么关系?”有学生忍不住问道。
学生们又开始议论纷纷,坐在屏风后的萧绛倒是了然地勾了勾唇角。
一旁的叶安略有不解,低声问道:“王爷,楚二姑娘怎么忽然讲起边关了?”
萧绛但笑不语,抬了抬手,示意叶安自己往下听。
楚卿不疾不徐道:“楚钦大人曾任礼部尚书,兼任澜沧节度使。去年中秋大火之前,正是澜沧与我朝签订瀚水盟约之际。楚大人意外殒身,瀚水盟约险些功亏一篑。若非祁王及时接手此事,只怕澜沧与我朝北境的战事,至今也未能休止。所以诸位不妨谈谈,楚大人之死,是否与边关战事有关。”
堂下的学生都是大靖最有才学禀赋的少年,楚卿话说一半,已然有人听出弦外之音——去年楚卿手里握着瀚水盟约的重任,最想除掉她的人,必然是最不希望瀚水盟约签订的人。
同理,在楚钦死后接手瀚水盟约,又险些因瀚水盟约而遭金敕暗探刺杀的祁王,必然不会是为了破坏瀚水盟约杀害楚卿的凶手。
如此一来,这个问题的侧重点便从祁王与楚钦的关系,悄然转到了分析边境的战局上。
赵东平察觉问题没有朝着自己的预期发展,立刻起身反驳:“先生此言差矣,接手瀚水盟约,未必一定希望战事休止。据学生所知,祁王殿下手中似乎也握着北林军的虎符,如此重权在握,自然希望手中重兵有用武之地。”
楚卿轻笑:“哦?所以赵公子是怀疑祁王为挑起边关战事,独揽大权,才放火杀人了?”
赵东平心底咯噔一下,才发觉他进了楚卿的圈套。这话可以猜测,但不能乱说,妄议皇子可比妄议权臣还严重。
“学生不敢,只是顺着先生的话推测罢了。”赵东平又将帽子扣回来,企图让楚卿帮他背这个锅。
楚卿却转而笑问:“那既然是为师误会了你的意思,不妨就由你来谈谈对去年中秋大火与边关战局的看法,再替大理寺的官员分析分析,到底谁最有可能害了楚钦大人。”
皇宫纵火谋害重臣的帽子可不敢乱扣,赵东平自然不敢妄言,但他又不想承认自己分析不出,一时间骑虎难下,垂头不知如何回应。
周围学生开始嗤笑低语,说他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眼看着赵东平越来越挂不住面子,楚卿朗笑一声,摆手道:“坐吧!我们鸿章书院是读书求学之地,大理寺和京师府衙的公务,我们还是不擅自参与的好。”
明眼人自然看得出楚卿是不想同赵东平计较,如此一来,赵东平更觉得脸热,从才品到人品,全被压了一头。
如此一番折腾下来,已经临近放课的时间。楚卿又点了一名举手的女学生提问,解答探讨之后,终于按时放课。
课堂中的学生陆陆续续离场。叶安提前离开去备车马。楚卿将周老与闫老送至女子学部大门外,又折回到课堂,萧绛果然还在。
一袭广袖青衣,端坐在方才楚卿授课的位置,修长的指尖翻弄着桌上的书页,见楚卿回来,萧绛缓缓抬眸,目光中带着考究:“楚先生觉得如果联系边关局势,筹谋那场大火之人最可能是谁?”
楚卿迈入堂内,走到书案前侧身看向萧绛:“晋王萧赫。”
萧绛不由再次勾起唇角:“原因。”
“楚钦当时手握瀚水盟约,一旦出事,金敕与我朝建交极可能失败。而边关动荡不休,于谁有利,谁就有可能是幕后黑手。”楚卿道,“这个人,可能是金敕人,可能是其他邻国意图坐收渔翁之利的人,也可能是如今朝中手握重兵、最需要靠战乱赚取勾引功名的人。”
晋王萧赫手握重兵,前些年边关战事不断,他从中拉拢武将扩大势力,又趁机敛财暗中囤积财力,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若论朝中谁最不愿边关战事休止,自然是晋王。
萧绛抬眸看向楚卿:“如赵东平所言,本王亦手握重兵。”
言外之意是,他也有很大的嫌疑。
楚卿坦然对上萧绛的目光:“我相信你。”
黄昏的余晖透过窗纸,在学堂内洒下一束束灼眼的光影。萧绛下意识抬眸望向站在书案前的白衣女子,一瞬有些恍惚。
晚风吹动长幡,鼓动的声响如同砸在心底急促的鼓点。
萧绛沉默半晌,垂眸岔开话题:“晋王的确与此事脱不开关系,但中秋宫宴那日,晋王并未出席。没有实质性证据,很难对他定罪。”
楚卿犹豫片刻,选择将自己所知的线索说出来:“据我所知,中秋宫宴大火之前,楚大人曾被人趁乱打晕,争执间楚大人划伤了凶手的右臂。如果能查出此人是谁,或许可以顺着他查出晋王。”
萧绛闻言皱了下眉:“火场中的事情,你竟也知晓?”
楚卿不答。
萧绛没再追问,起身道:“明日我与沈将军启程海州,晨间出发。”
楚卿会意:“好,我去送你。”
萧绛走后,因着还有课业要批改,楚卿没回将军府。她和林七去对街草草用过晚饭,又回到书房秉烛工作。
夜色深深,鸿章书院的学生们陆续入寝,书院里慢慢安静下来。
楚卿批好课业,揉了揉酸涩的眼角,喊来林七:“小七,备车,我们回将军府吧!”
林七道:“大人,时辰不早了,不妨今夜就在书院里住吧!”
楚卿打了个哈欠:“没事,还是回去吧!昨个柳嬷嬷来信,说蒋氏总念叨我不还家。她许是想女儿了,我们回去看看。”
林七遂应是,动身出门备马。
然马车尚未出发,忽然被街角走来的一名女子拦了下来。
来人是海云端的探子,楚卿记得此人。前日得知海州流民作乱严重,楚卿派人快马加鞭去给苏兰桡送手令。
手令是萧绛给她的那枚,
楚卿在附送的信中叮嘱苏兰桡避开海口一带,尽量走有官兵把守的官路,有萧绛的手令在,海州官兵不会为难苏兰桡。
而眼前的探子,正是替楚卿送信的人。
探子一身尘土,显然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她垂下布满血色的眼眸,焦急道:“楚姑娘,坊主失踪了。”
“什么?”楚卿一惊。
探子解释道:“卑职抵达海州时恰好遇上了护送坊主的护卫。她们一行人正在快马加鞭返京送信,说坊主在入城的时候撞上了流民闯城,官兵和流民发生冲突,人群暴动,等再安定下来,坊主就不见了。”
楚卿心下猛得一沉,海州流民作乱严重,苏兰桡不会武艺,孤身一人只怕无法防身。何况苏兰桡衣着华贵,身带重金,万一被流民误认成海州的千金小姐,再被作乱的流民掳走,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思量片刻,楚卿沉声吩咐:“你回海云端通知大家,我要暂时离京,海云端的一应事务全权交由金嬷嬷代理。若有人问起我的去向,就说我身体不适,暂时在将军府闭门修养。苏姐姐入狱的事情暂时不要告诉大家,免得人心惶惶出岔子。”
女探躬身应是,又不放心地问:“楚姑娘,我们坊主已经失踪了三日,不会出事吧?”
楚卿比谁都担心,却不能流露出丝毫的慌乱。她搭住女探的肩膀,坚定道:“相信我,我一定将她平安带回来。”又转身吩咐林七:“小七,备马,去祁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