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宫宴散会,礼部官员各自离宫回府。
楚卿在宫门前追上即将登车的沈行,上前道:“方才散场走得急,晚辈还未曾向大人道谢。今日之事,多谢大人出言相助。”
沈行颔首道:“姑娘不必客气,掌仪司有功当赏,并非老臣的功劳。何况姑娘与掌仪司曾对礼部出手相助,今日之事,全当老臣还姑娘的人情。”
楚卿犹豫一瞬,沉声道:“晚辈道谢,不止为今日之事。”她顿了顿,看向沈行,“大人,您还记得楚钦楚大人吗?”
沈行的目光颤了一下:“姑娘识得楚大人?”
楚卿道:“算是相熟。楚大人当年葬身火海,您与礼部诸位前辈为保留火场原貌,追查真凶,不惜触怒天子也要联名上诉。晚辈在此,代楚大人谢过诸位前辈的深恩厚义。”
楚卿躬身行礼,沈行却摇头,叹道:“老朽如何受的起姑娘这一拜。旧主殒身火场,时隔半年之久,真凶却仍未落网。老朽只惋惜楚大人少年英才,恨不能以这身老骨头去换大人的性命!”
楚卿心中感慨良多,生怕在情绪上露出破绽。她不敢再与沈行多言,简单劝慰几句,便向沈行辞行。
说起来,自上次重返金庆宫已过数月之久,海云端的人早把京中各家医馆翻来覆去查了好几遍,却始终没能找到手臂曾受过刀伤的人。
追查凶手的进度不上不下地僵在这,楚卿最近又一直忙着掌仪司和鸿章书院的事情,一直没腾开时间,眼下难得空闲,也是时候换个方向调查了。
楚卿掀开车帘,吩咐林七:“小七,先不回府了,我们去找苏姐姐。”
海云端。
苏兰桡将这段时间调查的结果记录拿给楚卿,解释道:“因为没有查到手臂受伤的人,我将范围扩大到购买刀伤或止血药的人身上。这些人里有普通百姓,也有禁卫军的卫兵或是朝中官员。但他们受伤的原因都对不上,稍微往深了调查,就能排除嫌疑。”
楚卿翻看着名册,思量道:“宫中的问诊记录能查到吗?如果京中各家医馆没有线索,说不准是皇宫里的人动的手。那天在金庆宫赴宴的人不是朝中官员就是京中显贵,没准就是在御医那问的诊。”
苏兰桡叹道:“也查了,宫中的记录不好查,我托人费了好大力气才拿到记录,还是没有对得上的人。当然,不排除有人为了包庇真凶,抹除记录的可能。”
楚卿陷入沉思,苏兰桡又道:“哦对了,倒是有一件事很奇怪。
“因为右臂受伤这条线索的调查没有进展,我又派人去暗中调查了那日在金庆宫赴宴的人的动向。本来是想看看有没有人举止反常,却发现了别的。你猜是什么?”
楚卿抬眸:“什么事啊,这么离奇?连咱们一贯爽直的苏大坊主都忍不住卖关子了。”
苏兰桡嗔道:“你少挤兑我,是萧绛,他也在调查去年在金庆宫赴宴的人。”
楚卿一愣。
苏兰桡又问:“你说他查这事做什么?会不会因为他就是金庆宫放火的人,他担心有人看见他那天放火行凶,所以着手调查此事,准备杀人灭口!”
楚卿扶额,她还真被苏大坊主的想象力折服了。
“苏姐姐,我觉得海云端可以在乐坊之余开展一下副业。”楚卿说道。
苏兰桡没懂,愣愣问:“什么副业?”
楚卿:“说书,话本就由苏大坊主亲自写。”
苏兰桡:“……就知道你憋不出什么好话!那你倒是说说,萧绛不是想杀人灭口,为什么要查金庆宫赴宴的人?”
楚卿低头翻看名册,心思却不再书页上,指尖在书页上摩挲片刻,淡淡开口:“他应该在调查我的死因。”
苏兰桡:“啊?”
楚卿重复:“他在调查我的死因。”
苏兰桡忙摆手:“不是,我听清了。我是不懂,他调查你的死因做什么?”
楚卿面不改色,从容道:“他喜欢我。”
苏兰桡:“啊?”
楚卿又要重复,苏兰桡忙捂住她的嘴。
“我听清了,不用重复。”又抬手摸她的额头,“你是不是发烧了,好端端的,说什么胡话!”
楚卿推开苏兰桡的手,笑道:“不是胡话,是他自己告诉我的,除非是他在说胡话。”
苏兰桡也没多想,脱口而出:“那肯定是他在说胡话啊,你俩多少年的老对头了,他要是喜欢你,猪都会上树了。
“等等!”
苏兰桡反应过来了,“谁说的?祁王自己说的?”
楚卿点头:“昂,他喜欢我,亲口说的。”又将那日在兰若寺的经历讲给苏兰桡。
苏兰桡听罢起身,抱头道:“我滴个老天爷啊!你先别说话,你让我捋一捋。”
苏兰桡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半晌,终于回过神,回身问楚卿:“所以祁王不仅早就暗恋你,还对你一往情深念念不忘,甚至还因为放不下你,想要退掉和你的婚约?”
真是离谱到家了。
苏兰桡走到楚卿身旁坐下,一脸严肃地问:“那你怎么想的?”
楚卿不解:“什么怎么想的?”
苏兰桡恨铁不成钢地拍她一把:“你喜不喜欢祁王啊?”
楚卿:“……我不知道。”
楚卿承认她现在的确比从前在乎萧绛,但她自认为这应该是出于对萧绛去年在火海中冒死救她的感激,而非男女之情。
所以她摇了摇头,补充道:“你知道的,我有自己的路要走,没心思想这些。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太复杂了。”
苏兰桡扶额:“这有什么复杂的?我问你,他说喜欢你的时候,你高不高兴。”
楚卿思量一瞬:“高兴吧?”
苏兰桡又问:“那平常你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觉得心跳加速?”
“没有。”楚卿下意识回答,又反应了一下,不对,也不是完全没有,她不由皱眉,“我好歹是名女子,和男子近在咫尺站在一处,肯定会不好意思啊!”
苏兰桡扬起一抹笑:“那你觉不觉得他很好看?”
楚卿:“当然了,别告诉我你不觉得他好看。像萧绛那般容貌,便是恨他的人也骂不出一个丑字。”
苏兰桡看破,笑道:“祁王的确好看,但他在我眼里绝不是天下第一好看。你扪心自问,在你眼里还有比他更好看的人吗?”
楚卿微微垂眸,思量半晌,没答话。
因为确实没有。
但她仍狡辩道:“你是因为心里装着何公子,我心里又没有旁人,当然按事实说话。”
楚卿所说的何公子是苏兰桡的爱人,姓何,名济,字江河,是前海州首富家的独子。
而苏兰桡本名苏韵,兰桡是专为何济而改的名字。
提起何济,一向泼辣的苏兰桡总会不经意温柔许多。她低眸道:“我正想和你说这事呢。下月初五,我想去一趟海州。五年之期将尽,我想去九峦峰接阿济出寺。”
五年前,何济为了救苏兰桡失手伤人,伤的是当时位高权重的安国公。何家虽为海州首富,但毕竟是商户,得罪不起当时尚兵权在握的安国公府。
为了保全何济的性命,何家老爷不得已捐出大半家业,又以送何济去九峦峰的古寺修佛赎罪为由,免去了何济的牢狱之灾。
何济保住一条性命,却在古寺中软禁了五年。眼下五年期满,何济也该出来了。
这件事苏兰桡不常提,楚卿了解的也不多。但楚卿知道,苏兰桡将乐坊取名海云端,也是因为海州有座临海山崖,那是她和何济许诺余生的地方。
楚卿没多言语,只道:“我近日听闻,海州因水患严重,有不少流民作乱。你若要去,得多带些人,路上注意安全。”
苏兰桡笑道:“放心,九峦峰在海州边界,我不入城,接完阿济就回来,不会遇上危险。只是近日我不在京中,海云端无人料理,你若得空,帮我照看几眼。”
楚卿应下:“放心,眼下掌仪司的事情刚告一段落,我闲得很,你只管去吧,京中有我呢。”
苏兰桡又道:“哦,对了,你上次托我定做的画框快做好了。不过漆面还没干,我应该等不到它完工。我把取货地址给你,到时候你自己派人去取。”
楚卿又应下。
苏兰桡好奇地问:“所以那副字画是谁送你的?你不是一向不喜欢在屋子里挂字画吗?怎么忽然想起来找人题字装裱了?”
苏兰桡觉得自己嗅到了八卦的味道,楚卿如此珍视那副字画,没准和萧绛有关系。
她半眯着眼睛盯着楚卿,楚卿看穿她的心思,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想什么呢?是徐昭临行前送我的。没看人家写的什么吗?‘先生之风,山高水长。’难得有人夸我,我当然要挂起来了。”
苏兰桡啧了一声:“瞧你那点出息,一副字画高兴成这样。你要是喜欢人夸你,我去找京中最好的字画师傅,让他把从古至今所有赞美教书先生的诗词都给你题一遍,如何?”
楚卿忙抱拳:“不敢劳苏大坊主破费,您有这心意,还是拿去夸您家何大公子吧!”
三日后,楚卿送苏兰桡出城。
同日午间,准鸿章书院设立女子学部的圣旨也下达鸿章书院。
楚卿拿着一早准备好的入学名册交由周老审核,周老翻阅片刻,忽而问楚卿:“圣上命你选拔女夫子,这份名册中为何只有女学生的名字?”
楚卿回道:“鸿章书院贵为大靖第一书院,暂时还选不出足够的人手入女子学部为师。故而晚辈斗胆,恳请掌院大人准女子学部的女子与其他男弟子一同上课,不必另设课程。”
一旦另设课程,女子学部会独立出来。无法接受鸿章书院一众大儒的教导,也便失去了楚卿将女子书院暂时移入鸿章书院,设做女子学部的意义。
楚卿说得委婉,周老却听得明白。老先生朗笑几声,应允道:“随你心意,且全权交由你去安排。”又顿了顿,“你也不必称老朽为掌院,祁王殿下唤老朽‘先生’,你且随殿下吧!”
楚卿躬身应是。
次日,女子学部正式成立。楚卿与周老一同主持了女子学部的开设典礼,已经报名入学的女学生们也进行了第一次入学考核。
这日鸿章书院格外热闹,来来往往的人没有断过。楚卿一直朝着大门的方向张望,却没见到想见的身影。
按理说,最早提出在鸿章书院设立女子学部的人是萧绛,今日女子学部成立,萧绛不会缺席。但临到散场还是没见萧绛的影子,楚卿有些走神,周老注意到便问她:“在找祁王殿下?”
楚卿的心思被戳破,耳根不由发热:“啊,先生知道王爷最近在忙什么吗?”
周老慈笑摇头:“老夫近来也未见过殿下。你若好奇,不妨去祁王府看看。”
楚卿打了个哈哈:“我也没什么事,王爷最近许是忙吧!”
嘴上虽这么说,楚卿却不免想到那日萧绛特意来告诉她“日后不用天天往祁王府跑”,像是在疏远她。
难不成萧绛是在躲着她?
鸿章书院放课后,楚卿和林七去添香茶楼用了晚饭。
临离开的时候,对街又搭起了抄手铺子。楚卿见状琢磨片刻,吩咐林七先回府,自己买了两碗抄手,徒步去了祁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