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登仙阶
登仙阶目测是玉石质地，洁白细腻，浑然一体，垂首时仿佛能可以看见自己的倒影。
踏上第一个台阶时，除了觉得台阶比平时的要高之外，顾墨安没有感到任何异常。第二阶时，不知是不是她紧张了，温度似乎比刚才升高了。等她走过十几阶时，她已经是满头大汗。
恍惚间，顾墨安看到自己的衣袖起了火，就像是测灵那天一样。她今天穿的还是九灵宗发给备选弟子的蓝白衣，宽松窄袖，裙摆至脚踝以上。顾墨安忽视左袖的火苗，提起裙角加快了登仙阶的脚步。
“呼——”
左袖的火苗消失不见，衣袖完整如初，不见被灼烧的痕迹。顾墨安却冷得打了个寒颤，连忙运转体内的火系灵力，驱寒保暖。随着她渡过十几个台阶，薄薄得一层冰霜覆盖在她的身体表面。
冰霜消失，顾墨安的脚踝却被什么东西缠上，将她绊倒在台阶上，倒下去的时候顾墨安反应极快的用双臂支撑了自己落下的重量。她看向自己的脚踝，那里空空如也，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她爬起来，拍拍裙摆，继续向上登仙阶。
双腿逐渐沉重，更准确的说，是无形的压力落在了她身上，使得她不得不沉重前行。
清浅的草木香气袭来，令顾墨安的精神为之一振，她抬头看向上方。
考核第二日见过的花灵停在她前面不远处，花灵抱怨道，“顾墨安，你太慢了，我等你好久了。”
“等我？”顾墨安迟疑道，她和花灵也就一面之缘，有什么好等的？
花灵飞到她面前，巴掌大的小身子看起来肉乎乎的，“我给你准备了历练，你回头看一眼。”
顾墨安依言回头看来时的阶梯，前天她刚坑完的男人拎着鞭子，一幅等候多时的样子。
顾墨安没有动，“幻象？”
花灵笑眯眯的补充道，“受到的伤害是真的。”
话音刚落，男人手中的鞭子已经抽到了顾墨安身上，蓝白衣的外衫直接被抽开一道口子，刺骨的痛楚瞬间传到她的脑海。
“蝼蚁之辈，也敢算计本座？”
顾墨安盯着男人一步步走进的身影，一手捂住伤口，“假的就是假的。”
“一切虚幻，真假相生，我思我在，非我不存。”
她看着男人手中鞭子直冲她面门而来，一动不动，眼睛也不曾眨一下。
男人和鞭子一起消失，留下一股鞭风吹动她的发丝。
花灵依然存在，并称赞了顾墨安，“法诀使得不错，胆子也很大。”
“你是真的？”顾墨安震惊于花灵没有消失。
“你这话说得，”花灵不高兴的撇撇嘴，小手一挥，从顾墨安踏上登仙阶后没几步就消失在她视线中的众多备选弟子重新出现了。
为了防止备选弟子聚集在一起阻碍后来者，登仙阶的宽度随之人数的增多而加宽，备选与备选之间的距离简直能再塞下五六个人。
“备选弟子顾墨安，在这登仙阶上寻找你的机缘吧，”花灵凑近了顾墨安的耳边，悄声说道，“毕竟，这就是你来此的目的不是吗？”
顾墨安睁大了眼睛，花灵化作一股灵气消失不见。
她想起前日夜里做的梦，久违的梦见了十多年未见的母亲，母亲模糊的面容和声音在梦里清晰的如时光倒流，仿佛他们未曾分别过。
“如果有一天阿娘消失了，你父亲性情大变，你要离开这个家，去九灵宗，那里有阿娘给你准备的礼物。汝汝这么聪明，肯定能找到的。阿娘倾尽所有，也要我的女儿成为六重界最耀眼的存在……”
正是这个梦让她想起了她来九灵宗的缘由，不是接了什么任务，不是听说九灵宗的名声，是因为幼年母亲告诉过她，要来九灵宗。幼年模糊的记忆不知不觉的影响了她的脚步，也正是因为来到九灵宗，她才想起来当初为什么不惜万里跋涉也要来九灵宗的理由。
九灵宗里藏着母亲留给她的礼物，说不定也藏着有关母亲突然失踪的线索。
陷入自己沉思的顾墨安没有注意到前方登仙阶上突如其来的烟雾，烟雾逐渐化作一个女子的身形。
“汝汝。”
温柔的呼唤唤醒了顾墨安的思绪，她的瞳孔持续性涣散中，看见女子的容貌，脱口而出，“阿娘！”
女子张开双手，等待着女儿扑入怀抱，“我的汝汝，阿娘好想你。”
她容貌美丽，身姿窈窕，为人母的成熟稳重和温柔可亲在她身上淋漓尽致。
顾墨安不顾沉重的压力，急急地连上几阶，扑入女子的怀抱，“阿娘，你去哪了？我好想你。”
她看不见女子脸上扭曲的笑容，同样的，女子也看不见顾墨安将匕首捅入她身躯的动作。
女子脸上的笑容僵住，身躯如成形时一般化作烟雾散去，来时如何去时如何。
“我阿娘不是你这样的。”
顾墨安收回随着女子消失掉落在地上的匕首，用衣袖擦了擦，神色冰冷，字字透着彻骨的寒意。
阿娘是什么样的，她也记不清了，总归不是那个假人的样子。
太假了。
顾墨安继续一路向上几十个台阶，除了压力让她感到沉重，无事发生。
登仙阶上另一边。
轩辕凌开心的扑向女子的怀抱，“阿姐，我好想你。”说完，眼巴巴的看着女子，黑白分明的眼睛分明在问“你想不想我？”
女子摸摸她的头，“我也很想你。”她忽的掩唇低咳两声，平息了自己的气息后道，“走吧，我陪你上去。”
轩辕凌晕晕乎乎的和她并排向上登仙阶。
走出几步，轩辕凌对着女子疑惑地问道，“我记得，我好像是在参加九灵宗的考核，登仙阶……”
她在修真界的九灵宗，而阿姐应当是还在凡域的云容。
女子目光始终平视着前方的登仙阶，“你心里有答案了，不是吗？”
“你是幻象，对吗？”
“你要动手吗？”
轩辕凌摇摇头，“我不会对阿姐动手，而且，我身上没有武器。”
“撒谎可不是好孩子会做的。”女子轻笑，像是训诫又像是包容。
“我……”轩辕凌还想为自己辩解一二。
女子这时停下脚步，堵住了她未出口的话，“你腰间的软剑，和你学过的剑法、解阵，我瞎还是你瞎？”
轩辕凌停在落后她一阶的地方，呆愣愣的注视着她，“你这样，就不像阿姐了。”
女子瞬间变了脸色，又切回到轩辕凌记忆中的模样，无奈道，“走吧，我的时间不多了，不要耽误你的考核。”
轩辕凌乖乖闭嘴，上前一步，继续和女子并排走在一起。
走到差不多一千两百阶的地方，女子停下脚步，对着乖顺不解的轩辕凌道，“去吧，我就陪你走到这里。”
女子微微一笑，化作烟雾消散离去。
轩辕凌继续向上。
顾墨安又一次被绊倒，汗水从她额间滑落，身上的蓝白衣有多处破损和点点血迹。
有位同穿蓝白衣的备选弟子停在她面前，是位娇俏可爱的少女，她伸出手递到顾墨安面前，“需要帮忙吗？”
顾墨安犹豫片刻，或许是少女脸上的笑容太过真诚，她伸出手拉住了少女的手，借力站了起来，“多谢。”
少女温热的手带给顾墨安一丝力量。
“不客气。这里好奇怪啊，我和他们说话都没有人理我，我还以为你也会对我视而不见呢。”
少女和顾墨安一起登仙阶，少女看起来脚步轻快，身上没有什么沉重的压力，顾墨安咬牙硬撑着才能跟上她的速度。
顾墨安佝偻着背，呼吸已经变成喘息，眼前发黑几乎要看不清脚下的登仙阶，少女轻松欢快的声音愈发遥远。她感觉下一刻自己就会撑不住倒下，身体也仿佛不是自己的，疲惫不堪的身体和精神使得顾墨安犹如行尸走肉跟在少女身后。
即使快要丧失行动力，顾墨安依然撑着一口气跟在少女身后，直到她撑过某个临界点，陡然轻松起来，比之刚才背负山岳的沉重，身上尚存压力，只是这次她可以不被压力压得直不起腰。
少女哼起不知名的小调，轻快悠扬的如风摇山林间的飞鸟，汩汩春水里的游鱼。
顾墨安因为这一路上遭遇的种种而产生的焦躁情绪被小调安抚大半，她望着遥遥天际边的登仙阶终点，目光扫过稀稀落落的备选弟子。
“我们走到一半了，”顾墨安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少女，轻声道，“希望我们都能成为九灵宗的弟子。”
少女停下脚步，初见时的甜美笑脸上掺杂了高高在上和昭昭恶意，宛如裹着蜜糖的□□，“我当然会成为九灵宗的弟子，至于你嘛——”
随着少女拖长的音调的是她双手推向顾墨安的动作。
少女得逞的笑意还未完全展露，顾墨安已经一手一个抓住了她的双手，这时，顾墨安才发现，原本在她恢复体力后和少女是并行，就在刚才不被她察觉的变成了她落后少女一个台阶，是一个极其方便推人的站位。
“你一直在防备我？”
顾墨安无奈了，“就算你我同是备选弟子，，可我们只是一面之缘，我防备你不是很正常吗？”
谁会对只见过一次的人全然信任啊？更何况，这可是在九灵宗的试炼地登仙阶上，大家彼此间都是竞争者，备选之间不互相算计伤害让对方落选就罢了，谁还好心的提供帮助和安抚，傻吗？
少女突然哭泣起来，梨花落泪，雨打海棠，“对不起，我只是太想成为九灵宗弟子了，我，我想着要是能让你取消考核资格，说不定我就有机会了……我不是故意推你的，九灵宗的师兄都说了，他们会在登仙阶下面接住落下去的人的，所以即使你被推下去也不会有事的，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少女泪眼朦胧，看起来娇弱可怜，顾墨安铁石心肠，丝毫不为所动，“不好，我若是没有防备真的被你推下登仙阶，此次考核我失去资格，想要进九灵宗至少还要等十年。十年，对一个还未筑基的修士而言多么重要。”
少女因为被指责哭的越发大声，哭声越传越远，渐渐吸引了不少登仙阶上附近的备选弟子聚集过来。
少女的哭声解释声混着众人七嘴八舌的声音，吵得顾墨安被安抚下去的情绪又不安分的翻腾起来。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推我好不好？”少女哭着哀求道。
“人家都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
“她又不是故意的，你这人干嘛还斤斤计较？”
“你不是还好端端站在这里，你又没有真出事，得饶人处且饶人……”
“那些普通人都知道要以德报怨，你这个样子要九灵宗知道了，肯定会取消你的考核资格。”
不知何时，顾墨安和少女换了个站位，顾墨安在上，少女在下，顾墨安两手抓着少女的两手，配上她面无表情看起来有点凶的脸，营造出一幅她咄咄逼人要把后者推下登仙阶的画面。
少女垂首哭泣，好似一切与她无关。只是双手被顾墨安抓举着，在顾墨安看来颇有些滑稽。
围观的备选弟子越来越多，群情激愤，叫嚷着让顾墨安松手。
“你又在耍什么把戏？”
烦躁，要把人都推下去得个清静。
少女呜呜的哭泣着，好不容易从哭声中说出一句人话，“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要打要骂都可以，请不要推我，我不想失去这个考核资格。”
围观的备选皆感同身受，再次大声嚷着让顾墨安松手，有的还扬言要把她的行为举报给九灵宗，让九灵宗取消她的考核资格。
少女的话传入顾墨安的耳中，紧随着的是另一道声音，“如你所见，只是一点小小的手段，我劝你不要不识抬举，赶快放手，我还能不跟你计较。”
顾墨安笑了，低头靠近少女，接着少女的话轻声威胁道，“你这么厉害，不如猜猜我把你的这些小手段告诉给九灵宗，你会得到什么？”
“唔，我记得扰乱备选弟子考核，要取消考核资格，还会根据其违规程度处以不同的惩罚。”顾墨安做回忆道。
“九灵宗不会相信你的。”少女停止哭泣，冷冷的道。
“巧了不是，我前两天还和九灵宗执法峰的江长老聊过天，他还说很看好我想让我以后也进执法峰。”
“凭你也想进九灵宗的执法峰？痴心妄想，你以为自己和九灵宗有了点牵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吗？不要说姓江的根本没说过这话，他要是真说了，他执法峰的长老职务也该让位了。”
“你怎么知道江长老没说过？”顾墨安迅速反问。
江长老确实没和她说过看好她的话，甚至两人也只见过一次。但是，她是怎么知道的呢？
少女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低着头沉默不语。
久久得不到回答的顾墨安越发烦躁，她扯动着少女的双手向上，使得站在下面本来就比她低不少的少女不得不踮起脚尖，少女被迫举高双手，抬起头对着顾墨安露出一抹笑意。
“你——”顾墨安意识到不对劲，可惜已经晚了，痛意从胸口传来，她低下头，看到娇艳的花枝从她胸口绽放，上面还沾着鲜红的血，为花枝更添一抹妖娆。
少女挣脱顾墨安的束缚，将因为受伤而无力的顾墨安推倒在台阶上，周围一圈是迟迟不曾散去的备选弟子，对着顾墨安嘲弄道，“你一个炼气期的蝼蚁，这里每一个人都比你的修为要高，你是凭什么才觉得能够质问我？”
少女拥有一张美丽面容，即使她言行恶毒，看起来也只是娇蛮任性。少女脸上纤细的绒毛，唇角轻微的弧度，甚至连她眼睛里的高高在上、嘲讽不屑以及恼羞成怒，顾墨安一览无遗。
实在不像是幻象。
“一切虚幻，真假相生，我思我在，非我不存。”
破除幻象的咒语念出，眼前的众人还是那群人，只是为首的少女一脸莫名的看着顾墨安。
“你觉得我们是幻象？”
怎么会还在？
顾墨安捂着伤口不解，应该是幻象啊，若不是幻象怎么分辨得出她话里的真假？她们今日初见，若不是这登仙阶上的幻阵调取了她的记忆，怎么能知道江长老和她说没说过什么？若不是幻象，怎么能有人操控这么多备选弟子肆意伤人？
少女被顾墨安脸上不敢置信的表情逗笑了，围在她们周围的备选弟子呆愣愣的没有反应，完全不像一开始群情激愤的样子。
“你伤的是脑子吗？真人和幻象都分不清？”少女摇了摇头，做同情状，“算了，你就好好躺在这里吧，等考核结束会直接被送出去的。”
“不要给我惹事哦，要不然，不止九灵宗容不下你，整个六重界都容不下你。”少女弯下腰凑近了顾墨安，威胁之意再明白不过。
她靠的太近，近到顾墨安可以清晰看见她脸上的肌肉扯动着皮肤的纹路走向，如真人一般无二。
少女可惜的看了眼顾墨安胸口的妖艳灿烂的花枝，“这沾了血的花好看是好看，可是血脏，连累花儿也不干净了。”
她起身，朝着上方的登仙阶去，她一走，围在周围良久的多个备选弟子才各自散开继续他们的登仙阶历练。
顾墨安趴在登仙阶上，费力的望着少女一步步离开，消失在登仙阶上的云雾之间，她眼也不眨，像是要把少女的身影刻在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