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情字何解（三）
“和我说话还要讲什么时宜么？你应该在城门口的时候就告诉我。”席珏城仍旧紧紧锁着自己的眉头，望着昏黄灯光下的女人，女人今日穿着一件雾白色的长袖旗袍，料子上绣着几朵海棠。
在这灯光的衬托下，她就像云间月般皎洁明亮。
可偏偏就是他心头的明月竟有人妄想叫她染指蒙尘，他一想到这，眸色愈发深沉，周遭的温度都降了好几度一般，叫人不寒而栗。
“我忘记了嘛”当时她是真的完全忘记了这回事，只惦记着席珏城什么时候能到。
男人无奈的垂着眸，只觉得脑袋疼，抬手揉着自己的鼻梁骨，声音喑哑：“不许再忘了。”
沈裴湘点头，抬起那双凤眸望向沙发上的男人，男人仪态慵懒，神色之中带着几分倦意，可那天生的气场和刻入骨子里的军人的威严总叫人不由自主的便发怵，而她每次在他这气势的包围下，总会莫名心安。
她也不知道为何会油生出这样的感觉，她甚至有些害怕这样的感觉会愈来愈浓烈，而自己则会愈来愈贪恋。
她不敢再去细看男人，也不敢再去细想，急忙拉回游走的思绪：“今晚想听什么？”
“杜丽娘。”男人仍旧在揉着自己的鼻梁骨。
“好。”沈裴湘应声，一边清嗓子一边走到窗台前的唱片机旁，划开划针放上了黑胶唱片。
悠扬婉转的戏曲声便从拾音器里传出来，沈裴湘配着这音乐唱起来了杜丽娘，一字一句，由她宛若天成的水磨腔唱出来，传进男人的耳朵里。
男人便缓缓合上了眼，做起了自己想做的美梦，在梦里同那些无法再相聚的人相逢。
梦里的长福带着他回了平东，还给他做了大葱猪肉馅的饺子。
以至于第二天清晨的时候他都不愿醒过来，但他还是睁开了眼睛，早早去狱里提审了一个之前抽鸦片被抓了在等被执行枪毙的士兵。
士兵想要戴罪立功，一下子就全招了，也从他嘴里知道了，鸦片是从一个新兵哥哥那儿买来的。
而这个哥哥便是当时暗杀席珏城的那个人。
韩行又派人仔仔细细查了这个哥哥的底细，死之前和季照华手底下几个混混相熟。
虽没有实据，但不难推断，贩卖鸦片的幕后黑手就是季家。
狱里潮湿闷热，密不透光，还有一股难闻的腐烂气味，席珏城用白帕子捂着鼻子，坐在审讯室里。
眼前的囚犯则双手被拷着，跪在地上一边发抖一边求饶。
男人的眼里没有怜悯与恻隐之心，没有开口说话，而是将手中的帕子叠起塞进了衣襟的口袋里，随后缓缓起身往审讯室外走。
韩行跟在他后头，看到囚犯仍旧在拼命磕头求饶：“少督，是要从轻发落么？”
“给他一个痛快的死法吧。”男人淡淡的回答，用戴着手套的手撇着衣服上的灰尘。
韩行有些不忍，欲言又止了半晌：“我看他知道错了，不如……”
“战士是要在沙场上以一当十，奋勇杀敌的，是要保家卫国的人，可他却穿着军装去做病夫，韩行，你应该明白的，不能轻饶任何一个，要让他们没有一个再敢去碰那玩意儿。”席珏城即刻回绝，他绝不姑息这些不把军令放在眼里，损害军队形象的罪人。
“是，属下明白了。”韩行颔首。
席珏城出了监狱便派人告诉了席汶若这个消息，叫她要小心提防着季家。
夜里，沈裴湘登台唱戏时，见到坐在阁楼上，翘着二郎腿的席珏城。
有些久违。
男人用手撑着脑袋，望着台上的女人，朱翠满头，水袖轻扬，被脂粉盖住的容颜依旧勾人心魄，台下的听客无不沉醉在杜丽娘的人间里，除了他，沉醉于沈裴湘的人间里。
他又闭上了困倦的眼，坠入了梦乡。
而台上的女人，虽离他远，但瞥到男人这样的坐姿就不难猜出他又睡着了。
她有些无奈的收回眸光，专心的唱起戏词：“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悦事谁家院……”
一场终了，满堂宾客也心满意足的散场离开，席珏城也在这聒噪的环境下醒过来。
台上的女人已然离开，他有些恍惚，满脑子里都还是方才沈裴湘在台上扬起水袖的模样。
他定了定神，从座位上起身去后台接沈裴湘，他故意走前厅，故意带了好几个随从。
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告诫那些如同季照华一般的小兔崽子，什么人不能碰。
沈裴湘被他这阵仗搞的有些不自在，匆匆忙忙换了身衣服就拉着男人从后门离开。
“你…这么招摇不好。”女人垂着眸，耳根发红。
方才没走远的宾客和梨园里的人看他们俩的神情，她已然能想到明日城里头又要传出多少八卦来了。
男人倒是神情自若，不以为然的回答：“哪里有招摇，我又没叫军队来。”
“……”沈裴湘撇撇嘴，懒得搭理他。
不过，自那日以后，后台送给沈裴湘的玫瑰花愈来愈少，那些蠢蠢欲动的男人们仿佛都人间蒸发了一般，只敢躲得远远的，在台下偷偷觊觎女人的才色。
近日来，汤智元的脸都黑的很难看，他的好徒弟沈裴湘已经抱实了席珏城的大腿，这也就算了，他的好儿子，成日在报社里做些糊涂事。
最叫他不可理喻的是这个他全然不看好的什么破报纸竟一度成为城中最受欢迎的报纸。
董墨存和汤启星为此特地办了一场庆功宴，邀请了支持他们报社工作的一些人。
沈裴湘也跟着一同去帮忙。
宴会在城中有名的高档会所星月饭店举行，来的都是些城中的知识分子亦或是年轻的公子小姐。
叫沈裴湘意外的是，她竟看到了席珏城与席汶若这两姐弟也来了。
男人今日没有穿军装，一身墨色长袍站在打扮时髦又精致的席汶若身边，却毫不逊色，那张周正清隽的脸与挺拔的身姿，总是有一股特殊的魅力，淡漠又叫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席珏城本是不想来的，他向来不喜这些应酬的局面，但在自己亲姐姐的淫威之下他只能屈服。
他从车上下来的时候还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你自个儿想来看男人干嘛非要拉着我。”
席汶若望着不远处星月饭店门前的人，勾唇揶揄他：“啧，你看看还有谁？”
男人听着她的话，顺着女人的目光看过去，便看到了站在门口迎宾的沈裴湘。
他的确不知道沈裴湘会在，有些惊喜，但还是假装不在意般收回了眸光。
席汶若一边带着自己的呆愣弟弟往前走一边忍着笑，她哪里能不知道自己弟弟心里头那点小九九。
等到男人走到了沈裴湘面前时，他还是忍不住抬眸看女人。
“你这身衣服还挺好看的。”沈裴湘对着他笑。
他今日休假，便随便穿了一件常服，被这样一夸竟让他有些不好意思，不敢再看女人，她的笑总叫人心烦意乱。
“随便……随便穿的。”他垂着眸。
席汶若则直直盯着董墨存：“董先生，恭喜了。”
“多谢席小姐捧场。”董墨存微微低头，多带文人雅士的风姿，语调声音都透着一股文雅的气质。
但他不敢看席汶若。
女人太耀眼，耀眼的就像日月星辰一般，万众瞩目又叫人无法亲近。
场面略显尴尬下来，汤启星连忙出声打圆场：“二位快里边坐着，别站在这吹风了。”
席汶若红唇微微扬起，点头示意便踩着高跟鞋往门里去，席珏城匆匆与沈裴湘小声轻语：“那我先进去了。”
沈裴湘点头：“好。”
两人进去之后，沈裴湘还再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算接完宾客。
饭店里大家依旧是零零散散的站在各处交谈，又是自助式的晚宴。
她正好有些饿了，想去拿块点心吃，她这一转眸便见到了在大厅右侧的席珏城与朱宛凝。
方才迎客时她终于见着了这位方小姐，这位曾写文章抨击过她们这样的梨园子弟的方小姐，季照云这些贵小姐眼里与席珏城最为相配的天之骄女。
长的的确不算差，高鼻梁加上一对含情眼，打扮的大方得体，举手投足之间又多带贵气。
她和席珏城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笑得开怀。
她都很少看到席珏城这样笑。
两人看着的确很是相配。
席珏城天生的气场叫许多人在他面前便会黯然失色，而朱宛凝却不会。
她有那么一瞬的醋意，随后这醋意变成了失落和对自己的警示。
她不该有醋意的，更不该这样在意。
后来她便无心晚宴，更无心同个色人周旋，闷闷的喝了些白葡萄酒。
有些微醺上头时便坐在角落的小沙发看着眼前的场景。
打扮的光鲜亮丽的公子小姐们，举止优雅的在谈论着新世界，说着自己前不久去了哪座城市哪个国家学习。
而她，虽然也是光鲜亮丽，虽然容貌无双，可她不过是一个戏子罢了。
一个供人消遣娱乐的戏子。
怎可以为自己能同他们平等的交谈结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