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万宝楼宴（四）
沈裴湘开门的动作一顿，回身看他：“嗯？”
“你若是想离开梨园去过安生日子，我可以多预支你些酬金。”他偏过头来，昏暗的车里，沈裴湘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出男人好似是深思熟虑之后才说出来的话。
她笑，笑里是动容，语气却故作轻松：“你还是先备好我那五倍酬金还有这个月的报酬吧，我可是头牌，很难赎的。”她说完就潇洒的开了门，背对着摆摆手，扭着腰走了。
席珏城看着女人曼妙的身姿，久久未收回目光。
直到空气中的茉莉香味都已随着人走而散尽，他才收回眸光，摇着头浅笑。
那天之后，席珏城与沈裴湘的八卦开始流传在京西城中各大权贵的饭桌酒局前，不少风流公子被老爹警告不要去招惹沈裴湘。
沈裴湘还纳闷最近后台收到的花愈发的少了，不由的以为是自己唱功哪里退步了。
在一旁的明黛则笑得放肆：“席少督都带着你去那些个权贵面前露脸了，谁还敢来招惹席少督的女人啊。”
“什么女人，女伴罢了，明黛你怎么也和外头那些个人一样，听风便是雨的。”沈裴湘用清水泼掉脸上的脂粉，语气急躁，脸上的脂粉虽然卸去了，可脸却愈发的红了。
明黛偷笑，撇撇嘴：“哎呀，管他是女人还是女伴，没人再敢来招惹你不是好事么？你看这几日，就连姓汤的都不敢给你脸色看了。”
这倒也是，汤智元这几日对沈裴湘显得格外仁慈，也不知道是不是也是那些八卦的功劳。
她正欲再说些什么，韩行却忽然出现在后台门前。
仍旧是一身暗黄色的军装，身形板正，军帽上的徽章在梨园后台烛火的照耀下反射出一层金属光泽：“沈小姐，我家督军要迟些回来，您可以慢慢来，我在车上等你。”
沈裴湘微笑点头。
边上的明黛目光炯炯的望着韩行：“韩副官，上次还没多谢你放我进督军府呢。”
“力所能及之事，明小姐莫要客气。”韩行微微颔首。
“韩副官喜欢听戏么？有听过我的戏么？”明黛从梳妆台前起身，手里攥着一张戏票走到韩行跟前。
“啊？”韩行一下子接不住这突如其来的话茬，毕竟他还真没听过。
女子体态轻盈，身着白衫，脸上的妆刚刚被卸干净，颇有出水芙蓉的感觉，她将手中的票递给男人：“我也没什么能送给韩副官的，便请你听场我的戏吧。”
韩行呆在原地，也不敢正眼看明黛，只得低着头，略显局促，耳根都微微发红。
沈裴湘在一旁偷笑，这韩行真是随其主了，和席珏城一样不会应付女人。
“怎么，是嫌我唱的不好不想来听么？”明黛仍旧直勾勾地看他，语气显得很是委屈。
韩行急忙摆手：“没有没有。”
明黛又将戏票往他手边靠，还用那水灵灵的眼睛继续对他展开攻势。
韩行只得伸手收下那张戏票，耳根已然发烫：“那那我先回车里了。”他说完便急匆匆的扭头离开。
明黛看着他有些慌乱的背影笑出了声：“要记得来哦。”
沈裴湘用梳子梳着刚散下的黑发，看着韩行逃跑的模样，摇着头笑:“你可别再逗人家了，都被吓跑了。”
明黛笑得捂起肚子：“这小军爷也太可爱了。”
沈裴湘则在一旁用茉莉水梳着头，打趣起明黛：“这样可爱，是不是招你喜欢。”
“招我喜欢不喜欢的我不晓得，不过能招我开心。”明黛靠在门框前，那张明媚的脸上仍旧挂着笑容。
夜色下的梨园里仍旧笙歌不停，台上你方唱罢我登场，沈裴湘从后门去席珏城那儿的时候，看到梨园门口的宾客还有许多。
她今日唱了两出杜丽娘，只觉累的很，坐在军车上打了个盹，一醒过来车子已经在郊外的别院门前了。
她下了车，轻车熟路的往院子里走，路过院前的庭落与长廊，今夜的月光很是澄澈，白墙上倒映着绿植斑驳的影，寂静的夜里，偶尔传来几声鸟叫。
她进了席珏城的卧房，男人今日到没有换好睡衣在床上等，上半身的军装脱去只穿着一件白衬衫，下身则仍旧是军裤长靴。
他坐在软沙发上，见到沈裴湘走进来，神色微微一变：“外面不冷吗？穿这么少。”
“回春了，没前几日冷。”她回答，将卧室的门关紧，虽然不如前几日冷，可这屋外的风还是有些威力的。
“多穿点又不会吃亏，不知道春捂秋冻吗？”他像是一个长者般语重心长的说着。
“知道了，少督军。”沈裴湘有些不耐烦的撇撇嘴，愈发觉得席珏城唠叨了。
屋里头只剩下摆钟来回摆动的声响，气氛有些僵。
沈裴湘正欲开口问他今日想听什么，席珏城却又率先开了口，同时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墨蓝色的礼盒递给沈裴湘：“呐。”
“什么？”她伸手接过，打开了那包装精致的礼盒，里头是那日她在那家时髦服装店里看到的那串珍珠项链。
席珏城神色飘忽的开口，好似漫不经心：“你不是想要这个吗？”
“你买来了？”她看着盒中的项链，珍珠颗颗饱满圆润，大小匀称，成色质地也是极佳。
“对啊，你不是说那衣服不算我买的么，这我可是实打实掏钱了的。”席珏城回答，放下二郎腿，伸手拿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清茶。
沈裴湘将盒中的项链拿出来仔细观赏，项链中间还挂着一颗菱形的蓝宝石，精巧夺目，在灯光下愈发的璀璨：“这要不少钱吧，就送给我了？”
“怎么，你还要客气一下？”席珏城低眉轻笑，这女人一副急不可耐要把项链收入囊中的眼神都没藏住，竟然还要同他假言假语几句。
“还是席少督懂我。”沈裴湘勾唇，露出狡黠的笑容，随后便将盒子放在了桌子上，双手拿起项链往脖子上戴。
可不知怎的，项链尾端的银扣她却怎么也没对上口，只得叫席珏城：“过来帮我扣一下。”
席珏城不情不愿的从沙发上起来，往她身后有：“你手怎么长的，这么笨。”
他说着，手已经抓住了她颈后的项链，女人身上熟悉的茉莉花香又窜入他的鼻间。
沈裴湘今日仍旧是一身浅色旗袍，脖颈在旗袍领口的遮掩下，那白皙粉嫩的肌肤若隐若现。
沈裴湘将自己垂落与双肩的黑发撩起，方便席珏城动手，只是有那么几缕不听话的碎发躲过了她手的禁锢，散落在男人的手背上，无意间便惹得男人手痒心更痒。
席珏城咽了口唾沫，觉得这银扣简直比他第一次给子弹上膛还难，他闭了闭眼定神，才将那细小的银扣给扣上了。
“好…好了。”
沈裴湘闻声低着头用手摆正项链，随即像个小孩般迫不及待的转身要同身边之人分享自己的欣喜：“好看吧。”
她转过来的时候，没料到席珏城离自己这么近，近的她差点一抬头就撞上男人那优越的鼻尖。
女人忽然的转身，叫本便意乱心烦的席珏城更慌了神，垂着眸看女人那张如同画出来的脸，喉结不自觉的上下滚动了一周，他不敢再看，急忙移开眼睛转移注意力：“你站远点，太近了我看的不够全面。”
“哦。”沈裴湘往后退了几步，一副等着席珏城夸好看的模样。
“好看也是项链好看，你瞎得瑟什么呢。”席珏城故意揶揄她。
她撇嘴，将手放到了后背，颇有私塾老师说教的味道：“这项链如今是我的东西，它好看也便等同于我好看了呗。”
席珏城看着她胸前的珍珠项链，又忍不住看了好几眼她的面庞。
他不得不指正，女人在对于项链与自身的美貌上认知有偏差。
房内暖色的灯光打在女人那张国色天香的脸上，多显温柔，又衬的她肤若凝脂，那双眼尾微微向上扬起的凤眸又是那样芳华美艳。
以至于那串珍珠项链在她的身上都变得黯然失色。
他将眸光偷偷收回，真的已经不敢再多看了：“数你歪理多，别光顾着开心忘了你是来哄我睡觉的。”
虽说他这话说的没错，可什么“你是来哄我睡觉的”听起来就很是怪异，一听就不像什么正经事。
“我自然记得，麻烦席少督快去床上躺好了。”
这话他也越听越不对。
“想听什么？算了，问了也是白问，你也就知道个杜丽娘……”
“放狗屁，本少督我听了这么久可不是白听的，我要听……听那个什么……好吧，还是杜丽娘吧。”
“我说吧，你能记得什么。”
“我记得她男人叫柳梦梅。”
“……”
冷清的夜里，寂静的别院之中，唯独这间卧房里有温暖的灯火与寻常又不寻常的对话，女人婉转动听的水磨腔与男人绵长又安稳的呼吸声交织于一起。
那是席珏城许久未能拥有过的，温柔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