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万宝楼宴(三)
沈裴湘抬眸望着柳如烟,好标志的美人。
她有那么一秒的僵硬,随即便勾唇礼貌的说起客套话:“夫人太客气了。”
柳如烟的手挽在宋彰明的胳膊上,穿着一身浅色长裙,黑发盘起,虽是时髦女郎的穿衣打扮,可那股子温柔贤淑的闺秀气质仍旧在举手投足之间提现的淋漓尽致:“噢,这是我先生,宋彰明,他比我懂戏不少,也很是爱去梨园听戏的。”
沈裴湘勾着唇对着宋彰明微微示意,神情自若,就好像真的是第一次见他一样:“宋先生好。”
倒是宋彰明显得有些生硬,垂着眸不敢同她对视,但也勉强能把这出互不相识的戏码演完:“裴湘姑娘好。”
柳如烟在一旁见宋彰明神色不好,有些担心:“怎么啦,是酒喝的有些多了么?”
“嗯,方才老张拉着我,不好不给面子。”宋彰明回答,仍旧垂着眸。
沈裴湘看着他俩,忽然想起戏文里说的“郎才女貌”。
她仍旧勾着唇,只是眼睛里多出几分没藏住的落寞。
她举起手里的酒正欲仰头喝个痛快,酒杯却忽然被人抽走。
“你这儿身板,喝什么酒。”
是席珏城。
男人高大伟岸的身姿矗立在沈裴湘身边,身上仍旧是熟悉的弹药味还夹杂着淡淡的烟草味。
沈裴湘抬头看他:“谈完了?”
他也看她,见她眼里那藏不住的不开心,有些心疼:“谈完了。”他将胳膊弯起示意她,“走吧,我带你去楼上看看。”
“好。”沈裴湘挽上他,眼里少了几分落寞与怅然。
也不知怎的,席珏城在边上,她便心安不少,不用装出来的气定神闲。
席珏城这才好像看到对面还站着两个人,微微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先失陪了,宋先生宋太太。”
柳如烟微笑示意,目送他们两个人离开后对着在一旁发愣的宋彰明道:“没想到席少督这样一个铁石心肠的人也会有铁树开花的一天呢。”
她与席珏城有过几面之缘,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冷面军官身边有女人,还这样关心呵护。
宋彰明不语,神色暗淡的看着沈裴湘渐行渐远的背影。
沈裴湘跟着席珏城,踩着细高跟的脚趾头已经在鞋子里隐隐作痛。
楼上的人大半还在,齐刷刷将眸光全落在了她身上,离的远的便伸着脖子看。
沈裴湘故作淡定的跟着席珏城一直往前走。
不像楼下都是些年轻人,楼上大多是穿着长袍马褂的老态男人。
暖色调的水晶灯挂在高高的穹顶之上,珠串垂落下来,在二楼的廊间璀璨夺目。
“珏城啊,不介绍一下?”□□山仍旧坐在那条洋沙发上,眯着眼看着他俩,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席珏城带着她在□□山面前停下,没有立即开口回答,手腕微微使力将沈裴湘更往自己身边靠。
沈裴湘被这股莫名其妙的力一扯,再加上本来双脚就没力气,差点就一头栽席珏城身上。
她好容易才站稳了脚跟,有些不解的抬头看着席珏城。
席珏城见愈发多人将注意力投在他们身上,这才缓缓开口:“我的女伴,日后七爷大抵会常常见到了。”
□□山听着他的话,又发出了爽朗的笑声:“你这小子……”
沈裴湘瞳孔微微放大的对着席珏城,歪着脑袋神色之中是不解之意。
这话说的,未免太有歧义,总叫人觉得他和她关系不一般。
席珏城也侧头看她,那双桃花眼里多带笑意,挑眉示意她接话。
沈裴湘只得转过头去接□□山的话,瞬即,脸上便浮现出礼仪性的笑容,纵使是多带虚情假意的笑,可挂在她那张国色天香的脸上便叫人还是忍不住沉沦在此。
“苏七爷,日后便要多多关照了。”
“哪里的话,沈小姐名动京城,老夫可很是欣赏你演的杜丽娘的,珏城就是个在沙场里只知道舞刀弄枪的人,还得你多看着了。”□□山用那双如鹰般精明的眼看着沈裴湘,那张留着胡子的脸上布满皱纹。身板倒是挺正,不显老态,语气也很是亲和。
她听完这席话,越品越觉得不对劲,这话像个套子,她怎么接都不太对,什么就她多看着了,若是她应声,明天京西城里恐怕又要传遍她与席珏城的八卦了,再离谱点就要说她要入主席家了。
席珏城见她面露难色,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敛去,缓缓开口:“她啊,自己都管不好,七爷就别为难她了。”
□□山看着眼前的二人,脸上露出微妙的表情,浅笑:“行,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多问。”
周围的目光越聚越多,盯得沈裴湘浑身不自在只想逃离,她下意识的想松开席珏城,胳膊却被他牢牢夹住。
他侧头在她耳边低语:“陪我演完。”
她只得作罢,硬着头皮和席珏城在各色人物之间周旋,好在席珏城还算对她照顾,护着她给她挡酒,她只要安安静静的做个花瓶就好了。
站的她腿都快断了,应酬了好几波人,这场宴会也总算落下了帷幕,众人纷纷离场,席珏城也带着沈裴湘离开。
沈裴湘举步维艰的和席珏城下了楼,她能清晰的感受到她的脚趾已经被细高跟的尖鞋头给磨肿了,这五倍的酬金果然不好赚。
她和席珏城在走到门外,宾客散尽。
夜色渐浓,大年初一的夜,锦绣街上一片繁华,灯火万家,只是这寒风还是冷的像刀子般刮过来,活生生要把人脱去一层皮,所以路上一片冷清,众人都迅疾的上了车往家里头去避寒。
她看到在门厅前的宋彰明与柳如烟。
男人在寒风中将女人拥在怀里,一路徐行的到了轿车前,他替女人开了车门,看着女人坐进去,在车门前俯身浅笑着对女人说着什么,随即自己也坐了进去,而后关上了车门。
沈裴湘有些出神的望着,竟不知自己脚下有楼梯,踩了个空,好在席珏城反应快,即刻把她往回拽。
沈裴湘的脑袋结结实实的撞在男人坚实的胸膛上,她吃痛捂着脑袋:“嘶。”
“再怎么看也看不出什么花了的,沈小姐,人家如今是柳家的女婿。”席珏城抬手替她揉了揉脑袋,手法有些粗重,似乎是故意想要揉醒她。
沈裴湘撇开了他的手,自己轻轻捂着被撞麻了的脑壳:“我不是想着他……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席珏城抿嘴,有些着急:“你不说如何知道我懂不懂。”
沈裴湘一边捂着脑袋,一边低头看着自己那双碍眼的高跟鞋,要不是太冷,她真想赤着脚丫子回家,把这破鞋给扔了:“我脚太疼了,先回车里吧。”
席珏城也垂眸看她的脚,那细高跟的确是看着就累:“嗯。”
女人一瘸一拐的跟着他上了军车。
一路上,他都没在追问她后续,只是沉默的开着车,沉着脸。
沈裴湘揉着自己的双腿,看着车窗外繁华的街景,又看到在街边蜷缩着的流浪汉。
她也沉默了好一会,才缓缓开口:“我不是嫉妒柳如烟,更不是舍不得宋彰明,我不过是会想起从前罢了,又会艳羡,艳羡原来是有人能这样相依的。”
“那还不是舍不得那个姓宋的?”席珏城手握方向盘,那双剑眉拧在一起。
“若非要这样说,我舍不得,只是从前那个信誓旦旦说要和我过这样日子的宋彰明而已,不是如今这个宋彰明。”她清楚的知道,宋彰明究竟是怎样的人,她早已将他的真面目看得清楚,而如今他对这个柳小姐能有几分真她也知道,只是她见着这般场景,也总是不免想到从前,从前自己想着离开梨园以后和心上人过的日子,就是这样的日子。
席珏城忽然刹车,二人皆因惯性向前一倾,沈裴湘有些不解的侧头看他。
席珏城仍旧紧握着方向盘,侧过头来,眼神里满是坚定:“他给不了你,总有男人能给你。”
她浅笑,像是在自嘲,笑容泛苦:“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大道理呢。”
她顿了顿,笑容虽还再脸上,可那双凤眸里却蒙上了水雾:“不要了,我自己能给我自己。”
从记事开始那几年颠沛流离的日子,再到被卖进梨园的这么多年,她总算是愈发的明白一个道理,是想要新胭脂也好还是想要安生日子也罢,都只有自己能给自己。
旁人,不要想也靠不住。
席珏城是头一次在这个女人的眼里看见了决绝,语气平淡,寥寥几字却好像把自己在这段不如意的感情里得到的所有的恶果与惩罚都剖析了出来。
他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也不忍心看她那双悲情的眼,只得偏过头去,脚重新踩上油门。
沈裴湘也不再开口,眼里的水雾随着心中激荡的情绪逐渐平复而退散,双手不停的在按摩着自己的站麻了的双腿。
席珏城则默默的开着车。
军车在梨园后门停下,沈裴湘正打算开车门,席珏城却突然开了口:“沈裴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