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敲定
“你要请戴岳做助演?”夏钟生半晌没说话:“你是怎么想的呢,罗布里?”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他适合我那个剧本里的角色。”罗布里道:“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夏钟生提高声音:“我教了你四年,我还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人,罗布里?你看起来嬉皮笑脸从没个正经,但心思通透直白地很,你同情那个戴岳,觉得他不该落到这般地步是不是?你还想帮他一把,对不对?”
“他已经彻彻底底倒下了,爬都爬不起来那种,谁能拉他一把?谁也没有那么大本事,”夏钟生苦口婆心地劝诫道:“你就记着,他掉下去的坑,咱们绝不会掉下去就行了。”
罗布里出了校门之后,已经很少再听到这样语重心长的劝告了,心里倒也有一丝感动:“夏老师,一别四年,您老还是这么嘴碎哟。”
“……”夏钟生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一片好心喂了狗。
“我知道您担心什么,戴岳红的时候得罪了一票人,包括吴大影帝,他们都不希望他爬起来,”罗布里道:“这些人在圈里有权有势,地位超然,别说是帮戴岳一把,就是和戴岳有一点牵扯,只怕都要受到打压。”
在确定让戴岳成为自己的助演之后,罗布里就确定自己是不可能再晋级了。
吴佩纶是不可能给他票的。
“但我罗布里说实话,是光脚不怕穿鞋的,我一无所有啊,不可能比现在还差了,”罗布里满不在乎道:“我不是怪娱乐圈势力,谁红跟谁玩,人不红了就装不熟;我也并非讨厌落井下石的人,芝麻大小的仇怨,非得指那人落魄的时候杀人见血……我说这半天其实就一个意思,这戏我非演不可了,到时候您就在后台看着,就像当初在学校,您看我们排演戏剧一样。”
罗布里这小子,虽然蔫坏到难以形容的程度,夏钟生执教三十年,见过无数的学生,有好胚子也有坏胚子,有成名的也有籍籍无名的,但他就是难以忘记罗布里,就感觉,这小子好像身上有一种劲儿,野草一样的劲儿。
说的好听点,皮实,百折不挠。
说难听点,耐、操,抗造。
管你麻痹风吹雨打,老子要活的天高地远。
夏钟生不知道愣了多久,就在罗布里听不到声音打算挂电话的时候,他忽然问道:“如果,如果当初我没有招你入校,你的人生……会不会是另一种前途?”
电话那头却轻轻松松给出了答案:“夏老师,当演员,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紫金公寓。
戴岳看着挂在墙上的照片,他巅峰时期所获得的奖杯和荣誉并不值得眷恋,让他难以忘怀的是自己站在舞台上、镜头前的影像。
在他光芒万丈的时候,他以为自己追求的是名,是利,是前辈曾经攀爬过的高峰。
而当他失去一切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他所求并非这些。
仅仅只是,全心全意热爱着表演而已。
“老公,吃饭了。”妻子晓霞温婉地敲了一下门,拉着他的手坐到了餐桌上:“今天我做了蒜蓉排骨,好像多倒了一勺生抽,你尝尝味道,就算是不好吃也不许笑话我哦。”
“怎么会不好吃,”戴岳道:“你做什么都好吃。”
上天总有一丝眷顾,在他低落谷底的时候他遇到了这辈子决定携手共度一生的女人,世界上最好的女人,给了他无尽的鼓励,让他从地狱走回了人间。
那个综艺节目,也是她鼓励他去的。
只可惜,要让她失望了。
“晓霞,也许我该考虑爸妈说的,”戴岳道:“跟以前做个告别,把生活的重心放在……”
电话响了,一个陌生号码。
戴岳接通,就听对面传来一个干脆的声音:“戴老师吗?我是罗布里,您还记得我吧,您骂我是花瓶的那个。”
戴岳愣了一下,“罗布里?”
“哎,”罗布里答应了一声:“是这样的戴老师,我就问您愿不愿意做我的助演,这个综艺节目不是有个助演赛的赛制安排吗,我有一个重要角色,觉得您特合适……”
“你是在消遣我吗?”一层怒意染上戴岳的眉间:“报复我说你是花瓶?”
电话那头的罗布里叹了口气,看来戴老师被压迫久了,患上了迫害妄想症。
戴岳砰地一声挂断电话,余怒未消,尽管他戴岳确实是落魄了,这几年也受尽了白眼和冷嘲热讽,但像罗布里这样明晃晃打电话来刺他的,还是少见。
“是谁啊?”妻子关心道:“惹你生气了?”
“一个白痴,”戴岳平复了一下心情:“不用理他。”
一顿饭还没吃完,就见他的手机屏幕又一次亮了,似乎来了一条短信。
戴岳随意扫了一眼,却忽然顿住了筷子。
妻子给他仔细地挑了鱼刺,将鱼肉夹到他碗里,却发现丈夫仍旧盯着手机屏幕一动不动。
“怎么了?”
“有人约我吃个饭,”戴岳深吸了一口气:“说有个角色给我。”
这几年当然也有自称是导演或者编剧的人来找过他,不过无一例外都是骗人的,或者是那种圈快钱的草台班子,想要借着他的名头吸流量。
甚至还有某个视频平台,信誓旦旦说要把他塑造成网红。
一个正儿八经科班毕业,拿过大奖,横扫荧幕的演员,就算是开夜班出租车每晚挣两百块钱,也不会自甘下贱沦落到那种地步的。
“会不会又是骗人的?”妻子有些担心道。
戴岳摇了摇头,神色有些怔忡:“是钱星,也许你没听过他是谁,但你应该知道他爸的名字……钱大亨。”
“钱大亨?”妻子虽然不是演艺圈出身,但工作也跟演艺圈有些牵连,何况丈夫还是演员,自然是听过这个名字的:“张明义的御用编剧,国内编剧第一人钱大亨?”
钱大亨,跟著名导演张明义合作了二十年的默契拍档,经他创作和改编的剧本曾获得奥斯卡最佳改编剧本奖提名,获得柏林电影节最佳剧本银熊奖。
同时,钱大亨的名下有个最富盛名的编剧工作室,坐拥编剧团队34人,源源不断向影视界提供各种剧本。
戴岳跟钱星也是偶然加了联系方式,吃过一两顿饭,就是钱星考上大学的那次,但要说是深交,那其实并没有。
其实戴岳也想着靠钱星搭上钱大亨—张明义这条线,但还没等他付诸行动,就出了网暴那件事,之后就是长达三年的无人问津。
没想到钱星却主动联系了他,约他出演一个角色。
峨嵋酒家。
戴岳忐忑不安地重复着坐下又站起来,站起来又坐下的动作,心中盘算着等会见到了人,应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谢。
同时他也有疑问,为什么人人对他避之不及的时候,钱星却对他雪中送炭?
没多久就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包厢的门开了,露出的却是……罗布里的脸。
“钱星你个死太监,”罗布里没好气地踹开了门:“这回要是再敢骗老子……”
两人目瞪口呆地对上了眼,同时露出错愕的神情。
“怎么是你?”
罗布里猛然眼前一亮:“他真把你约到了啊,我还以为他骗我呢,看来这小子总算还有点靠谱的时候。”
原来在催尾款的时候,钱星还顺带问了一下罗布里的排演进度,在得知助演缺人,罗布里苦于要不到戴岳的电话的时候——这小子信誓旦旦说自己可以约到戴岳,还说他可以做东,请两人一起吃个饭。
不一会儿服务人员就上了一桌子菜,这个饭店作为北京川菜老字号,招牌菜比如樟茶烤鸭、黄焖鱼翅之类的,做得十分地道。
罗布里大快朵颐,戴岳却有点食不下咽:“原来钱星说的那个角色,就是你的助演啊?”
罗布里点点头:“戴老师,苍蝇再小也是块肉不是?”
戴岳没有说话,神情却充满了自嘲:“我就说现在怎么可能有正儿八经的角色来找我,原来我只是被做了人情……”
罗布里却觉得这话说的不好听:“什么叫不是正儿八经的角色?就算只是一个舞台剧的配角,可您不是说,舞台是您没有办法放下的执念吗,您不是说,表演的机会很难得吗?从咱们学习表演的第一天起,老师不就说过,角色无大小,任谁都可以创造经典吗?”
“我不是说角色大小……”
“那您就是害怕了,”罗布里一针见血道:“害怕流言蜚语,害怕冷嘲热讽,害怕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你得罪过的人,铺天盖地的打压,是不是?”
戴岳沉默了,他的确是个‘渴者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的人,就算际遇磨平了他的傲气,他总有傲骨不能被折断。
他不想再回到那个舞台,承受刻意的打压和不能辩白的冤屈。
“矫情。”
戴岳诧异地抬头,就听罗布里‘呸’地一声吐出一根鱼刺:“您说您矫情不?不就一场娱乐性质的表演赛吗?不就三个叽叽呱呱在那显示存在感的导师吗?不就指责您抢戏是戏霸吗?”
“还能比得上三年前那次的腥风血雨?您说您三年前那么大的网暴都挺过来了,还怕这点打击非议?”
罗布里在这恨铁不成钢,绞尽脑汁说了一大堆,总算看到戴岳有所动容:“要一切向前看……”
“一切向前看?”戴岳终于点了点头:“你说的对,过去的都过去了,舞台是每个演员表达自我的地方,不是一言堂。”
罗布里:“……其实我说的是一切向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