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射影机（四）

    文月霭并不喜欢藤村友江，这种不喜欢倒不是厌恶，仅仅是如无必要绝不会接近的程度而已。

    光是听叙述，他就知道，又是和三枝幸一样，想借助不属于「此世」的力量的，对自己能力没有客观认识的人。

    之所以跟着出门是因为不想码字，以及放心不下masa，虽然可能性很小，但万一遇到怨灵就糟了。他是这么想的。

    越是接近藤村友江的家，缠绕在鼻尖的祭拜用的线香燃烧的味道就越浓郁，这是有人供奉的、新丧的灵身上会有的味道。

    而且，受人的影响，这里和「那边的世界」边界线有些模糊了。

    射影机……看来没少用啊。文月霭眯了眯眼睛。

    麻生雅贵的推断没有错，文月霭的眼睛所看到的世界和普通人是不同的，不仅是不同，还是大相径庭，这通常被专业人士们称作「灵视」或者是「看取」。

    和一般除灵人认知的单纯可以看到灵、妖怪的灵视不同，文月霭的眼睛能够看到得更多。

    灵体、妖怪、怪异这等灵异侧的东西他全都可以「看」的清清楚楚，只要他愿意，甚至其过去、本质、道理都清晰地呈现在他的眼中。人也是，只要他想，他就可以直接「听到」站在他眼前之人心中所想。

    不过，一般情况下他不会主动去深入地「看」，那样就太无聊了，而且，也没什么必要。然而，就算是这样，只要单纯的靠近或是触碰异常的地方，他出色的灵感还是能让他得知足够多的信息。

    就像这次。

    踏入藤村友江的家后，他「看」到了在这间房子中的切实发生过的过去。

    穿着家居服的藤村友江一脸哀伤，独自一人整理着纸箱中的杂物，时不时掩面垂泪。

    藤村友江从纸箱中捧出了射影机，有些好奇地端起来，眼睛凑近了取景器后，经过长久的愕然，她紧紧抓着射影机，一边哭一边反复透过射影机看向某个位置。

    像是着了魔一样，藤村友江端着射影机对着家里各处按下快门，神龛、全家福、沙发、餐桌、厨房，每一寸角落她都没有放过，胶卷上的成像上，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场景都出现了同样的对象——一对中年男女。

    藤村友江抱着相框痛哭，在她身后，身形呈半透明的一对中年男女面带忧愁地注视着她。

    闪回的景象让文月霭了解了事情的全貌，即使是这样，他对藤村友江也没有半点改观，或者用“果然如此”来形容他的想法更为准确。

    只是为了慰藉自己充满懊悔和思念的心而去使用灵异道具，沉溺于超乎常理的力量、依赖外物的人，他向来没有半点好感，而且未来会怎么发展也是一眼就望到了头。

    最开始只是沉迷使用射影机，用着用着就会毫无节制，紧接着就会踏上疯狂收集灵异道具的道路，最后为了让死者复生而走上邪道，触碰禁忌，死于疯狂、怪异或者反噬。

    文月霭想到了自己的同居人兼责编。

    明明同样是没有特殊能力的普通人，麻生雅贵就不会碰自己解决不了的东西，就算真的很感兴趣，也会谨慎思考后再行动，不让自己还有周围的人卷进无法搞定的麻烦中。

    他很喜欢对方的这一点，足够有自知之明。

    就在他走神的时候，膝盖被碰了一下，是麻生雅贵在让他发言。

    文月霭眨了眨眼，善良却不迂腐这一点他也很喜欢。

    “那我们就回去吧，masa。”

    他明白麻生雅贵是想让他从专业角度来说明事情的严重性，但他还是这么说了，反正藤村友江一点也不配合嘛！

    收到麻生雅贵瞪视的文月霭在心里吐了吐舌，反正对方不会真正生他的气，啊对了，回去的路上买夜宵吃吧！

    【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就可以挽救一条人命，我有什么理由不去做呢？】

    听见麻生雅贵的解释，文月霭内心恍然。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个原因。

    他还以为麻生雅贵是出于兴趣才收集的射影机，没想到是因为这个理由，从源头下手，提前阻止会发生的悲剧。确实，只要不去使用，只是收集射影机然后放起来对本人来说并不会造成什么影响，但是，会考虑这种事，有这样温柔而正确的念头并付诸行动的麻生雅贵，总是被莫名其妙的女性缠上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想到这里，文月霭忍不住低头笑了，他旋即一想，如果是抱着这样的想法，那masa就不会放着藤村友江不管了，至少也会全力劝说到无计可施为止。

    果然是这样啊。

    跟着麻生雅贵往回走的时候，文月霭漫不经心地想。

    访客应答机传出了刺耳的噪音。

    是怨灵吧。灵的力量会影响电子设备，用科学点的方法解释就是，灵的周围有磁场，不同的灵的磁场范围和强度都不同，浮游灵很弱小，所以并不会对电子设备造成任何影响，怨灵造成的影响就会大一些，具体表现为通讯信号变差或中断，监控视频出现雪花之类的。

    本来文月霭是不打算动的，前期出现的怨灵不会太强，藤村友江又有射影机，怎么想也不可能会被杀死，不过看到麻生雅贵着急的表情，他还是用灵力刺激了一下安全门锁，让门锁短暂失灵。

    经历了怨灵的袭击后，藤村友江就配合多了。

    文月霭没有「看」藤村友江是怎么想的，他只是专注听着麻生雅贵的解释，不管是提出的解决方案，还是后续的说明，都出人意料的准确，而且没有多余，明明他之前只是简单地解释了一下。

    这算是好事吗？他沉思，太了解关于「彼世」的知识并不是一件好事，可是知道这些可以让masa更好地保护自己回避危险……这其中的度还真不好把握啊。

    总而言之，masa现在这样就挺好的，不能让他真正接触另一边的东西。文月霭想。

    就在文月霭走神的时候，麻生雅贵和藤村友江的对话还在继续。

    听到麻生雅贵几乎没有犹豫地就回答了“不行”，藤村友江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有没有什么方法……”她咬了咬下唇，“我什么都愿意做！”

    “藤村女士，您是个聪明人，”麻生雅贵说，“得到什么的同时就会付出相应的代价，您要使用射影机，就要承担使用它的后果。”

    藤村友江思索了一下，最后说：“可以给我点时间考虑吗？”

    刚才她被突发事件吓坏了，现在仔细回想起来，有所准备的话，自己的力气是可以挣脱怨灵的，而且射影机对怨灵有效，除灵并没有那么难，如果再来一次，她应该可以应对。

    再……看看吧。

    察觉到藤村友江态度的变化，麻生雅贵皱了皱眉。

    明明他刚进门的时候藤村友江还是真心想知道解决方法并照着做的，现在却又犹豫了？

    文月霭抬眼看了下藤村友江，撇了撇嘴。

    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好了，我们走吧masa，该做的你已经都做了，她死了也与你无关，不用感到愧疚，”文月霭戳了戳麻生雅贵的手臂，“如果变成怨灵找过来我会解决的。”

    藤村友江：“等等？！你说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她原本因为焦急惊惶而充足的气势在看到文月霭的脸之后一泄，差点说不出话。

    文月霭偏着头，像是没听到一样，没有回答。

    “霭——”麻生雅贵很无奈。

    文月霭看了看麻生雅贵，耷拉下肩膀：“那个怨灵只是暂时被击退了，并没有消失，我们走后过不了多久就会再出现，射影机的威力和持有人的灵力有关，没有灵力的普通人用射影机最多只是能看到并拍摄灵，消灭灵是不可能的。”

    “所以，”文月霭眯着眼睛，突然看向藤村友江，“如果你有半点灵力，以你用射影机的频率，早把你父母的浮游灵拍没了。”

    听到文月的话，藤村友江一下当场愣住。

    回过神后，她的内心涌上一阵后怕和悔意，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要亲手「杀死」自己的父母了，又一次，她的自以为是让她又狠狠地伤害了自己最亲的人。

    想到这里，藤村友江捂住了脸，任由眼泪模糊了视线，浸透掌心。

    ——在东京的生活怎么样？不要太辛苦了，有空回家来看看吧。

    学历普通、也没有后台的女性想在东京独自工作生活，压力实在是太大了，再加上她不是大城市出身，受到的歧视和不公平对待只多不少。所以，面对父母的关心，她只是冷淡地回复：

    忙，有空再说吧。

    ——家里种的桃子熟了，很甜哦！记得你最喜欢吃这个了！要回来吃吗？你的房间一直都有打扫哦！

    她不甘心，她想要出人头地。加班是常态，这样才能获得上级赏识；应酬不能不去，只要不去一两次就会被说“不合群”，上升空间就会完全被阻断。所以她打断了父母的絮叨：

    好了知道了，我在忙，之后我再打回去。

    结果并没有什么“之后”，喝酒喝到凌晨的她直接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

    ——友江哟，桃子做成桃干和果酱邮寄过去了，记得收，还有，要好好吃饭哦！

    那些精心制作、装在干净的玻璃罐子里的果干和果酱，等到她想起去拿的时候，已经完全坏掉了，她还因为那股酸臭腐烂的味道被物业骂了一通，最后，那些东西都进了垃圾箱。

    她的父母背着大包小包的特产和礼物到东京看她了。

    然而，她只是匆匆把他们接到家里，都没一起吃一顿饭就又去忙了。

    那是父母第一次来东京，结果却只是待在她公寓，帮她打扫了卫生，将一切整理地井井有条，还为她做了饭菜，当天就坐车回老家了。

    那些充满心意的饭菜，等到她回家的时候，已经凉透了。

    她总是想着，等到她忙完这一阵就好好陪陪父母，把他们接到东京一起生活，每一次、每一次，却没有真正忙完的时候。

    结果，没有以后了，父母来东京看望她那一次，就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在那一次几乎称不上是见面的9个月后，她的父母，死于交通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