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射影机(三)
察觉到藤村友江的态度似乎不像他们刚进来时那么抗拒冷漠,麻生雅贵对接下来的谈话稍微有了些信心。
“这么晚还来拜访,打扰您了。”坐在藤村友江的对面,麻生雅贵微微鞠了一躬,“其实我对您电话里说的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有些好奇,可以详细说说吗?”
摩挲了一下茶杯,藤村友江说:“……不,其实是我的错觉。前段时间我的精神不是很好,所以有些疑神疑鬼,现在冷静下来想想,都是自己吓自己。”
听了藤村友江的话,麻生雅贵一时无言。
这就纯属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前天还在怀疑怪事发生与射影机有关,今天就立刻改口是错觉了,变天都没这么快的。
藤村友江明明知道他上门的真实目的,却还是装傻,明摆着就是不愿意再继续深入谈论这件事,这让麻生雅贵之前升起的一点信心完全被打消了。
沉默了一下,麻生雅贵再度尝试发起对话:“您之前说射影机,说实话,或许它是有一些特别的功能,但与其能力相对应的危险也是存在的,您有没有详细了解过?”
这次藤村友江就干脆不说话了,只是沉默地喝茶。
麻生雅贵自认交际能力并不差,但是面对这种非暴力不合作的对象他一时之间也想不出继续对话的方法,有些苦恼地按了下额头,他眼角的余光正好扫到一抹白。
那是一直静静跟在他旁边的文月霭。
啊对了。
麻生雅贵想起了从进门到现在,藤村友江一直不敢直视却又忍不住频频瞟向文月霭的小动作,动了动腿,在桌子下碰了下文月霭的膝盖。
文月霭转头看向麻生雅贵。
猫猫疑惑jpg
麻生雅贵以眼神示意。
说点什么啊。
接收到麻生雅贵信号的文月霭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眼神,他沉思了一下,说:“既然如此,那我们回去吧,masa。”
麻生雅贵:???
我没让你说这个啊!
听到文月霭的话,藤村友江立刻道:“天色也不早了,麻生先生您明天应该还要上班吧,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麻生雅贵拿藤村友江这种油盐不进的态度没办法,只好依照文月霭的话,起身告辞离开。
离开藤村友江的公寓,确认对方从楼上看不到他们后,麻生雅贵停下了脚步。
“你刚才怎么回事?”
麻生雅贵可不认为文月霭真的没看出他的意思,会那么说绝对是故意的。
文月霭摊手:“人家想留着射影机就让人家留着呗,这是她的个人选择,反正一时半会也不会死,死了的话,应该会有亲戚来收拾遗物吧,到那个时候再上门收购射影机就好了。”
麻生雅贵并不意外文月霭流露出的冷漠态度,他的这位同居人,喜好很鲜明,只有对感兴趣的人或事时才会主动,应对也会比较积极,反之则如非必要一个字都懒得说。
之前口红的事情也是,他其实是知道的,文月霭其实并不喜欢三枝幸,只是因为他的缘故才会介入。
作为编辑,麻生雅贵早就见识过各种性格稀奇古怪的作家,尤其是成名的作家,下至懦弱没主见上至反社会同理心缺失,那叫一个应有尽有,所以他并不认为文月霭这样的性格有什么问题。
不过,他还是要解释一下:“我的目的并不是射影机,你也知道,这东西我拿了也不会用,收集射影机只是手段,我不希望普通人被家族中长辈的研究成果所害,这听起来是有些多管闲事。不过,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就可以挽救一条人命,我有什么理由不去做呢?”
“你是这么想的啊……原来如此,所以你才要收集射影机。”文月霭怔了一下,他之前还以为麻生雅贵收集射影机是出于兴趣呢,如果是这样的话……
想到这里,他抬起头,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我就是喜欢masa这一点哦!是个超级大好人!”
“完全不觉得你在夸我,”麻生雅贵吐槽了一句后,问:“所以,你知道了什么?”
在关于鬼神之事方面,他很信赖文月霭的能力,或者说,他已经将文月霭视做这方面的权威了。
“依赖射影机的能力,妄想抓住逝去的幻影呗。”文月霭随意地说,“她所求之物就像是镜中花水中月,注定无法留住。”
逝去的幻影……
想到藤村友江前不久才失去了双亲,麻生雅贵叹了口气:“人是感情动物,会软弱很正常。”
文月霭对麻生雅贵的话不置可否,而是抛出了一个问题:“你知道为什么射影机的持有者大多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吗?”
“为什么?”麻生雅贵问。
他所知道的只是呈现在纸面的调查结果,那就是拥有功能完好的射影机的人的结果都不怎么好,至于其中的过程与原因,这么细节的东西他并不清楚。
文月霭说:“射影机可以让看不到灵的普通人看到并拍摄灵,这个过程会增强使用者的灵感,使用的次数越多,就越靠近「那边的世界」,生人越是靠近「那边的世界」,身上「生」与「死」的边界就会越模糊,后果就是逐渐变得不需要射影机也能看到灵,甚至能直接触碰到灵。但这是很危险的事情,因为触碰是相对的,灵也可以直接影响到使用者。而且,「死物」会被「生」所吸引,如果发展到这个地步,放弃使用射影机又没有别的防御手段的话,就会被聚集过来的怨灵杀死,继续使用的话,又会受到更深的影响。”
麻生雅贵喃喃:“这完全就是恶性循环啊。”
“没错。”文月霭赞同道,“还有一件事,射影机用久之后,可能面对的就不止是灵了,毕竟怪异之间是会相互吸引的。所以,那些持有人,更确切地说,是用射影机拍摄灵的人,他们的结局不是短寿,就是精神出了问题,最严重的情况就是横死。”
听了文月霭的话,麻生雅贵陷入沉思。
这还是文月霭第一次这么详细告诉他关于射影机的事情,很多时候文月霭只会解决事件而不去做深入的解释,哪怕他追问,文月霭就算会回答,也不会说的太多。
现在他明白了,为什么文月霭从不正面给他形容所谓的灵、诅咒这些东西究竟长什么样,因为知道的越多,就离危险越近。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藤村友江的事。
“既然这样,那事情就越快解决越好,趁藤村女士还使用射影机的次数还不多的时候。”麻生雅贵说,“我们回去。”
文月霭自然是无可无不可。
两人原路返回,只是这一次没那么好运正好碰上出门的住户了,麻生雅贵只好用公寓楼下的访客机呼叫藤村友江。
“还有什么事吗?”藤村友江的声音从访客机上的扬声器上传出,听起来还挺平静的,没有不耐烦的感觉。
本想谎称有东西落下,话到嘴边,麻生雅贵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说出了实话:“关于刚才的事情,可以再详谈一次吗?”
藤村友江拒绝了:“不,我累了,要休息了,下次再说吧。”
成年人的社交中,所谓的“下次”往往只是托辞,实际上是没有下次了的意思,一般这种时候识趣的做法是应承后离开,但麻生雅贵今天就打算当一回恶客:“藤村女士,那台射影机真的很危险!使用过它的人都没有什么好的结局。”
“那也是我自己的选择……什么?!这……滋滋滋……”说着,藤村友江突然惊呼了起来,显然是遇到了什么意外。
而此时,通讯突然变得很差,频道中满是刺耳的杂音,人声混在其中,并不分明。
麻生雅贵心里一沉:“藤村女士?藤村女士?发生什么了?!您没事吧?!”
滋滋的杂音戛然而止,通讯被切断了。
麻生雅贵在按下藤村家的门牌号的同时,往紧闭的玻璃门里看了一眼,电梯旁的楼层显示器显示电梯正停在1层,一动不动。
糟糕。麻生雅贵心里暗自着急,藤村友江恐怕是遇到危险了,不巧的是这时没有住户出来,没人开门的话他们根本没法上去。
看了眼麻生雅贵的表情,文月霭手指动了动,走上前一把拉开了门:“走吧。”
麻生雅贵惊奇:“???怎么做到的?”
文月霭回了一个wink:“一点小技巧。”
再度来到藤村友江的家门前,麻生雅贵抬手敲门:“藤村女士……”
还没等话说完,门突然就开了,藤村友江一扶门一手拿着射影机,她的呼吸有些不稳,脸色是肉眼可见的苍白,最明显的是扶着门的左手手臂上有四条青黑的痕迹。
等了一会儿,看藤村友江没有开口的意思,麻生雅贵只好说:“现在我们能好好谈谈了吗?”
藤村友江纠结了一会,最后还是请两人进了门。
进门后麻生雅贵就直奔主题:“怪异之间会互相吸引,越使用射影机遇到的危险就越多。藤村女士,刚才发生了什么?”
“刚才……你们走了之后,我回到房间拿射影机,然后麻生先生你就返回来了,通话的时候我发现射影机上的指示灯亮了,之前都是蓝色,这次却是红色,我以为坏了,想试试看还能不能用,结果……”随着回忆,藤村友江脸上浮现出了害怕的表情,“结果透过镜头……我看到了幽灵!”
“她……它长得很可怕……直接就扑上来抓住了我的手!挣扎的时候我无意间按下了射影机的拍摄键,她惨叫一声后消失了。”
原来如此,所以藤村友江的手臂上才有那样的伤痕吗。麻生雅贵想,而且,看来藤村友江是真的吓到了,说话的时候一直紧紧抓着射影机,隔几秒就看向指示灯,时刻注意着指示灯的状态,生怕那个灯再度亮起。
麻生雅贵叹了口气:“明明您都遇到了危险,也知道这和射影机有关,您还决意继续使用吗?”
藤村友江低着头不说话。
“总之,越是使用射影机,您今后遇到的袭击您的灵就越多,根据我的经验,建议是不要再使用它,这两天就先到神社或者寺庙住下,等影响消除后就可以回归正常生活了。”
说完,麻生雅贵看了眼文月霭,在得到对方肯定的眼神后放下心来。
没办法,因为文月霭不愿意跟藤村友江说话,麻生雅贵又不想勉强自家作者,就只能根据自己以往的经验还有文月霭之前说的话,提出解决方案。
所幸这个方法获得了文月霭的认可。
但这个说法完全没能取信藤村友江,她踌躇了一会,问:“……就这样?不需要做什么法事?”
不是藤村友江不想相信麻生雅贵,她对眼前这位温和有礼的编辑还是挺有好感的,但是这解决方法过于简单了,让她有些不安。
麻生雅贵完全可以理解藤村友江的心态,毕竟对方是没接触过这类事情的普通人。
他耐心解释道:“您有所怀疑也是正常的,大多数人认为的除灵需要进行一些相关仪式,这隔认知本身就是错误的,不同的情况有不同的处理方法。”
顿了一下,他继续说:“再者说,您的情况不是普通的被怨灵缠上,而是因为使用了射影机。我猜,您之前说的奇怪的事是在使用了射影机之后才发生的吧?射影机可以让原本看不到灵的人看见并拍摄灵,但相对应的使用后会提升灵感,看到以前看不到的东西。所幸,您还没有用多久,只要不再用,到神社或者寺庙这种「干净」的地方住一段时间,摆脱影响就可以了。”
看着手中的射影机,藤村友江缓缓开口:“偶尔、只是偶尔用一下也不行吗……?”
对上藤村友江的眼神,麻生雅贵有一瞬间的怔愣,那里面有非常深切的悲伤和痛苦,他相信如果自己的答案是否定的话,这些激烈的感情一定会从眼眶中溢出。
不过,就算如此,他也不会改变自己的答案:“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