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只是看不惯而已
一路过去，皆不见陈平的身影，直到走到大库门口，才瞧见文书堆里隐约有人冒了个头。
陈平正看得两眼发花，活动筋骨，瞥见韩奕来了，当即一激灵站起身来，苦兮兮的说：“公子……这也太多了些……”
姜岚看他脸上都是灰，不免十分认同的点了点头。
“你先去城防司抄录近六日的出入城记录，再去驿站查一查去靖州送信的人回来没，看看那梨花别院是个什么所在。”韩奕吩咐。
陈平如释重负，赶忙扔下手里的卷宗跑了出去。
一时间，大库里就只剩下姜岚与韩奕二人。
四目相对，姜岚老老实实往里头去找卷宗，一边问：“大人说的那起二十年前的案子是罪己书上哪一桩？如果是编写成卷宗的话，会写成什么名目？”
“建元二年，御史大夫刘升谋逆案。”
韩奕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姜岚步子一顿，罪己书上写的与刘升相关的内容她记得，说忠毅伯与其他几名大臣联手陷害御史大夫刘升，致使刘升满门被斩。
却想不到，竟然牵扯这么大！
韩奕已经往另一列里面走，一边接着说：“其实这起案子对于当朝许多官员都不陌生，但却几乎无人敢提，而且这份要案的卷宗似乎被之前的官员有意藏起来，更或者，已经销毁。”
“为什么？难道还牵扯了什么关键人物？”姜岚想象着封建帝王的各种忌讳，也继续往里走。
二人之间仅隔着一列书架。
韩奕的声音安静而清晰，只偶尔伴着几许竹简碰撞的动静。
“二十年前，当今圣上刚刚登基，虽然圣上本就是皇储，但也难免经历皇位之争，当时，诸皇子中，有齐王、晋王二人声势最大，且二人联手曾险些害得圣上皇储之位被废……圣上登基后，便将二人贬为庶民。
而刘升，两朝元老，深受先帝喜爱，据说，曾被先帝赞为一面明镜，但却过于刚正，因御史身负检察百官之职，为保公正，刘升甚至连官员之间的聚会都不参加，自己也从不宴清，以至于为官三十载却一个知己好友都没有……
圣上登基后，刘升依旧和从前一样谏议，在百官面前也敢直言圣上的不是……
后来，圣上收到密报，说刘升不满圣上执政，与废齐王废晋王勾结，意图谋反，恰好之前刘升因反对圣上提出的新政而遭到圣上冷遇。
得知这一消息，圣上派人彻查此事，果然在刘升书房暗格中找到了与废齐王废晋王往来的书信，当中大有犯上之词……
圣上看过后当即下令抄家诛九族，百余条性命就此终结，最小的，是刘升的孙女，不过刚刚三岁，据说，她被砍头之前还问身边的奶娘，要在这里跪多久才能吃到糯米酥。”
……
姜岚听完，许久也没能缓过劲来。
捏着竹简的手早就发白却不自知。
“怎么，害怕了？还敢当三品女捕头吗？”对面，韩奕扫了她一眼，神色淡淡的。
她这才瞪向韩奕，“当然不是害怕，只是……这几天我虽然在韩府，也见过一些人物，但一直到刚刚，我才真正觉得自己已经来到了封建王朝，一个……真正有株连九族这种事情存在，君王的喜好就可以决定一个人，甚至数百口人生死的时代……”
最令人心生寒意的是，事后竟然都没有人敢提起这件事！
“难道当时就没有一个人帮刘升说过话吗？总不会所有大臣都不喜欢他吧？总有人能看见他的好的吧！”姜岚忍不住问。
韩奕放下手中竹简，又去拿另一卷，也不知是不是斟酌了什么，默了默才说：
“我当初听老文书说完后，便问过我父亲对刘升的印象，父亲说，刘升成也刚直，败也刚直，先帝喜欢他的刚直，能护着他，但旁人却未必……不过更多的，父亲也不愿告诉我，反而让我莫要追问此案。
……那老文书之所以与敢我提起，也是因为他当时正要告老还乡，我摆酒送行，他多喝了几杯，若他还有公职在身，想来也是不敢说的。”
“这么看来，这案子真的有冤情！说不定那些书信都是伪造的！”姜岚愤愤不平。
虽然她也知道良药苦口忠言逆耳的道理，也知道官场不容易混，但也确实为了刘升可惜，更为了刘升那些无辜的亲族可惜！
那小女娃娃才三岁呀！哪儿懂得什么谋逆不谋逆的，竟然也被牵连……
实在是太过分了！
“所以我才说，想要查清并不简单，就算我们查清了，想要当今圣上认下自己错判，也是难如登天。”韩奕静静说道。
听见这话，姜岚忽然抬眼，越过书架看向他，见他神色如常，低头浏览着手里的竹简，仿佛在谈不甚重要的话题，不由得问：“那你呢？”
“嗯？”
韩奕抬眸，恰好与她对视。
二人双目间就隔着书架，与在阳光中隐约可见的灰尘。
“听你刚刚所说，你应该也觉得刘升是被冤枉的，你父亲也暗示你皇帝跟先帝不一样，不喜欢刘升，所以才让你不要过问免得惹祸上身，既然你明知道皇帝是这样的人，为什么还要做掌管刑狱的大理寺卿？难道就不怕得罪皇帝？”
姜岚直直的盯着他。
“……只不过是看不惯罢了。”韩奕沉默片刻，终是回答。
姜岚心头忽然就涌上了一股热流。
即便面前这个男人在说这话时，依旧冷冷清清的，压根不带半点热血。
但她还是忍不住笑起来，望着他十分认真的说：“我知道了，我也看不惯，我会和大人一起加油，就算这件冤案和忠毅伯的案子没有关系，我也会尽全力去查，希望能够换刘升一个清白！”
“你只要不轻举妄动我便万事大吉，其他的事便不劳你了。”
韩奕忽然有些后悔这么细致的将这件事告诉她……
谁知这话说完半晌，也没听见她反驳什么，不禁心生好奇，又抬眼去看。
却见她正低头认真找着卷宗，嘴角还挂着一丝笑意。
这枯燥的差事就连陈平都扛不住，她有什么可美的呢？
却不知，姜岚根本没将他刚刚的话放在心上，她早就看出来，这位韩大人是面冷心热的，看似嫌弃她之前轻举妄动，实际上只不过是不希望她贸然涉险。
就这么一直查到上了灯，中途衙役提过来的食盒放在角落里，里面的饭菜早已经凉透，二人却都没想起来吃。
院中的兵卒文书们实在看不清字了，只好将卷宗分批搬至公廨，继续挑灯查找。
——韩大人与未来的韩夫人尚且还在查着，他们又哪儿敢想着放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