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乱梦
因为没查出什么疑点，所以众人便只能先在寺庙的客房住下。
大家都被安排在同一所院落，这云鼎寺真是处处豪富，就连香客住的厢房也极为雅致，细节之处见功夫，每一方桌椅都十分有讲究，墙上挂的字画也俱有来历可寻。
因为富贵，所以地方很大，完全不存在客房不够用的情况，戚无义等人各自分到一间房。
苏白抬腿要走，戚无义拉着他的衣摆不放。
“师父，我替你守夜吧。那两个什么什么督刑人不是说那江洋大盗很可能藏在寺庙里吗，我得守着师父才放心啊。”
苏白疑惑的皱起眉:“为师还需要你保护吗？”
戚无义舔着脸说:“是我需要师父的保护。”
苏白点点头:“那你替师父守门吧。”
“师父，我可以睡脚踏上啊，离您近点才安全嘛！”
戚无义成功为自己争取到了睡脚踏的机会，让顾盼归感叹不已。
“怪不得宗主最疼大师兄呢，大师兄可真够不要脸啊。”
对这句话虞欢言倒深感赞同。
云鼎寺实在豪富，备的是百步床，雕工精美用料讲究，戚无义往脚踏上一躺，发觉地方绰绰有余，便抱了被子一盖，睡得颇为舒适。
苏白自在的睡在床上，捧着一卷书慢慢看着。
“师父，你说那个采花大盗会不会藏在寺庙啊？”
苏白翻过一页书，说：“不知道。”
“那您说那杨羽是不是看上他阿姐了，啧啧啧，我看这内里有好一出戏可品呢。”
“粗鄙之徒，真乃粗鄙之徒……”
“师父，要是那个采花大盗真藏在寺庙，我们要不要帮帮忙呢？”
“遇上了就帮，遇不上也就罢了。我看那两位督行人修为都不错，一般匪徒应当不在话下。”
“那倒是，咱们还得早点想办法解决旱魃的事呢。”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戚无义突然忍不住问。
“师父……背着鬼是什么意思？”
苏白翻书的手顿了一下:“小龙王跟你说的？”
戚无义嗯了一声。
“龙族的天赋得天独厚，小龙王的修为更是深厚，它能看破柳三江身上的怪异之处也不足为奇。”
“柳三江乃修道之人，岂会怕鬼。”戚无义百思不得其解。
他之所以不能理解，是因为三魂六魄，离开躯壳便要消散，就算侥幸不散，日光、阴风、鸡鸣、狗血皆能伤之，不可能把修道者害成这个样子。就是气血旺盛的普通人，等闲小鬼也不敢近身，莫说修道之人。
就是有成气候的，也不为修道者所惧。修道之人沟通天地，道法万千，向来是追着鬼打，被鬼缠的真是少见。戚无义突然怀疑起自己过往对鬼的经验来，又想起来曾经在家乡听过的无数冤魂厉鬼的故事，一时心中惴惴。
眼见戚无义非要刨根问底，苏白只能掩了书卷叹息一声，说：“这世间总有一些例外，鬼魂虽然脆弱，可若得了什么机缘，或有不为人知的法门说不定也能长存于世为害作恶呢。”
“真有那么厉害？”倒不是戚无义孤陋寡闻，恰恰是他太有见识、经验充足，见过的小鬼冤魂如同过江之鲫，所以才奇怪。同时，他又听过看过太多鬼怪故事，遇见柳三江这事，便十分摇摆不定。
“世间万物，哪能都为人知，你我修道之人略窥天机，才越发感受到自身的愚钝无识。阿七啊，要永远记得心存敬畏，谦虚恭谨。”
苏白很会拿这样听起来很有道理，实际上什么也没说的话来搪塞人。戚无义沉默了一会，终究是辗转反侧，他躺在脚踏上看苏白。
苏白的脸被烛光映照，一半隐在黑暗里，一半则如玉石，温润完美。
“师父，那鬼为什么缠着柳三江？”
“谁知道呢？”
“鬼缠人，一般都是有因果的吧？”
“也不尽然，你的书都念到哪里去了。阳气衰弱，或者天生通阴者也容易招惹鬼魂。还有些恶鬼，馋人血肉，祛之不去也是有的。”
“师父……柳三江有救吗？”
“……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戚无义还想再问，但千言万语哽在喉咙，一时说不出口，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活了太久，虽然还是少年模样，但和杨羽那样正经才十六七的人早就天差地别了。戚无义记不太清自己打哪儿来，但还记得自己曾经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上着学读着书，平平凡凡庸庸碌碌。某一天戚无义突然醒悟过来，像是发了一阵呆突然惊醒，却已经是历经沧桑物是人非了。
负鬼、负鬼最有可能的便是负债了……
但戚无义的债太多，早就业障难消，他想了又想实在想不清究竟欠谁最多，刀下的哪个亡魂最有能耐能爬他的背。
一夜中颠三倒四的做了好些个梦，什么也记不得，那种惊悸之感醒了之后却犹存于心。戚无义倒后悔非要和苏白睡一个屋了，唯恐自己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梦话被苏白给听去了。
好在醒来之后一切如常，苏白还叫他赶紧收拾收拾去看看天马，不要耽误了他们回宗门的时间。
作为修道之人，尤其是戚无义这种修为的人，几乎是不需要睡觉的，休息一般都是打坐。昨天他躺着入定，却不想心神不宁，反而睡着了，还好苏白一心挂念他的天马，倒没揪着耳朵念他。
戚无义直呼侥幸，更不敢问自己说梦话没有，一溜烟的跑去寺庙马棚了。云鼎寺的马棚也富贵得超乎寻常，两匹天马得到了极好的照料，一个个精神抖擞。
照顾天马的静尘和尚瞧着年龄不小了，三四十岁的面相，人倒是很和蔼。戚无义打眼一瞧就明白此人修为平平，真实年龄恐怕得翻一倍，但因为修为止步不前，虽然比普通人强很多，却依旧逃不脱衰老的命运。
也对，就连天人亦有五衰，况乎凡人？
“阿弥陀佛，施主们这就要走了吗？”
戚无义点点头。
静尘一脸不赞同:“施主，天马虽乃御风灵兽，终究力有穷尽，小僧浅见，还是应当让它们再休息两天为好。”
戚无义接过静尘拿在手里的灵草去逗天马，一边摇头叹气:“静尘师父，不是我不怜惜它们，实在是有重要的事需得赶回宗门。你说御剑吧，太耗费灵力。就如千里之途靠跑的，傻子才干。用法器吧，又太慢，慢吞吞的像老太太散步，用于出游倒不错。这两匹天马还是我师父卖老脸求人家送的，就是为了能快些回去，如今也只能委屈委屈它们了。”
静尘听戚无义这样说，也没办法，只能轻轻抚摸着天马的鬃毛唉声叹气。
戚无义一边喂马一边发呆，昨夜的梦让他不由得追思从前。从前的戚无义是挺单纯的一个人，不是他多心地纯善，而是所处的环境非常质朴。只是人是会变的，而且变起来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厉害得多。
有时候，人成为什么样的人并不取决于自己，而是所处的环境。
正发着呆，突然窜出来个没见过的小和尚。
“静尘，快快赶去大殿，主持召集所有人前去呢。”
静尘疑惑不解的问:“出了什么事？”
“还能是什么事，”小和尚说，“昨夜灵均可收容了个好麻烦，那两个督刑人说要将所有人都叫去看一看呢。”
静尘愣愣的说:“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自然不是瞧咱们寺中的和尚俊不俊俏了，”那个小和尚说话倒也有意思，“那两个督刑人说他们追的那个大盗有可能藏身庙中，又擅长拔骨易容之术，为了避免那贼子跑了，不得不仔细辨认。”
“主持竟答应了？”
“他们拿着城主令呢，听闻是三城主亲自下的令，主持岂能不给面子？”
静尘再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唱了声佛，对戚无义点点头就跟着走了。
戚无义感到好奇，又想到他们要走，苏白肯定要去向主持辞行的，便干脆跟着一起去了。
到了大殿，几百个和尚齐聚一堂，几百颗光头在清晨朝阳下泛射着亮堂的光，倒是颇为新奇。
燕飞和杨羽正在其中查探，一个穿着最庄严的年轻和尚在佛前盘腿坐着，袈裟华丽，佛珠神光内敛，显然就是云鼎寺的主持了。
戚无义刚到不久，苏白和顾盼归几人也到了。
苏白走上前拱手行礼:“圣僧当面，昨夜来得太过匆忙，不曾拜会，失礼失礼。”
那和尚睁开眼睛，一副年轻皮囊，气质稳如磐石，未语先笑很是和善。
“施主客气了，云鼎寺乃佛门之地，佛渡众生，又岂会吝啬收留远客呢？”
这话听着怪怪的，苏白呵呵两声，又客气的送了些东西表示是谢礼。
两人在一旁东拉西扯，戚无义懒听客套，便跑去问杨羽。
“你们查得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杨羽摇摇头，摸着下巴说，“感觉这寺里没什么奇怪的。”
“我就说嘛，没道理这么大座山不藏，跑这高手如云的寺里来呀。这会你们可跟丢了人，错失良机了。”
虽然没查出什么，杨羽却很不肯低头，依旧说:“那可不一定，灯下黑灯下黑，越是不可能的地方说不定越有可能呢。”
戚无义发笑:“你也说了‘说不定’我看你们是白忙活咯。”
“你们也别走，”杨羽不高兴的滥用职权，“说不定贼人就藏在你们中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