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 完了。我爸绿了。
小姑娘这句“我在回信呀”, 过于理直气壮了。
连结尾语气助词都透着浩然正气。
以至于贺知野甚至产生了一微秒“合着是我小题大做”的自我怀疑。
但也仅仅是忽略不计的一瞬间。
贺知野瘫着一张和他坐姿一样的脸,耷眼问她“听你这意思,是准备尝试一下早恋了”
“”岑枳微张了张嘴。
“没有呀。”一脸茫然本能问他, “你怎么会有这么不理智的想法”
贺知野一滞, 竟然有点儿找不到合适回答的错觉。
他唇线拉平,看不出什么情绪地垂眼, 视线落在那封被岑枳摊着抄作业似的“情书”上, 微提了提下巴。
“啊。”岑枳恍然,和他解释, “还有两封我没回,因为他们提出的要求, 我办不到。但是这位同学的要求,我还是可以满足的。”
贺知野“”
还他妈,不止一封。
倒是不知道他们学校的男生,这么复古又纯情。
贺知野面无表情, 克制地问“什么要求。”
“他问我, 能不能和我一起学习, 共同进步。这有什么难的”岑枳拍拍那封信,顶着一张“我一定要竭尽所能成全他”的严肃小脸, “虽然语文是我的短板,但帮忙改一下主谓宾缺失,错别字,的地得的用法,还是可以的。”
贺知野“”
贺知野“”
能不能一起学习, 共同进步
可以。
然后帮你把整封信的语法、断句、标点符号错误用法,错别字等等一一标出。
附信返还。
嘲讽值拉满。
比婉拒一百次还管用。
那位仁兄要是此刻站在跟前,贺知野都得不吝啬自己残存的同情心, 拍拍他肩。
岑枳见她说完,贺知野始终盯着她不说话,不禁自我怀疑起来,小声问他“是不是,我这么做,不太合适”
贺知野扬了扬眉,没有丝毫的心虚与愧疚,语气是漫不经心“不会,挺好,继续。”
岑枳轻松放下心来,笑眯眯“好哦。”
一中月考之后,是要开家长会的。
高文山宣布完具体日期,先前完全没被月考惨淡均分影响,沉浸在即将到来的文艺汇演和校运会欢欣气氛中的14班同学,也不禁收紧了皮。
从前,他们班还只有一个贺知野,大家还能理直气壮地说“天才是可遇不可求的”
但如今,年级总分第二,年级唯一一个数学满分,也出现在他们班上,还是个从外省转来的新同学,再说这话,仿佛就是在坦白自己宛如月初话费余额般的智商。
班上几个垫底的同学,连爹妈开完家长会回去的开打宣言,都替他们想好了都是一个班的,都是老师教的,你看看人家贺知野和岑枳,再看看你就你考的那俩分数,上菜场买根葱都不够
愁。
“哎,我爸妈唯一的愿望,就是在我高中毕业之前,哪回开家长会老师能表扬表扬我,而不是揪着他们不放,说我学习怎么怎么跟不上,这回又拉了多少班级平均分,让他俩跟个孙子似的挨训。”下午自习课前,党夏和岑枳上完厕所一块儿回教室,愁苦捂心,“但我觉得这辈子,都没指望了爸妈女儿不孝原谅我”
“”岑枳抿紧唇,挠挠脸,觉得这种浮夸的表现手法,连湾湾偶像剧都不这么演了哈。
“枳姐”马嘉悦听见门口动静,拧头向岑枳喊,“老高刚来找过你,叫你上他办公室一趟估计是要问问你爸妈谁来开家长会的事儿”
岑枳一愣。
党夏一脸羡慕地松开岑枳胳膊,拍拍她肩“去吧,去接受你的荣誉吧。这种让爹妈扬眉吐气的家长会,只能指望我将来的女儿替我实现了。”
岑枳眨巴眨巴眼,吃了口空气似的“嗷。”
高文山办公室在知行楼,岑枳绕去回字结构的东横廊,下了一层。
自习课已经打铃,整个校园沙沙地安静下来。
办公室门敞着,岑枳匀速挪过去,正在思考是敲一下门,还是老老实实站在门口喊一声“报告”,就听见里面不止高文山。
“这次,家长还是不来吗”高文山问。
岑枳听见男孩子很轻的一声笑。隔了层墙,她听不出这声笑的意味,是无所谓,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嗯。”贺知野接着说。
岑枳脚下一顿。
“毕竟是高中阶段最重要的两年,老师再打电话,和他们沟通一下”高文山说。
“不用。”贺知野说。
这回话音里没有无所谓似的笑意,他答得也没有思考的空余。
“那家”高文山想说家访。或许电话里说不清,当面和贺知野的父母聊一下,他们会愿意多分一点关注给这个孩子。
“真的不用。”贺知野一改平时的散漫,语气略有些硬地打断他,却又加了一句,“老高。”
有些难堪他自己见就行,没必要扯进别人。
尤其是像高文山这样的。
高文山愣了下,倒不是为了自己话没说完,而是最后那句没大没小的老高。
办公室里静了两秒,高文山笑“行吧,老高听你的。”
“谢谢高老师。”贺知野声音又懒下来。
高文山笑着摇了摇头“老师想来想去,有些事情还是想问问你。”高文山微顿,重新语重心长,“你之后,有什么规划吗譬如是专心高考,还是参加些相关竞赛,或者考虑出国”
贺知野默了一秒,淡道“没想过。”
高文山微张了张嘴。
他带了14班大部分同学两年,贺知野这孩子给他的感觉,就是整个人很松散。
这感觉如今好像还有个专有名词,叫什么松弛感。
对贺知野来说,似乎的确有松弛的资本。譬如出生就是别人终点线的家庭条件,譬如毫不费力就能碾压霸榜的成绩。
但这种松弛有时候看上去,又有点太过了。像是随手撒在池塘里的一把星星,淅淅沥沥地掉进去,捞都捞不起来。
明明是个光芒盖都盖不住的少年,偏偏好像对什么都没多大兴趣,成绩平均得不偏不倚,连偏个科能和他多聊两句的机会都不给。
这年纪男孩子喜欢的篮球和游戏,他好像也就提提眼皮的兴致。
不像1班的那几位学霸,梦中情校极其明确,非清北不入。
说得直白一点儿,这孩子好像没什么目标。
“要不,你考虑下数竞”高文山循循善诱,“要是参加的话,现在可以准备起来了。我和秦老师讨论过,以你现在的水平正常发挥,进国家集训队完全没问题。过完年秦老师带队,陪你们几个一块儿去帝都。”
结果贺知野又说“不了。”
“为什么”高文山下意识。
少年没有丝毫的尴尬和说胡话的不好意思,慢腾腾地说“因为,我还是吃不惯飞机餐。”
岑枳“”
高文山“”
其实高一那会儿,高文山就和聂泽洋商量过,想让贺知野参加化竞。
提前七八个月准备起来,高二参赛,即便成绩不理想,也不耽误高三复习,正合适。
但贺知野说,他不去。
因为他吃不惯飞机餐。
高文山二十余载的执教生涯,头一次遇上这样的学生。
他不是没见过,有些孩子就算是不喜欢的学科,有些成年人就算是没兴趣的工作,依旧会做得很不错。
但贺知野又不太一样,他看上去挺喜欢化学的。聂泽洋布置的作业,他做。课外的化学习题册,他看。就连聂泽洋组织过几次的课后化学实验,他也参加过。
但问他要不要参加比赛,他就能和你说吃不惯飞机餐。
然后过了一年,他还是吃不惯飞机餐。
高文山深吸了口气,拿过保温杯,拧开。
茶水冒了会儿热气,又盖上“行吧。那你再想想,要是有什么新想法,随时来找老师。”
“好。”贺知野答应得很快。
高文山却觉得他在敷衍,无奈叹气“去吧,让你同桌来一趟。”
贺知野点点头,出办公室。
岑枳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什么,看了眼空空荡荡的走廊,又歪头看了眼一个人都没有的横廊,突然有点儿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她不理解鸵鸟埋沙子的想法,但这会儿却很自觉地侧了侧身,面对着墙壁,站得笔挺又直溜。
少年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擦着她身后的空气而过,远了两步,又蓦地一静。
岑枳盯着眼前的白墙,眨巴了两下眼睛。
右耳朵躲进横廊下梧桐叶子里的几声叽喳鸟鸣,左侧却笼下来一个无声的阴影。
“干嘛呢”那影子慢条斯理地问她。
“”
岑枳慢吞吞地,慢吞吞地转过脸。
男孩子单手抄兜,侧身斜抵在墙面上,整个人松松散散地垂眼看着她,比初秋下午的阳光还懒。
“面壁思过。”岑枳小声道,“因为,我听见你们说话了,但我没走。”
“”贺知野扬眉,好笑道,“听了多少”
岑枳认真想了想“从高老师问你,这次,家长还是不来吗开始听的。”
她不是多关心别人状况的人,但高文山这个“还”字,自然让她联想到“从前贺知野的家长也不来”这个事实。就下意识地,站在原地没能挪动步子。
贺知野平静地点点头“听得还挺完整。”
岑枳“”
贺知野唇角没有弧度,岑枳就有点儿无所适从。
她身体仍旧维持着面壁思过的姿势,眼睛却盯着贺知野的嘴角微仰起脸。
贺知野垂眼看着她,抬起右手,指尖垂着,食指在她眼睛顶上画了个逆时针的半圆,问她“脖子不酸”
岑枳眨巴了下眼,见他关心自己,不由弯起眉眼“还真有点哦。”
然后动作迟钝地撑着墙,把自己脖子以下的部分一块儿左转,面向贺知野。
贺知野看着她初代机器人似的笨拙动作,轻笑了声。
岑枳精准捕捉到他的笑弧,确认似的问他“你没有,不高兴吧”
贺知野有些莫名“嗯”
岑枳抿了抿唇,认真道“我听到你的秘密了。”
明明是本地人,却和她一样,没有爸爸妈妈来开家长会。明明成绩好得可以参加奥竞,却因为吃不惯飞机餐无法成行。
后者对于一个学神大佬来说,好像还蛮严重的
贺知野盯了她好几秒,突然颤起肩,笑得鼻息浓重。
岑枳一倍速眨眼,有点儿懵。
这里面有什么值得他高兴的事情吗
还没等她想明白,男孩子已经直起身,往前迈了半步,垂下头问她“那你知道电视剧里听到太多秘密的人,通常有什么下场吗”
他嗓音低而缓,杂着笑过之后的微沙,温热气息渗过额前碎发,贴上额头。
岑枳一滞,下意识抬头去看他。
浓金色的秋阳无遮无挡地斜照过来,描在少年侧脸轮廓和眉目上。他漆黑的眸子,好像也被揉进了温暖的琥珀色。
岑枳突然觉得,在这一刻,他整个人终于融进了油画底色里。
少年眉眼低低垂着,像在等她答案。唇角勾起的弧度很浅,眼睫毛轻轻动了下,仿佛掉出来她错觉一般的一闪而逝的温柔。
岑枳胸腔里某个地方,也跟着猛地一动。
似乎有什么东西实质般的在寥廓夜幕上擦了下,划出一道带着声响的火花。
下一秒,那点温柔却仿佛真的是她的错觉,男孩子戏谑似的,勾着唇角微挑了下一侧眉目。
仿佛在问不知道要我告诉你
“”岑枳被噎了一下似的,本能地干咽了一口,赶紧颤开对视。
“嗯”贺知野不依不饶的。
“你站在此处,”岑枳努力压了下不好形容的情绪,认真道,“不要走动。”
贺知野“”
岑枳噌地转身,都忘了深呼吸,昂首阔步迈进办公室。
背对他后,又忍不住抬手摁了摁心口。
一时竟分不清,到底是因为被贺知野翘着唇角威胁了而紧张而且还是在老师办公室门口,这么刺激的地方。
还是因为怕高文山听见他们说的话,或者横廊拐角又突然冒出个人来。
或者依旧只是她自己的问题,一和人对视就紧张。
亦或都不是。
那点心脏诡异的持续的不正常的跳动,是因为别的什么,她说不上来的感觉。
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岑枳来了啊。”高文山笑眯眯地招呼她。
“高老师,”岑枳蹬蹬蹬走到高文山面前,抢先一步严肃道,“我也没有家长来开会。”
倒是有个小叔叔,可惜在学校范围内,他不会承认的。
“奥数比赛,我也不参加了。”岑枳挠了挠脸,怪不好意思的,“我暂时适应不了集训的生活。”
她高一就试过,还没上飞机,就皱巴着小脸给来送她的赵桑晚岑景川撒起娇来,直言不想离开他们。夫妻俩立马决定带她回家,带队老师头疼地说他俩这是“溺爱”。
高文山张了张嘴。
他还是头一回看见岑枳这小姑娘,这么气势汹汹的。
连语速都正常了
转念一想,高文山觉得岑枳会这么说,肯定是贺知野由己及人,和她报备过了。
看来安排俩孩子同桌,还是有点用的嘛
“行吧。”于是高文山大手一挥,“都是好孩子,好好参加高考,一样前途光明”
岑枳很少被打鸡血,这会儿仿佛也被高文山无条件的支持感染了,小拳头一握,郑重点头“嗯”
高文山更开心了,难得激动地拍了下桌子“好有志气”
贺知野“”
别说,真挺像一家人的。
俩人热火朝天地自我动员完,岑枳终于想起来问他“对了高老师,您叫我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高文山眨眨眼,拿起保温杯“你刚刚好像,都说完了。”
岑枳“哦。”
“”
贺知野斜靠着墙,垂下头,唇角压着,闭眼舔了舔唇。
岑枳从办公室出来,贺知野站直,俩人莫名默契又自然地,并排先上了一层楼,然后往四楼的横廊走,回教学楼。
小姑娘出了办公室就一直没再看过他,也没和他说过话。
贺知野情绪说不上来的,哪儿有点儿怪异。
她没问自己“你父母为什么不来开家长会”,似乎他就也没立场问“你父母为什么让你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上学”。
贺知野有点儿想笑,又有点儿笑不出来。一个座右铭是“关你屁事,关我屁事”八字箴言的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
贺知野微垂头,闭上眼睛,抬手,指尖挠了挠上眼皮。
岑枳走在横廊上,有点儿走神。
南方的教学楼,和他们那儿的不太一样。
s市冬天零下十几度的气温,下了雪又冷又滑,走廊都是封闭的,也没有这样两侧都无遮无挡的横廊。
只要有太阳,从早到晚,这一段横廊都有光照。树影、飞鸟和散云,不时变幻着形状拓印上来。
岑枳想,大概是因为这样漂亮到有点儿失真的,她过去的学习生涯未曾注意过的光影,才让她生出些从没体验过的,描述不清的感觉来。
这么分析完,岑枳下意识偏头去看贺知野。
男孩子嘴角正微微撇了下,薄薄的眼皮阖起来,指尖沾了点儿阳光,在眼皮上蹭了蹭。
岑枳一顿。
贺知野这个细小的表情,是对什么不屑、怀疑,还是在不高兴
贺知野垂手,惯性往前,没用余光扫,都感觉到小姑娘没跟上。
他停下,转身。
“同桌。”岑枳仰脸看他,朝他招了招手。
贺知野扬了扬眉,走回去。
岑枳又朝他招了招手,往下压的那种。贺知野弯腰,头微偏,耳朵靠近她唇。
小姑娘像怕被人听了去,抬手,掌心在他耳廓上虚挡住,慢吞吞地,小声告诉他“这下,我们都知道对方的秘密了。”
甜淡气息绕上他耳廓,贺知野耳朵动了动,锋利喉结顺着一声应她似的“嗯”,在脖颈上一滚。
“那你别不高兴了,”岑枳声音低低的,带着点儿小心翼翼的讨好,软声问他,“好不好”
贺知野指尖轻蜷,无声抬了下眼睫。
看见她身后,蜿开一束浅金斜照。
家长会在下周一自习课举行,周四下午大课间,教室里惯例闹闹哄哄。
马嘉悦肉松小贝的包装袋,在杨垚手里哗哗作响。杨垚的头发丝,在马嘉悦指缝间配合着嘹亮的“你他妈”东倒西歪。
体委赵维佳又在追着英语课代表陈菲,让她报名100米走完。
党夏特意去小超市买了一大包零食,拎回座位,塞进学委课桌里,央求他回了家跟爸妈打声招呼,能不能尽量别跟她爸妈提自家儿子成绩是班上第三这个事实。
坐在她身边的贺知野,光明正大地在化竞真题上勾勾画画。
秋阳正好,岑枳舔了舔唇,玉桂狗中性笔揿钮在下巴上抵了抵,慢吞吞地从墙根偏身凑过去,想看看让贺知野格外给予更多时间的化学,是不是和她心心念念的数字一样迷人。
贺知野跟耳朵都长了眼睛一样,手上没停,微偏头看她。
岑枳盯着他笔尖“同桌啊,我家里还有套没做过的复数与”
摁头安利还没展开,教室里的哄闹嘈杂突然安静了一瞬。
教室前面的门框,被人重重敲了两下,一道熟悉又清朗,却总是夹杂着点儿没耐心的声音响起“岑枳,出来一下”
教室里除了当事人,所有同学都跟被逗猫棒指挥了一样,齐刷刷回头,看向角落。
岑枳话音一顿,下意识慢吞吞抬眼,看的却不是正门口,而是贺知野的表情。
“岑枳,”简星疏又不耐烦地叩了下门,“听见没”
马嘉悦头发都不薅了,肉松小贝也不管了,甚至还伸手往杨垚嘴里怼了怼。
然后微张了张嘴,满脸写着完了。我爸绿了。
岑枳喉咙一紧。
她左边是墙,身后是让他们放书本杂物的木头框架。贺知野不动,她除非从课桌上翻出去,不然出行无望。
贺知野就那么垂眼看着她,笔尖也不动了,也不说话。
明明看不出任何情绪,岑枳却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有点儿心虚。
甚至仿佛被偶像剧附体,脑子里自动播放的都是“你走啊你出去啊你今天出去了就不要回来”。
岑枳被自己脑补的画面吓得一凛,小肩膀都颤了下。
贺知野“”他,就这么,吓人
“让你”贺知野面无表情,嗓音沉淡,寡声问她。,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