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HE叶初x金浙方
春冰初泮,优雅消融的雪点沾信笺。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相貌清秀的男人坐在亭中,纯白厚实的斗篷轻轻搭在瘦削的肩上,柔软舒适的兔毛领在风中轻轻飘摇,有一搭没一搭地挠着他修长白皙的脖颈。
安谧静好的画面被少女惊扰:“兰若哥哥,叶叔叔喊你过去!”
叶处静静地睁开微阖的双眼,将微微泛黄的信纸折叠收入囊中,又抬手揉了揉发昏的头,才缓缓起身住外走。
任凭少女怎么聒噪,叶初只顾着微微低头行路。
十几分钟的路他只用七八分钟,到前厅时气息还有些乱。
厅中各色“老爷夫人”在见到他时都噤了声,只有坐在正中央的叶豪军清了清噪,开口道:“我和你苏叔叔说好,在苏悦及笄时,你若未娶,便将她许配给你,上月苏悦刚办完生日宴,今天他们特地赶来——”
“不用了,我不娶。”叶初抚去上肩上沾着的细雪,声如同他的神情一样冰冷。
“笑话!你二十二了,还不娶妻生子,真当自己可以活得长久?”
“活得不长久也会让您安享晚年,您在急什么?我早就和您说了,我喜欢金……”叶初还在整理自己的上衣,语气依然是不咸不淡。
“住嘴,你公然顶撞,成何体统?来人把这逆子拉下去,关进房里,半月之内不得外出!叶豪军慌忙打断,生怕叶初会在外人前面提起那个名字。
他喘着粗气,对周身礼宾拱了拱手,挪动肥胖的身体跟着叶初离开,只留自己妻子一人在原处超待。
木门被大力拍上,房里烛火幽微,叶初不慌不忙地脱下外衣挂在椅背,又往烛台上添了支蜡烛,燃上檀香,随后靠坐在床沿,将半张脸隐在阴影中,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叶豪军攥紧双手,咬牙切齿道:“金浙方战死了!你还在等什么?!不要让我叶家丢人!介时船出我叶豪军的儿子好龙阳,我怎么对得起地下的列祖列宗!!”
“对不起就别对,元江没有战死。”叶初抬眼,漂亮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戾气,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叶豪军,“您都知道我好龙阳,那还把苏悦许配给我作甚?”
“我——”
叶初不让叶豪军解释,接着道:“还有,兰若在这提醒叶老爷一句,元江当今的官品比您高,您这一边直接喊人姓名,一边咒他战,可是有逆反之心?”
“那你就着这个乞丐辈子吧!呵,成将军了可真了不起,到别忘了几年前还是在我门外与狗争食的野人!”叶豪军破口大骂,转身往门外走去,行至门前时突然顿了一下,扶着半开的门冷笑:“那小乞丐去年春至日寄信回来之后就再无音讯,你到是个深情种。
叶初不言语,就盯着门被打开又合上,才轻吐出一口气,扯下头上的米白色发带,任由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肩上,重重地往床上一躺。
他从口袋里摸出了被折叠得方正的纸,上面的字苍劲有力,“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小乞丐吗……“叶初微凉的手覆在眼上,小声呢喃道。
……
叶初想到了自己第一次遇到金浙方的场景。
“又来偷,看我不打死你!”一大群人围着一个小少年,对着他拳打脚踢。
中间蜷成一团的人咬紧牙关,脸上被血和灰染得斑斓,死死抱着几个包子不松手。
恰好那天叶初去药房抓药,经过时,老成的少年还是抑制不住好奇,住喧嚣之中投去目光,与那双清亮的双眼四目相对。
“非我所做,不沾不染……“叶初在心里默了五遍家规,把头埋得很低,逃一样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
“下次别再偷了,来我府上,我请你吃糕点。”叶初和被救下的金浙方坐在街边的石阶上。
叶初托着脑袋看着狼狈不堪的少年几口吞掉冰发冷的包子,叹了口气,心道还是多管了闲事。
“我叫金浙方,字元江,谢公子救命之恩。“小狼一般的少年抹开脸上的污渍,露出英气的容颜。
和被佣人精心照料的金枝玉叶不同,金浙方的皮肤有些黑,虽然年纪尚小,但是市井已经在他脸上沉下了些许风霜,不过风霜掩不住少年的肆意张扬。
叶初愣怔怔地看着眼前明眸皓齿的少年,回道:“叶初,字兰若。”
不待金浙方再开口,叶初慌忙起身,佯装拍去身上的灰尘,盖下了心底的几点波澜,从钱袋里取出几枚铜钱递给坐着的少年,又一次重复道:“下次不要再偷了,来我府上,我情你吃糕点。”
刚迈出几步,又回头补:“到清荣府,和门丁说找叶兰若,我就会出来的。”
……
叶初觉得当初慌张掩饰的自己有些滑稽,但笑着笑着,他突然发自己的手背被滚烫的液体浸湿了,发哑的声音细若蚊虫:“式微,式微,胡不归…”
……
门外急促且小声的敲门将叶初从狰狞的梦里拉回:“兰若哥哥,你在里面吗?”
叶初拧眉从床上坐起,漂亮的眼尾还挂着尚未干涸的泪珠。
“兰若哥哥,我知道你在的。方才在厅中,你要说的那人可是金将军——金元江?”
叶初不答,苏悦便自顾自地讲下去:“若是他的话,他在去年春未便战死沙场了,为何兰若哥哥还要执着于此?”
“元江没死。“叶初开口反驳,想到自己的声音会哑成这样,顿了顿道,“你怎么知道是他的?”
“我不止知道,我还亲眼看到,还亲口告诉了叶叔叔。”
叶初登时翻身下床,几步跨到门边,隔着门,语气重几分:“你看到什么了?”
门外的少女笑得花枝乱颤,捂着肚蹲在门边:“我看到那年春天……”
那年春天。
“兰若,我要从军出征了!”十七岁的金浙方已经完全褪去了五年前初见时的那般稚气,坐在高高的墙上,器张得不成样子。
“何时离开?”叶初手指微微发抖,借翻书强行掩盖住自己的情偖。
“十八。你来送我吗?”少年从墙上跳下,稳稳地站定在垂头看书的美人面前,“兰若你来送我吗?”
“来。"叶初又翻一页,抬头望向那锐利的双眼,“……何时归来?”
“等我当上大将军,功成名就我就回来,然后带你去游山玩水,好不自在。”青春美好的畅想总是充满希望。
“那我在家等你。”静默的少年合上书,拈起一块糕点,斯文地小口咬着,“今天的糕点是桃花酥,你爱吃的。”
“嗯……我爱吃的……”站着的少年挑起白暂的下巴,舌头灵话地舔去红润的嘴角沾上的屑沫,又侵入甜蜜的口腔,与爱人共同分享一块糕点。
直到叶初的氧气被消耗得一点不剩,金浙方才舍得松开。
看着叶初被吻得发肿的红唇,桃花眼里漾着一层光亮亮的水波,金浙方点了点头,笑道:“我确实爱吃。”
叶初有些羞恼,一只手捂着嘴唇,耳根子到脸颊全是一片粉红,另一只手轻轻地推了金浙方一把,像是猫爪子一样挠过:“你又恼我,万一被人看见,你是要被踢出军队的。”
“那可不成……等我当上大将军,无人再敢议论我,我就三茶六道,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娶你过门。”金浙拍拍胸脯承诺道。
“你可莫要自流自话。”嘴上是这么说,但叶初的嘴角是止不住上扬。
……
但十八号那天叶初没有去送金浙方,因为他莫名其妙地挨了四十大板。从小体弱多病的人根本吃不消棍棍见血的惩罚,昏过去时嘴里还含着半口血,气若游丝,险些被生生打死。
叶初昏多少天,便在意识模糊的状况下喊了金浙方多少日。
但这个在梦魇之中都呢喃着爱人名字的人,却没能在他的少年最光鲜的时候亲自送上祝福。
“我就八抬大轿登娶你过门……哈哈哈……”苏悦笑着践踏叶初心底最温暖的记忆,“现在除了我,谁还敢嫁给你?兰若,做人不要成天浸在幼稚的幻梦里,早点请醒过来吧,他从去年春至开始就不寄信给你了,就你还在这傻愣愣地等着……”
叶初没有被她的话惹恼,敏感地抓住了一个词——“去年春至”。
又是去年春至……这些人怎么都知道得这么清楚?
他的脑中忽的闪过点东西,眼底明朗了起来,若是仔细看还可以看出些笑意。
“兰若哥哥,你要是答应娶我呢,我就让我爹爹给你们家到皇上那去说些好话,让你们住上更大房子……“苏悦还在门口“好言相劝”,忽闻木门被打开的声音,大喜:“兰若哥……”
“我看您才是不要成天沉浸在幼椎的幻梦中无法自拔吧,苏小姐,将军府可比您那小小的尚书府大多了……哦,对了,您说,几位私自拦截将军家书,将军回来会不会替你们说些‘好话’?”
叶初“碰”地甩上门,紧紧盯着面前面色灰白的少女,她漂亮的眸子里没了方才的激动,取而代之的是失措与惊讶。
如果说方才还是怀疑的话,现在叶初,心里已经明白个七七八八。
“你怎么……”
“我刚是那么随口一说,现在看来并非污蔑呀,苏一小一姐一”叶初讥讽地拖长尾音,一字一顿地拳拳打进苏悦的心口。
“我们……”苏悦不知所指地开口掩饰,再一次被叶初无情的话语打断。”
“早点从您臆想的桃花源里出来吧,也好去通知您家的尚书大人一句,早些寻个好理由,别等金将军回来了,将那断头刀贴上大人的脖子时才开始后悔。”
苏悦还欲再解释些什么,但叶初已经错身从她身边离开了。
……
“把信藏哪了?”叶初冲进大堂时,几个富态的官员还在推杯换盏,把酒言欢。
叶豪军持着酒杯,眯眯眼,似在警告叶初不要太过放肆。
叶初坦荡地接受警示,回以一个平静的目光。但他的语气中汹涌着并非安宁的波涛:“不说的话,等元江回来,您便没有什么开口的机会了。”
叶豪军大怒,一把将酒杯甩在地上,当中的琼浆撒了一地,吼道:“我花了二十二年养你,是让你在这里当着众人的面让我颜面扫地的么?!你这个不孝……”
叶初抬起手,掌心朝外,五指并拢,那是一个明显的拒绝的动作:“且慢,您养我二十二年,纯粹是戏望可以与某位高品大官的女儿婚配,你也好一道升天罢了。您既然都看得上苏尚书,何故不肯接受作为当朝大将的元江?”
“胡闹,是见得着光的事么?你和金浙方鬼混,圣上不拆散便是万幸,还有什么脸面提及我的好处!”叶豪军让愤怒冲昏了头,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全倒出来了。
话音刚落,大堂里立刻安静下来,叶初双手环抱胸前,挑眉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
座中的官员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先消化哪个人说的话。
苏同忠把杯子往桌案上轻轻一搁,什么话也没说,起身往门外走去。叶豪军在后头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怒火无处发泄,几步滚到叶初面前,一把揪起叶初的领子。尚有油污的肥手当即在雪白的领子上留下了几个油印。
叶初居高临下地皱眉与叶豪军对视,用力拍掉了那只手。
“你现在要我怎么办?我要怎么办?!我等了一辈子,就差这一个机会!”叶豪军目眦欲裂。
“信在哪?”叶初不理会自己父亲的绝望,再次问道。
“都没了什么都没了,我过不好,你也别想好过!我做鬼也不放过你!当初把你这条贱命留下来真是天打雷劈”
叶初目光发狠,声音响了几分:“最后问一次,信在哪?”
叶豪军咧嘴笑了起来:“这种东西当然是全都撕烂了扔进茅厕里去了,我留着作甚?”
“不可理喻。”叶初没有再和撒泼的胖子周旋,拂袖离去,出了叶家大门。
叶初寻了个驿站,想给自己思念至深的爱人写信。
“庭院深深,长路漫漫;思君切切,吾心凄凄。”
叶初搁下有些旧的毛笔,往冻得通红的手上哈了口气,看着眼前的信纸出神。
白纸黑字记录着叶初的怀恋与情思,寄往了遥远的关外。
两个月后,叶初收到了整年来的第一封信。
“狼烟滚滚,黄沙扬扬;见君信来,吾心若狂。”
除了回应叶初的信外,金浙方还解释了自己未归的原委。
叶豪军和苏悦联手,欺上瞒下,私下截了金浙方寄回来的信件,又对关外的人散布叶初病死的消息。金浙方闻爱人已死,悲痛欲绝,便驻留关外,不肯回京。
“此番归来,要拿那两个贱婢是问!兰若,思念道不清,待吾凯旋,再携你游山玩水,逍遥自在。”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清冷的男声与温热的天气相映成趣。
初夏,萤火点点伏在草甸之中,蛙声越发欢快。
叶初仍是一袭白衣,素色的发带将长发束在身后,斯文优雅。
他在庭中徘徊,听着不知名的虫鸣与蛙声奏成一片,心中莫名其妙的在期待着什么。
忽的,叶初好似听见了马蹄踏着夏初湿软泥土的声音,猛地回望,望进一双熟悉的清亮眼眸。
他望见他的少年郎,一身玄衣,手执长鞭,驾着骏马向他奔来。
马蹄扰起的萤火虫四处飞着,照亮了思念的面庞。
还是他的少年,依旧是兰若的元江。
塞外的沙尘将他的五官磨的锋利,将他的身形筑得强健。
现在,叶初的金浙方,建功立业的金元江,来接他的意中人去谈论儿女情长。
庭院深深深几许,望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眼中披星戴月的身影策马扬鞭而至,掀起的风尘在意气风发的脸上泛起潋滟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