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HE林寒x宁西(2)
(1)
我叫宁西,是京城宁家的家主,大家都管我叫老爷,尽管我只有35岁。不管什么样的称呼都好,我只是不喜欢别人叫我“先生”。
在结婚之前我的妻子都是管我叫先生的但不知怎么的,结了婚之后再听她这样叫,我觉得有一种没由来的难过和无力涌上心头,就像是失去了非常珍贵的东西。
那种空洞的失落感在每一声先生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我试图找过理由,但是后来就觉得这种事很正常,毕竟人总是会变的,或许我失去的我的青春吧。
可还有一事我却是怎么也想不通一一我没有生育能力。
也不能这么说,记得在结婚之前,我和朱岭上过床的,只是印像很模糊,就像记忆被罩上了纱,怎么看不清里面样子。
但结婚之后不论朱屿用什么方法,我都举不起来。为此我们跑遍了各地大小的医院,检查结果都是正常的。
不过也可能是我不爱朱屿的缘故。在结婚之后,她就变了一个人似的,和小时候的她大相径庭,我不喜欢这样的她,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总的来说,身边的一切人或事,包括我自己,在结婚之后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像两条不同的人生轨迹一样。
(2)
结婚十年没有孩子这件事,让我父亲很生气,宁家的香火要断在我这里了。所以在这一方面他做的比我和朱屿还要积级。
他总是叫我回祖宅去,说是找了一位“神医”什么的。其实就是一些江湖骗子在装神弄鬼,这种只有老头才会信的东西,根本比不过现代医学,我永远不会相信鬼蛇神之类的东西,直到遇到那个瞎子。
那天我照例回祖祖去探望老头,他的身体还是一样的硬朗,全然不像前几年装模作样骗我接手家业的可怜样子。
我刚一进门,他就兴高采烈地把我拉进客厅,和我介绍那个坐在沙发上有些衣衫褴褛的瞎子。
然后也不等我开口,就自顾自地把我的生辰八字报给“大师”。
我不胜其烦,对着沙发上兴奋的老头说道:“爸……说了多少遍,这种人都是骗钱的,你再怎么找也没有用。这种什么鬼神的东西都是无知的人对于无法解释之事的杜撰!”
瞎子闻言,眼皮子动了动,露出一点灰蒙蒙的眼珠,然后面对着我这个方向轻轻摇头道:“默默付出的人终被遗忘,千算万算,废尽心思保其不受流言苦,却令其转入更大的劫中,你可后悔?”
虽然他面对着我,可他给我的感觉不像是在和我说话,而身后突然出现的一缕微风就像是在回应他。
一股被戏耍的愤怒感冲上大脑,我着他大驾:“少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搁这装神鬼!”
他却是不痛不痒,继续平静道:“人生被他人干涉,道路被旁人修改,本人却是浑然不觉,可悲呐……”
“什么干涉?修改?说清楚?”我好像突然想到为什么这10年会有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但我又说不出来,就好像是模糊的镜子刚被擦净一角,却又重新蒙上一层水汽。
“少爷,您还有一情劫未渡……”瞎子长叹一声,正准备继续,却被一脸阴沉的老头打断。
“今天的会客结束,送客。”老头话里带着怒气,胡子有些颤抖。
我看着他,他瞪着瞎子。
说实话,我从来没有见过老头这么失态的样子。
“等下,我还没……”我往瞎子那走几步,试图阻止他起身离开。
“送客!”老头的脸都憋红了,大声怒喝。
那瞎子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语气仍是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您觉得宁少爷这样,真叫幸福吗?宁老爷,随意改动他人命救,是会遭天谴的。”
“滚!”
那瞎子摇了摇头,不紧不慢地朝门外挪去。
我目送瞎子出了玄关,没有转身,征征地立在原地问老头:“怎么回事?”
老头仍喘着粗气,过了很久才平复下来,恢复了一副从容的模样:“能有什么事?骗子说假话。”
啧……假得不能再假。
“喂,那你休息,我回去了。”语毕我就大步迈向门口。
怎么可能没事?那瞎子肯定知道什么。老头一定有什么瞒着我!
(3)
半小时后,我在南山脚找到了瞎子。
“方才在宅中未说明的事,还请仙人再指点一二。”我往他的摊子上放了十枚银元,又退后半步,耐心等他开口。
他慢斯理地抚平桌角的最后一个褶皱,眼皮微抬,轻声道:“不过是些琐事,小老爷若是要听,后半段人生可就大不相同了。毕竟现在这路是宁老爷和……也是宁老爷为您选的最光明的路,还您三思。”
瞎子这拗口的改变让我知道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对。
“我也不是什么仙人,不过是窥得几分神鬼事,借此谋条生路罢了。”
“骗谁呢?我开车半小时才到南山,你都已经把摊子摆好了,这还不是神仙?你这我不信也得信啊。老神仙,我宁西情愿不要这什么康庄大道我,只想这一生活得明白,还请为我答疑解惑。”我又往桌上堆了一袋银币。
他一言不发,抬手把我放在桌上的钱推回我面前,长叹一声,又从口袋掏出一块灰扑扑的破布,摔倒我的脸上。
一股子灰尘和霉菌的臭味把我打晕,我眼睛火辣辣的疼,什么也看不清,直掉眼泪。
我一手捂住眼睛,另一只手指着这个瞎子大骂:“给你脸了?让你给我看看,你甩爷一块抹布?爷眼睛要出问题……”
“还请您睁开眼睛看看。”瞎子操着一腔嘶哑的声音,不急不缓。
“你大爷的,我……我操……那是什么?”睁开眼,看见瞎子背上驮着一个女人
身穿雪白的旗袍,乌黑油亮的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可以从中看见一点模糊的面容。
那女人发觉我在看她,抬起头对我咧嘴一笑,但那青白的肤色和鲜红的嘴唇,让我打了一个寒颤,不过可以看出她是个风华绝代的美女。
“小白,先回家去。”那瞎子声音极柔极轻,然后那女……女鬼就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我瞪大了眼,只是他空荡荡的背后,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内人让少爷见笑了。”瞎子朝我拱了拱手。
“哇,那是鬼!你养鬼当老婆啊!”我大呼小叫,“等等,为什么我会看见鬼?我去,我信了,我信了,恶灵退散,恶灵退散……”
“少爷稍安勿躁,这本就是你与生俱来的能力,若要解那情劫,还是要借助这鬼神之力才行得通。少爷您……”
我打断了他的话:“喂,你的意思是我的真命天女是鬼?别唬我啊,你养鬼别说别人养鬼!”
但他好像没听见似的接着道:“少爷,您多留心,他为您吃了太多苦,若要是再遇见,千万不要放手。别的事还请少爷自己去了解,我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先祝二位百年好合。”
“我去,把话说清楚,你老婆他妈才是鬼!”我一把拍在案上,却扑了个空,那个瞎子连人带摊都不见了。
我摔在地上,扬起大片粉尘,和我一起的只有那两袋银元,是我刚给他的。
“那位对我有恩,我只能帮到这儿了。”瞎子的声音悠远而空洞,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4)
后来我的生活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我的视野里总是存在各式各样的鬼,有鲜血淋漓的,有残手断脚的,还有吊着长长舌头到处逛的。
我每天都被他们吓个半死,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
但……这种感觉好像很熟悉,就像是很久以前我也可以看见他们,我想到瞎子说,这是我与生俱来的能力,我又开车去了一趟祖宅。
上次那事发生后,老头在没给我找过什么算命先生,而且每当我提起那事,老头就赶我回家。
“喂,老头,身体怎么样?”真应了瞎子的话,老头身体状况一天天差下去,这几天他已经只能靠着轮椅行动了。
他垂着头,含糊地应了我一声,嘴里念念有词,一直在说什么原谅之类的话,好像有些神志不清。
我不免有些担心的看向他,却被他肩上坐着的一个小鬼吓到了。
小鬼是个孩子的模样,揪着老头的耳朵左右摆,银铃般欢乐的笑声像是催命符,推着老头往地府走。
我试图与小鬼沟通:“小鬼……孩,你……”
“鬼王陨落,鬼界混乱,今天我走了,明天也还是会有别的鬼来索命,嘻嘻,谁让他非要做这种事呢?”童声清脆而冰冷,随着最后一个音落下,老头喷出一口污血,身体向前倒去。
老头死了,死在我眼前。
小鬼还在他僵直背上跳着,突然头转180度,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
它的眼珠黑白分明,不含一点活气,就和遗像一样。我被他盯得心里发毛,脚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迈不出一步。
“你还有心情在这儿看,还不如回家去看看你的老婆。”然后手指一动,施了个法,让我的腿不听指挥的往门口走去。
老头的尸体和小鬼被墙角挡住,我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脚踩在□□上的铺“噗叽”声,残忍至极。
可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一步一步的往门口走去。
当我的手扶上把手时,我听见一声极轻的叹息。
而后门从外被打开,一个身穿青灰色长衫的人走进来,手搭上我的肩膀:“先……您少爷您父亲的是,他很早就自知了,并且已经大致处理好了后事。他还有一些没告诉您的话,就在二楼他房里保险柜中放着,你要去看看么?”语调平缓,声音也很好听,我的心静下来不少。
在他的手从我肩上离开那一刻,我的呼吸顿了一下,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挠了,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疏离,还带着些没由来的……怀念。
“你……”
“我是老爷请来的算命先生……”他停了半晌,又继续道:“还请先生快下,决定是先上楼还是先回去,老爷这儿,让我来吧,少爷你……您忙。”
我的身体早在他碰到我的那一刻就可以动了,我稍微叮嘱了他几句就往外走去。虽然我不喜欢朱屿,但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我还是有些担心她。
可是当我到家时,看见的却是一副不堪入目的画面——我的青梅竹马,结发妻子,正在另一个男人身下,简直糜烂不堪!更可恨的一点是,那个男人还是我的合作伙伴!
我厉声呵斥这对□□的男女,却被朱屿叼着烟斗吐出的一句毫不在意的话震得头皮发麻:“结婚十年,你一次也不和我做,你没能力,我总不能没需求吧。再说了,你每天回家倒头就睡,指不定是在外面吃饱了回来才吃不下,如果没有刘先生,我现在还是个处呢,这话说出丢人的可是你呀,宁少爷。”娇俏魅人的声音属实令人作呕。
我用力攥紧拳头,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反驳道:“你胡说!结婚之前我们明明做过。”
听见我的话,终于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靠在刘尨1身上,笑的合不拢嘴,最后还是刘尨开的口:“别说笑了宁西,你和小屿都是在结婚那天才第一次见面,怎么可能会跟你做过?你不会暗恋小屿,然后从小就意淫她吧,哈哈哈哈……”两人在被子里笑作一团。
怎么可能?在我的印象里……为什么记忆这么模糊?从我记事起,到我25岁那年的记忆,任凭我怎么努力也看不清。
我摁着隐隐作痛的额头,逃离了这个乱七八糟的地方。
记忆里的人不是朱屿?那是谁?我越想看清,记忆就越模糊。
但时间不容耽搁,我再次返回祖宅。那位算命先生已经走了,只剩下一口纯黑的棺材,静静地停放在厅堂中央。周围围着一圈佣人,畏首畏尾的在嘀咕着什么,见我来了,便做鸟兽状散开去。
一席黑衣的管家人是竖立在棺材边上,如同往常一样挂着一副扑克脸。
“王管家,我父亲留下的遗嘱,是在他房里吗?”
“少爷还请随我来。”管家微微欠身,领着我往阁楼走去。
“去阁楼干什么?不是说在保险箱吗?”
“这是老爷生前嘱咐的,属下也不知道。”
…………
阁楼里有一股常年没人打扫的霉味,王管家打开门后就立定在门口,让我一个人进去,并告诉我要找的东西就在以前母亲用的梳妆台上。
我小心地拢下蜘蛛网,往昏暗的深处探去,目光最后定在了那个坐在梳妆台前盘发的女人身上。
背影,气质,包括发丝都是熟悉的样子,那是十年前去世的母亲!
我愣在原地,嘴巴开合却说不出话,直到她转过来对我招了招手,温柔的笑道:小西?好久不见。”
我的情绪好像开了闸,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她的身边,话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妈……你不是十年前就走了吗?今天是回来看我的吗……那年老头怎么说也不肯给你办葬礼,你别怪他……今天老头也死了……我……”
我跪坐在母亲身边,靠着她藕粉色的旗袍上,任由她一下一下的轻拍着:“小西,其实我在生你那年就死了。不过是因为你还可以看见鬼魂,所以我还可以留在你身边陪你。你爸精明一世,就糊涂了那么一次,还想逆天改命,最后……唉……小西,你找到小寒了吗?如果这一次还能再在一起的话,让他不要再松手了,可怜了两个孩子,苦了十年……”
“妈,小寒是谁?”不知道为什么,我听见这个名字时,脑海里跳出来的居然是早上那个一袭青衣的算命先生。不过我很快就把这不切实际的想法挥去了,小爷我一个正正直直的大男人,怎么会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而且那个“小寒”应该是鬼吧,早上算命先生看着可不像。
“不要问,若缘分未尽,你们自然会再见,小西,这个布袋你拿好,这是你曾经最珍贵的东西。”
我从母亲手里接过袋子,是一个手工刺绣的丝绸置地的袋子,袋面上有几枝梅花,秀得很逼真,我好像真的闻到了寒梅的凛香,右下角还有一个用金线刺上的“西”字。恍惚中,我看见了一个模糊的身影,米白色的长衣,挂着浅浅的笑意,一双桃花眼里酿着甘美的花蜜,正在轻轻地唤我:“先生。”
滚烫的泪珠忽的从我的眼里逃出,心脏像是被刀剑划了千百遍,疼得鲜血淋漓。我双手颤抖,打开了这个布包,里面有两颗糖,还有一张发黄的照片,准确来说是半张。上面只有笑着的我,另半张被撕去了。照片的背面是字,是我的笔迹——“18岁的宁西和……”后面的字和那消失的半张照片一起不见了。
我攥着照片,茫然的看向母亲。她抬手为我拭去眼泪,捧着我的脸笑道:“35岁的人了,一天哭两次,丢死人了,你看见小寒了么?”
“他是男……”我突然问道,却被母亲打断:“小西,你要明白喜欢是不分性别的,并不是说因为喜欢男人或女人才喜欢某人,而是因为你喜欢他,不论他是男是女。我曾经在西方留学时,也看见过许多洋人的同性眷侣,小西,不要在意他人的眼光,思想需要进步。只要遵循自己的内心,我们都可以找到自己的光。”
我和她聊了很久,直到外面的天色彻底暗下去,我才揉着酸涩的眼睛,离开了阁楼。
“少爷,您那边刚打来电话,少夫人她将资产低价抛售了出去……”王管家仍是恪尽职守地在门口等着。
“那纺织厂她要卖就卖吧,替我准备好离婚协议书。老头的遗嘱在哪?我先把这边处理了,反正少了本家的棉花供应,那边很快就会倒闭了,这几日还得多劳你烦心。”
王管家难得笑了一下:“我打小看少爷长大,能帮得上的,我定是尽心为宁家着想。”然后他打了个招呼,就下楼去忙了。
(5)
待一切尘埃落定,已经是三个月之后了。
春天被火辣的热浪击退,炎炎酷暑”让人焦躁难安。
我还是会时不时的去阁楼找母亲聊天,但在那天之后,她便再也没提起过“小寒”的事,当我问起时,她也只是一句话带过。
虽然现实里我根本找不到一点他的踪迹,但是他却常常来我梦里做客。
朦胧的身影,虚无的拥抱,还有一声声充满爱意的“先生”,让我每天都在汗水与泪水之中醒来。
刚开始几天,我还不愿意接受我喜欢的人,居然是个这样的鬼。后来我发觉,仅仅是那个看不清的面容,都可以牵动我的一切注意。我从没有在朱屿那儿有过这种感觉,我无法回避,我知道他在我心中占的分量有多重,重到就算什么都不记得,我也爱他。
十年前我怎么会放这个挚爱离开?
可是他好像一点也不想见我,不然怎么会一直不来找我?
(6)
七月半是中元节,晚上有灯会,我素来对这些事不感兴趣。但这一次我去了,因为这个节日还有一个俗名叫做鬼节。
街上的灯火映”的天边有些发白,我挑着一盏小灯,在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上漫无目的地荡着。
或许是感受到了什么,我鬼使神差地转过头去,对上了一双温柔似水的眼眸。
一时间两边的暖光都黯然失色,声音也消失在了耳畔,只剩下那个街尾的身影。
那一秒被无限拉长,周身的人影仍在流动,我们的眼里只剩对方。
我们,隔着长街,目光相接。
他对我微微一笑,提了提手上的莲花灯盏,便转身缓步离去。
我连忙拨开人群向他的奔去,一路追着他的步子来到河边。
他正蹲在水边放花灯,我就站在他的身后看着。
不对,这不是寒,他没有这么瘦。
眼前这个人太瘦了,一节一节的脊梁骨,隔着薄薄的衣物明显突出,感觉我轻轻一推,他都会散成一堆白骨。
“中元节放花灯,以致阴阳相隔之人思念之情,宁少爷也来纪念他们么?”他还是蹲着,用手轻轻拨动水面,让那盏孱弱的花灯往湖心划去。
“我?我也不知道思念的人在何处,我好像把他弄丢了……很久之前。”我晃了几步,蹲到他的身边,也学他在水中拍了几下水。扬起的水花领那小小的花灯在水中晃动不止。担心将花灯掀翻,我又收回了手,接着说道:“你生的和我一位故人很像,可否请你同我上花月楼小酌几杯,也算谢过上次你在寒舍为我父亲料理后事。”
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被我半拉半拽的拖进了酒楼。
“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看他坐在桌边盯着着杯中的清酒发愣,我开始找话题。
“林……林河。”他端起白瓷杯子,轻轻地抿了一口酒。他的肤色很白,白得有些发冷,可以与那杯子融为一体。
“名字也像,我喜欢的人叫林寒,他……我找不到他了。也许他并不喜欢我罢……”有些醉意上头,我开始和林河说胡话了。
“不,他一定还喜欢您的。”他的声音陡然放大,却还是消不去当中的温柔。
“诶,别说这事了。你和我说话,就别用“您”了,交个朋友,以后管我叫宁西。”
“宁西……先生。这样太不尊重您了,我还是管您叫先生吧。”
“……叫先生就叫先生了,别用您,听着怪难受的。”我微微皱了一下眉,好像并没有因为他叫我先生而感到不适。
“好的,先生。”他笑了,尾音有些软弱的上扬,不轻不重的在我心尖打了一下,我不禁有些出神。
(7)
当天晚上,我再次梦到林寒时,那模糊不清的面庞却突然变得明朗起来。
可……为什么会是林河的脸?难不成我对林寒的感情,可以让随便一个没见过几面的人打散?我又一次陷入了迷茫。
可是后来我也找不到林河了,他和林寒一样消失了。
梦里的人影一天天瘦弱下去,某一天,他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另一个蹲在河边放花灯的人。
他的下巴瘦削,肤色冷白,眼里含着无限的哀伤,声音中带着柔情与缱绻。
林寒消失的彻底,从我身边,从我梦里。
我醒来时,泪水打湿了枕头。
我嚎啕大哭,为一个没见过面的爱人,为一个只见过几面的生人。
(8)
再次见到林河,是中秋,在青山墓园。
入秋后的天气转凉,他换了件米白色的长衫,领口有一朵栩栩如生的梅花……和我的布袋上一样的梅花。
“你认识她么?”我站在墓前,看着石碑上温柔的女人被封在灰白的相片里,这是我母亲的坟墓。
身边的人一言不发,而我却是穷追不舍:“你不认识我么?”
“认识,先生。”他缓缓开口道。
“是吗?我以为你是把我忘了呢,还是在刻意躲着我?”语气很冲,我无法控制,我甚至分不清这话是对林河说的,还是对林寒说的,“十年前我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啊……凭什么全部都要离开我,林寒也走,你也走,我宁西哪里配不上你们……”
“先生……我八月有些事耽搁了,并非刻意躲着你不见……”他不急不徐地向我解释,“今晚先生有要事吗?去……赏花灯?”
“……好。”
我看了看他,没有点破他的秘密。
你不过是仗着我什么都不记得了罢,林寒。
(9)
我和林……河……再陪他装一段时间吧……站在一位手艺人的摊子前,烛光映在他的眼里,明明灭灭。
晚上的秋天凉意更甚,他拢了拢衣领,遮住了露出一角的疤痕,目光扫过一排又一排花灯:“先生你看那个玉兔形的灯,做工真是精巧。”
“想要么?”我摸出了钱包,准备付款。
“……我自己来吧。”他抢先从袋中取出一枚银元,换来了惟妙惟肖的兔子灯笼。
“……”
我不明白他的行为,他的表现像是希望我想起来,又像是不想我想起来。
“喝酒去吗?花月楼新品桂花酿。”我再一次邀请他一起去喝酒。
“……好啊。”他思考了片刻,笑着一口答应下来。
我想把他灌醉,想听听他到底在想什么,想知道我到底忘记了什么,想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拍着他的肩膀嚷嚷:“林兄,咱们同是天涯沦落人,爱人都不在身边,今天你一定要陪我喝,我们不醉不休!”
“……先生,我不会喝酒。”
“就一杯,就一杯。”
于是骗了一杯又一杯,我灌了他大概十多杯酒,他终于是醉了了。
他的脸颊和眼眶都被粉红色晕染,眼睛里带着迷蒙的水光,眼色迷离,低着头,嘴里嘀嘀咕咕。
我凑到他的面前,想仔细听听他在说什么。
“先生……我好想你……”
——寒,我也想你。
“……先生……你还在吗?”
——寒,我在。
我握住了他的手,没有一丝温度的手。
他迷离地抬头,琥珀色的眼珠装着我:“先生……是你吗?”
——是我,寒,我回来了。
我突然觉得这样太混蛋了,我不能这样乘人之危。
“先生……”
我刚想着要背他离开花月楼,听见他轻声唤我,便转过头去,唇部却被他冰冷的嘴唇覆盖。
啧……到底是谁在乘人之危啊。
我扳正了他歪垂着的脑袋,舌尖探进了他的唇齿。
随着这个吻的深入,封尘的记忆被打开。
先前二十五年的记忆涌入大脑,涨得发疼。
我沉沦在品尝到的咸涩的苦味里,分不清这是我的眼泪还是林寒的眼泪。
印象里的林寒虽然也是清瘦,但是和现在病态的瘦完全不同,一双桃花眼里碧波荡漾,含情脉脉。
“先生,生日快乐。”
……
“先生,我爱你。”
……
“先生,只要你需要,我就在。”
……
“先生,林寒会一直陪在宁西身边。”
……
“先生,我永远爱你。”
……
“先生……”
……
一句又一句,一段又一段,一场又一场,一面又一面。
我在一幅又一幅的印象里游行,在一滴又一滴的苦涩里接吻。
桂花酿和着咸涩的泪,让两个分别许久的爱人难舍难分。
但是梦还是要醒的,林寒一把推开了我。
他后退了几寸,和我拉开距离,抬起手背胡乱抹去了脸上晶莹的液体。
“……先生,你……都想起来了?”
我眯着眼,看着他,不予置否。
“所以还想瞒着我多久呢,林寒?手臂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
他垂眸,一只手抚另一条手臂,睫毛遮住了里面流转的汹涌:“……先生,你都看见了?……我只希望你可以有完美的……”
“什么样算是完美?”我厉声打断道,“没有你的人生?让你一个人遭天谴,让你一个人在地狱遭罪,而我在人间感受不到一点爱意,你他妈的管那种浑浑噩噩叫完美?我早就和你说过了,我不会在意别人的目光。我,宁西,就想和你好好过,过一辈子,谁他妈的别想把我和你分开。你说,什么叫完美?”
“我……”
“现在我妻离子散,不对,我他妈根本没有和那个东西搞过,现在我家破人亡,你伤痕累累,你管这叫完美么?这他妈叫完美么?!”
“先生……”
“你好好回答我,林寒,你想好了再好好回答我,你到底想不想和我在一起?”
“我……我想,可是……”
“想,就好了,你管他妈的那么多可是?我就要让全世界都知道我喜欢你,我喜欢男的,我喜欢鬼!”
我抓起他的手,跌跌撞撞地冲到门外。
——街上人影幢幢,灯火通明。
——我站在万家灯火前,亲吻我的人间。
林寒的嘴唇柔软,冰凉,像是前些日子在别人家吃的果冻。
不同的是果冻吃了两口便腻了,但他的唇齿却是香甜可口,让人上瘾。
吻毕,我喘着粗气,补充大脑里缺少的氧气。
林寒的嘴唇微张,长久的接吻让他的唇部变得红润而饱满。
我牵着他的手,在街上大喊。
——“林寒,我爱你。听见了吗?我爱你。”
——“不许再离开我了!我爱你!”
——“林寒!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街上的人把我当做疯子,纷纷绕过我躲得远远的。我视若无物,只是转过头,有些紧张,故作轻松地对林寒笑道:“这样可以吗?我都这样表白了,可以好好待在我身边了没?”
他眼里的泪珠,载着漫天星辰,映着火树银花。
激动的声音微微上扬,他扑到我的身上:“先生,我也爱你。”
我隔着衣服,一点一点抚摸他身上的伤痕与刀疤,声音闷闷的:“答应我,不许再离开了。”
“对不起,不会再离开了。”他沉在我的脖颈里,带这些软糯的鼻音。
(10)
在一天一天的调理之下,林寒的身体总算是慢慢恢复。
我和他一起去拜访了那个瞎的算命先生和我的母亲,算是给他们一个交代。
瞎子和母亲见到我们的第一句话都是:“在一起了就好。”
——是啊,在一起了就好。
——幸好在故事的最后,你回来了,也带回了我的人间冷暖。
——双木成林泪成海,宁心于灵栖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