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良善没于伪善(8)
邹智楠接到子悦短信的时候已经是在郑夏贺的办公室里,开始采访了。郑夏贺一如往常,亲和有礼,宋泰乐和邹智楠都在,采访氛围也是极好的。主要采访者是如一和王鹤羿。邹智楠只负责拍拍照片。至于宋泰乐基本就是坐在如一身后,欣赏如一的一举一动。
郑夏贺虽然也是万同慈善的骨干,但是他平日里都是在卓川总部,今天为了配合万同的宣传,才来到了万同给他留着的办公室。办公室里的陈设都是和万同有关的东西。邹智楠正在一旁看着室内的陈设,突然看到陈列柜子中有一个精致的玻璃盒子,摆放了所有万同的胸章。邹智楠还没来得及仔细查看,便收到了子悦的短信。
邹智楠已经几天没和子悦说过话了,他也不知道那天的倾诉能不能让子悦放下心中的负累。这几日,邹智楠想让子悦静下心来,不想打扰子悦。他只能问一问“眼镜”工作室的其他人,让他们说些子悦的情况。上班前,他就在客厅里听着子悦的出门声,下班时,他总会看看子悦办公室的灯是不是还亮着……如今收到了子悦的信息,欣喜不已,以为子悦终于想通了,主动联系自己了。可打开微信一看,竟是为了万同慈善的事情。邹智楠还来不及失落,就看着子悦发过来的黑白照片中的一些胸章和眼前的胸章相对应了。邹智楠用手机将郑夏贺办公室里所有的胸章拍了下来,传给了子悦。子悦圈出了胸章上的留白部分,她认为这么小的胸章,却在中心位置留白,很不寻常。
邹智楠也有同感。但是邹智楠并没有急于询问,而是在观察完屋子里的所有陈设之后,坐在宋泰乐身边等着采访的结束。邹智楠听着采访上的内容,可他的思绪从没有断过,他不敢想象,那害死母亲的凶手是郑夏贺指使的。郑夏贺明里一生珍视着母亲,一生未娶。邹智楠宁愿郑夏贺想要害死父亲,也不会用这么卑劣的手段害死母亲的。
及至采访尾声,如一问了一个问题:“郑先生,我们‘眼镜’工作室今年和您接触过很多次了,发现您是一个非常善良、和蔼、重情义的人。但在当下的捐款热潮中,您觉得哪些是真正的良善,哪些是为了蹭热度而表现出来的伪善?”
这个问题一出口,感觉屋子里的一切仿佛像是凝结住了,寂静极了。众人屏住呼吸,等待着郑夏贺的回答。
郑夏贺显然没想到如一会问这样敏感的问题,脸上的笑容也没有刚刚那般自然了。郑夏贺说道:“没想到戈记者的问题这么犀利!文人喜欢辨别表象与本质,但是我们商人只看结果与成效。明星捐款确实是热度很大,占据了大量的公共宣传资源,但是也是这种带头效应,引得更多人关注,更多人跟随,我们的目的达到了,能迅速集资,进行灾后重建,为什么要去硬性分辨其本质目的呢?亨利·柏格森曾经说过,‘行动不可能在非真实当中产生’。所以我们可以变相理解为,只要行动已经产生,那么其行为所对应的本质就是真实。换句话说,良善和伪善是人为定义的,除非你拿出证据,证明善非真善,否则怎么能说做好事的人就是伪善呢!哦,对了,但若是真能拿出证据的,那就不是‘伪善’喽,那叫做‘恶’!”说着,郑夏贺还很坦然地笑了笑,似乎这个问题很是无稽。
如一等人听到郑夏贺的这番言论,没再说什么。郑夏贺的话,让他们深思,让他们感慨,是不是世人对于财阀捐款的举动审视得过于苛刻了,还是善良被大家过度表达了呢?
采访结束,如一、宋泰乐和王鹤羿先离开了,邹智楠却留了下来,他询问郑夏贺柜子中的胸章。“郑伯伯,您是万同的元老吗?我看您这有所有万同的胸章啊?”
郑夏贺一时不明白邹智楠的问题,说道:“啊?啊!那些胸章啊?一会儿让这儿的秘书解释给你听,我哪是什么元老!我和你父亲一样,也是认识你霍伯伯之后,才加入万同的!”郑夏贺说着,走到邹智楠身边。他仔细看了看这些胸章,然后又说道:“你怎么会在意这些?”
邹智楠笑着说道:“这不是想好好介绍一下万同的成长经历嘛!郑伯伯这些可是您的收藏?我能不能照几张照片,好配着文章一同展示出来。”
郑夏贺回过头,对着身边万同的秘书说道:“小王,这个胸章展示品还有吗?送给智楠一套!”
小王说道:“郑先生,没问题。但是我要去查一下,这些成套的纪念胸章放在了哪里?然后,我会给邹先生送过去。”说完,小王准备离开。
郑夏贺不紧不慢地说道:“诶,不用这么麻烦了!智楠,你先把这一套拿回去吧!然后,小王,你找到后,再放一套进来就好!”
小王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陈列柜子上的胸章后,又点了点头,便将那一盒子胸章包好,交给了邹智楠。邹智楠方告辞后离开。
邹智楠拿着那胸章时的脚步都轻盈了许多,毕竟郑夏贺对这胸章并没什么印象,而且能毫不犹豫地就送给他。尽管是同路回到浩川大厦,邹智楠也没有给如一和宋泰乐留些许私人空间,他让王鹤羿和如一他们沟通文稿细节,任由王鹤羿给宋泰乐当电灯泡去了。而邹智楠自己一人驾车,并拨通了子悦的电话。
子悦一边接电话,一边扫描着老报纸。
邹智楠说道:“子悦,你还在工作室吗?”
子悦答道:“是啊!”
邹智楠说:“在那里等我,我现在就回去!”邹智楠挂断电话,急速驶向子悦的方向。
二人见面,空气中弥漫着异样的情愫。两个人那般熟悉,却又都腼腆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子悦看着邹智楠炽热的眼神,脸不觉就红了。邹智楠将手中的胸章给子悦看,子悦回想着照片中的情景,将每一枚胸章侧放着,选出了其中一枚。那一枚正是零八年到一零年的纪念徽章。
邹智楠接过子悦手上的胸章,说道:“我妈妈的事情发生在大学九月开学前夕,这徽章的发放情况也应该有迹可循。”
子悦又拿起其他胸章,说道:“我今天查看了以往万同发放胸章的情况。每一年的突出捐赠者,每一年的万同高层,还有重要捐款活动的参与者,都会得到一枚纪念胸章,而且同一种设计不会重复发给同一个人。报道上说是,这些胸章都是特别定制的。可如今看来这些胸章,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郑夏贺能转送给你,你也能转送给他人,实在看不出那黑衣人非要找到胸章的理由!”
邹智楠反复打量着那枚胸章,翻转过来查看,胸章背后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子悦将每一枚胸章都检查了一遍,结果也没发现什么,又重复着刚刚的话:“如果是这样,那个黑衣人就没必要拿着那枚胸章呀!”
邹智楠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他忽然想起之前子悦的话,问道:“之前你提到的,说胸章留白的地方很大,什么意思?”
子悦说道:“你看这里,我觉得如果我是设计师,我会再画一些图案,或者将图标再放大一些,减少这边的空白。”
二人从胸章上找不出更多线索,只好又聚焦到了罗东策给的那些材料上。两人探讨了很久,也没能找到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子悦将扫描版的报纸传给了邹智楠,并将原件交还给了罗东策。
直到七点过,二人才将所有材料梳理好,再次走到主编室门外,办公室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了!子悦看了一眼邹智楠,说道:“这不会又是你搞的鬼吧!”
邹智楠邪魅一笑,说道:“你的员工,我怎么可能指示得了?”
子悦看着邹智楠的笑容,就知道此事定与他有关,便说道:“早上的事,他们已经告诉我了!”
邹智楠说道:“早上的是私事,怎么能和工作混为一谈!你不相信我,还不相信你的兄弟们吗?”
子悦被邹智楠绕着绕着,就有些不耐烦了,急着想要让邹智楠承认他在自己背后所用的小手段,撒娇着说:“我不是不相信你,是你……”
听到这儿,邹智楠打断子悦的话说道:“那就是说,你现在愿意相信我了?”
子悦没想到自己的话被邹智楠轻而易举就找到了漏洞,竟被邹智楠的问题弄得不知所措。子悦低声道:“我从没有不相信过你……”
邹智楠以为子悦原谅了他,想将子悦抱在怀里。子悦眼疾手快,急忙后退了一步,见邹智楠扑了个空,得意地说道:“还想哄我?我承认我还是会相信你,不过也会多留个心眼。你是不用次次都收买他们,因为你可以用其他招数呀!我猜现在至少有三个我的人在你卓乐的办公室里加班,对不对?”
邹智楠放松一下笑,说道:“你还真是个机灵鬼,坦白了心事,我现在什么事也瞒不到你了!确实,我让宋泰乐他们找借口让‘眼镜’的人下班的下班,加班的加班,开会的开会。我提供晚餐,而且由于是我们公司提出的加班,加班费我给。”
子悦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叹道:“你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你确定你这样开公司,能赚钱吗?”
邹智楠毫不在意这些,漫不经心地说道:“公司的营运自然有其道,而午餐、晚餐和你们的加班费,是从我自己的腰包里出。”
子悦摇了摇头,说道:“不如邹川!”
“什么不如邹川!”邹智楠警备起来,感觉自己有了情敌一般。
子悦收好了东西,便向外面走去,并没有回答邹智楠这带有醋意的问题。
邹智楠想要追着子悦出去,但仍步伐沉稳,重复了一次刚刚的问题。
子悦走到电梯门口,说道:“其实,你觉得我喜欢的是你吗?有没有可能是邹川!”子悦说得很认真,一脸严肃,然后转身看着邹智楠陷入沉思,那表情像是在反省,像是在做心理斗争。正巧电梯门打开,子悦转过头,快步走了进去,她心里觉得很是痛快,终于骗到邹智楠一次,不禁嘴角上扬。
子悦专注于自己的小心思,全然忘记了这个电梯是镜面设计的。子悦脸上的喜悦,都映在了镜子上,邹智楠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看到了子悦忍不住笑了出来,他看到了子悦心中的窃喜,他看到了子悦和他开着玩笑,想他困扰、吃醋的样子。
邹智楠明白了一切,神色也变得轻松了些,故作好奇地问道:“那‘邹川’比我这个货真价实的邹智楠好在哪里?”
子悦想要气一气邹智楠,笑着说道:“他温柔、体贴、善良,性格好!从没有什么大少爷脾气、公子哥架子,更不会挥金如土。”
邹智楠点了点头,子悦看着邹智楠那受挫的样子,前几日的忧郁一扫而光。邹智楠见子悦心情纾解,继续逗着子悦说道:“确实如此!哎,那你真是惨了,你还能不能看到你喜欢的人,都要看我的心情了!不如你求求我,说不定我就变回‘邹川’的样子,让你开心开心,以免你心中记挂,终日忧心忡忡的。 ”
子悦被邹智楠的话揶揄到不知该怎么反驳,这才知道,这几日她自己见不到邹智楠那愁眉不展的样子,邹智楠都是知道的。子悦不再说话,刚刚的喜悦也变成了羞赧。子悦出了电梯,步伐又加快了几分。邹智楠也顾不得他自己的绅士形象,在子悦开门上车前,拦住了子悦。
邹智楠说道:“子悦,陪我去个地方。”
子悦佯作气恼,说道:“为什么?”可话一出口,看着邹智楠严肃的样子,以为是关于王浩儿的事情,心下不忍,又补充道,“是还有什么……”子悦身处停车场,不能将话明说,只好隐晦地暗示,“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