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良善没于伪善(7)
子悦没再用手捋那些细线了,心中对邹智楠隐瞒自己的怨怼也少了许多。子悦知道,他承受了太多了,“不说”不仅仅是隐瞒,更是一种保护吧!
邹智楠最后提到了宋思议,但只淡淡说道:“我希望此事与他无关。”
子悦有些意外。即便是郑夏贺与邹智楠一家人相识最久的人,邹智楠都没有加入任何感情色彩和主观臆判,可对于宋思议,他却说了他主观的想法。
邹智楠继续说道:“他家世显赫,清高不易接近。看上去最不像是会使用这些卑鄙手段的人。而且……” 邹智楠犹豫了一会儿,才说,“他有两个好儿子。宋泰乐,做事虽无章法,但心地淳厚。而他的哥哥是我们南明未来的希望。”
子悦内心十分赞同邹智楠的评价。宋泰乐虽然情感关系上有些混乱,但也没听说有什么情感纠纷。除了花时间纠缠如一,从新闻上还真没见他对哪一个人这样“死缠烂打”的。至于宋泰天,是一个正人君子。尽管能从他处理事情上看出他的谋略,那谋略看似刁钻苛刻,却也是正派的,从没走过灰色地带。这样的人品,很难看出会有一个宋泰乐那样花天酒地的弟弟;这样的人品,应该也不会有一个内心黑暗的父亲吧!
子悦又看了看卓建国和王浩柷,他们身上虽然也牵了很多线,但是从他们名字和照片的位上来看,邹智楠并没有怀疑他们。子悦想着邹智楠还有信任之人,嘴角隐约有了一抹弧度,可只一瞬间,子悦的侧颜又显得很是悲伤,她想到邹智楠是会信任别人,可偏偏不信任她。
邹智楠看出了子悦的猜想,叹了口气,说道:“我怀疑过我父亲和卓建国。可是,过去十年里,我舅舅多番试探,才发现他也在调查这件事幕后的凶手。后来,你带着我在照片里看到了他与陈默琛的对话,才让我更坚信不是父亲害死的母亲。”
子悦能从邹智楠那平静的话里,听出他曾经的惶恐和不安。
邹智楠继续道:“至于卓建国,我实在想不出原因。于名利,他远超出我们家太多;于情意,他与我外祖家一家交好,即便是有情感纠葛,也不至于在我外祖一家去世多年之后,对我母亲下手。而且,那时候舅舅……母亲在世,舅舅就和卓安然订了亲,若不是母亲的事,他二人早就结婚了。卓建国最宝贝的就是他的两个孙女,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害卓安然的。”
邹智楠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十九岁那时,我也曾意气风发,我也曾有过雄心壮志,可一夕之间,我从人人眼中的焦点,变成了每个人家茶前饭后的笑柄。我相信照片,相信事实,却唯独没相信我母亲。我那年……我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不想和你说话了!’”
邹智楠的声音有些颤抖,只是子悦听不出哽咽的声音。“等我再想和她说话的时候,我就只看到变成了一具冰冷尸体的她。等我相信她了,等我明白世间险恶、人心复杂时,明白人言可畏、妄口巴舌时,听到的只是人心之恶,将他们不了解的事实编成了难于入耳的闲话,看到的只是谣言变成了穿心利箭,而那些舆论中心的人已经被一箭一箭地射倒在地上。等我看透了、想通了,我发现过去的一切都是谎言堆砌的。生于商贾之家,我明白那些人的两幅面孔,可我却不敢相信,相识二十几年的人里,我每天叫着叔叔伯伯的人里,就有害死我母亲的凶手。那一天之后,我的世界颠倒了,我不相信任何人,即便我父亲我也怀疑过,我不相信这世间有公道,不相信别人的话,不相信媒体,不相信这些会被有心人利用的、冰冷的武器……直到从舅舅那里找到了你的照片……”
子悦听到这里,手指微动,屏住呼吸,听着她猜过无数次的邹智楠的过去,她想过无数种可能,竟没想到没有过物质上的拮据的邹智楠,在情感上却如此窘迫。
邹智楠继续说道:“我舅舅不想让我参与其中,他一直瞒着我,是暗中调查的。我在国外,就只能让国内的侦探一直跟着我舅舅,因而拿到了你的照片。若不是我去了‘眼镜’,他也不会告诉我,他认识你,更不会告诉我他早就知道你并不知情的。”邹智楠的语气中有些愧疚,“和你的相处,让我找回了十九岁的自己,我开始愿意去相信,愿意相信媒体人的力量,相信这世上还有充满热血的媒体人。那时,我曾希望,要是十九岁时能有一个像你一样的记者,说不定我妈妈就不会想不开。越是接近你,心中的仇恨就越模糊,我的理智控制不了我的心,就这样……原本不想说的话,就渐渐不敢说了……”邹智楠将心中所有的话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他深深地松了口气,只希望能解开子悦的心结。
子悦听完了一切,内心受到了极大的触动。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活在这么复杂的关系里。真正的孤独,对于邹智楠来说可能不是一个人生活,而是活在一群人的表演里吧!子悦很想走过去安慰安慰邹智楠,哪怕是一个拥抱,哪怕是一句鼓励,她都想陪着邹智楠。她明白邹智楠能告诉她这一切,是下了多大的决心,那决心不比她穿越进入照片的决心小,不比她这二十七年所有的决心来的坚定、来得艰难。
子悦想逃离,不想让邹智楠看出自己动摇了。她不敢回头看,不敢回头看着她的邹智楠。她只觉得自己在颤抖,她只觉得脚下如坠了千斤鼎一样,怎么也抬不起来,迈不开一步。邹智楠看着子悦离去的背影,心中酸涩,转过头看向窗外。两个人背对着,可心却只记挂着彼此。
子悦扶着墙,向前走了几步,忍不住心中对邹智楠的爱意,她毅然转身,奔向了书房的窗边,从背后抱住了邹智楠,什么也没说,只是低声地哭着,为了那个十九岁的少年,为了那蹉跎了的少年梦。
随后的几天,子悦没再见到邹智楠,像是在躲着她,又像是在埋头工作来麻痹自己。子悦找借口和陈何修改稿子,也不见邹智楠在办公室。然而,宋泰乐却在一旁故意透露了邹智楠的行踪。
宋泰乐笑着说:“智楠他上午刚刚给视频博主们开了个会,定了个方向。这不明星捐款就上了热搜,一线明星都是几百万几百万的捐款,二线、三线也是几十万上下。我们手下的网红刚刚露出头角,没法子捐那么多,只能通过卖商品,将我们公司所得的一部分利润捐给灾区。”
子悦点了点头,她也明白邹智楠的卓乐公司和她的“眼镜工作室”不是同等级别,邹智楠应该比自己要忙上许多,这也是理所应当的。
宋泰乐看着子悦又向着邹智楠的办公室望了望,接着说道:“他现在应该在去见郑夏贺的路上,今天下午有采访!”
子悦是知道这个采访的,他们的工作群里公示了所有人的工作行程。子悦不过是想在采访之前看看邹智楠,只远远见上一面也是好的。子悦面色沉郁,只说道:“那你怎么还不去啊?你不是也要去处采访郑夏贺吗?”
宋泰乐说道:“是啊!邹智楠约郑夏贺吃饭,又没说带我去!我正好可以和如一吃个午餐再去!”
子悦点了点头,准备离开。
宋泰乐说道:“等我一下,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一边走,一边继续说着。子悦问道:“你怎么这么早就下去?”
宋泰乐说道:“邹大少爷今天给你们订了午餐。”
子悦有些诧异,问道:“怎么又开始订餐了?”
宋泰乐叹了口气说道:“我一直以为自己追女生有一手,没想到竟连这一点都比不上他!你们工作室有卧底,他听说你今天没吃早餐,所以就订了brunch,怕饿着你呗!这几天你们是不是又闹别扭了?”
子悦没有回答,只是听着。子悦想着,工作室里会是谁告诉邹智楠自己的消息的。
整个下午,子悦只关注着莱圳市捐款的问题。现在南明市的各个机关、企业都已经到达了捐款热潮,物资一批一批地送了过去。子悦手上关于杰出企业家的新闻稿还没有投放市场,所有读者就都已经关注着疫情,因此之前手上的稿子发出去了,也没什么点击量。工作上的空闲,使得子悦已经开始想办法帮邹智楠找出那个凶手了。子悦想起明天邹智楠会去采访霍万宸,她便也想跟着去。
子悦知道,这次“眼镜”工作室派去采访霍万宸的应该是罗东策和冷达森,子悦就和罗东策说道:“蚊子叔,明天我和冷达森一起去万同慈善,怎么样?”
罗东策笑了笑,没说什么,继续看着电脑。
子悦说道:“我……我想……” 子悦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不知道该说她想见邹智楠,还是说她想帮邹智楠找凶手。
子悦话还没说完,冷达森便凑了过来:“老大,你想和我一起出去采访?”
子悦用手将冷达森的椅子推了回去,可冷达森太重,椅子也只移了半寸不到。
罗东策笑了笑,说道:“我也很久不出去了,是应该让你们年轻人多承担些。这些是我调查的资料,在共享文件夹里。还有,你跟我到储藏室来,这里有一些万同慈善的简报,我原来留下来的,都没什么特别的,都是讲万同成立过程的。”
子悦笑着,说道:“蚊子叔,谢谢你。我……谢谢你!”
罗东策说道:“看在没事就能吃个免费午餐的份上,这些都不是什么问题?”
子悦心中想着宋泰乐说到的“卧底”,便开了个玩笑说:“蚊子叔,不会连您也被收买了吧!”
罗东策说道:“都被收买了,只不过小邹不需要我提供消息。”
子悦回头,正对上众人的目光,子悦撅了噘嘴,心想邹智楠这是用了“糖衣炮弹”包围了自己,“侵蚀”了自己身边的所有人啊!还没等子悦回头,罗东策将一沓子资料放在了子悦的手上。子悦双手拿着文件,笑着用侧身推开了主编室的门,只是脚还没迈进去,子悦就对着大家说道:“帮我保密!”
众人嬉笑对视,明白子悦说的是明天采访的事情。
子悦回到主编室,就开始细细研读罗东策这些日子找到的材料。电脑上的材料是近几年的资料,子悦看过不禁对霍万宸心生敬仰。万同在国家、在南明遇到难题的时候,都是第一时间出来组织捐款,而且各个款项用度清晰明了。也曾有媒体机构质疑过万同,结果一通调查之下,那几家媒体竟然公开声明,向万同道歉。子悦心想,如果陷害王浩儿的首恶是他,那人心真是险恶至极,而那霍万宸隐藏得可就太深了。
子悦思绪不断,紧接着又开始看罗东层给她的纸质资料。从万同创建之出,可以说是百般受阻。那时候,万同只是一个小机构,跟社区和社属的关系很好,帮助一些底层人民。后来,万同逐渐起步,在霍万宸加入卓川的时候起,万同也扩大了规模。
子悦一页一页翻着报纸,忽然有一张报纸的时尚版面刊登了万同每一版的徽章。万同会将徽章做成胸针送给重要的会员。子悦看着那些徽章和胸针的样式,其中在二零零八年至二零一零年的徽章和自己在卓川商场外见到的有些像似,只是那颜色子悦还不能确定,毕竟老报纸都是黑白色的。况且在照片里,子悦只看到了那胸针上的几个字。子悦急忙将报纸拍了照,发给了邹智楠。为了谨慎,子悦整个下午都在做着扫描工作,她将手上的材料一一扫描到电脑里。这活简单、耗时,她却不敢假手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