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道情
此刻羽戈不明白倾华为何对他一往情深,大概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什么缺点都能美化成优点。
“那个……夭桃说水鬼一事是出自神殿之手,为的不过就是想在东海正大光明地安排自己的人,此事由我哥和竹英将军负责,三殿下应当留心小心防范些,另外,我哥有时粗枝大叶,还请三殿下看在我把腿借给你靠的面子上稍稍提点我哥。”
暮苏阖上眼:“你还是不太了解你哥。你喊我什么?三殿下,方才我明明听到你喊我名字。”
“啊、有么?”她自己好像没印象……
静谧了一小会儿,暮苏叹了一叹,将双手环在胸前:“罢了。你身为圣姑愿意将这些告知,我很是感激。”
羽戈回以一笑:“我们还要在这里等多久啊?干等着也无趣,不如三殿下给我讲讲故事吧。”
“你想听谁的故事?”
羽戈想了想,对于暮苏和倾华她还是很好奇的,还是很想知道他们二人究竟是何关系,但、她也不能开门见山直接打听,如此显得她很没教养。
于是羽戈说:“讲讲你的故事?”
暮苏眼眸微微一动,他苦涩一笑:“好啊。”
清风悄然过,搅动了浑浊浓雾。
“你可知镇压梼杌后东海还曾有难?”
“我知道,海妖祸世。”
“那年……其实该死的人是我。海妖作乱东海深陷囹圄,我被海妖蛊惑走进了它的十幻绝境。走入十幻绝境,若没有强大的自控力那必定会被海妖吸走所有精元,一旦踏入就几乎没有走出来的可能,父亲不愿因为我而葬送了东海,所以下定了让我与海妖同归于尽的决心……”
暮苏说这些话时语气平淡毫无波澜。
羽戈却情不自禁伸手贴在他眼角沉默不语,这个时候,静静聆听比出言安慰更慰人心。
他眼尾微红,手掌默默握成了拳:“可是,母亲和兄长不忍心,他们不顾一切拼尽全力与海妖周旋,他们担心伤到我,一招一式皆有保留,海妖被激怒没了耐心,母亲与哥哥躲闪未及,母亲把我抱在怀里,哥哥挡在我们前面,那天……我看到了最好看的晚霞,晚霞之上像是染了血……他们、他们死在我眼前我却无能为力,海妖挟着我逃走时,我在云端之上看到了父亲受重伤吐了血。后来……”
暮苏抬眸看着羽戈,神情不明:“我被海妖掳到忘川河畔,有一位青衣神女出现,是她及时赶到救下了我,并送我回了东海,她一袭青衣翩然而来真是好看极了,那一瞥我永生不忘。”
听着暮苏这般侃侃而谈,羽戈心里有点不舒服,挪了挪腿别开眼:“哦、那后来呢?”
暮苏哑然,轻轻叹气:“这么多年过去了,母亲和兄长一直没有来我梦中相见,想来他们也是怪我的,我若没有贪玩跑出龙宫、若没有哭闹着求他们救我……为何死的人不是我!父亲怨怪我,我也怨怪他。原本神殿是想将梼杌肉身压在昆仑丘,但父亲为了与神殿制衡主动提议将其压在东海之下,若没有梼杌,也不会有海妖祸乱东海,我的母亲和哥哥更不会因为我而丧命……”
暮苏的这番讲述出乎羽戈意料,她以为他也就是拣一些趣事说与她听。他竟然如此信任她,竟然将伤疤裸露在她眼前……
“或许龙王身在其位,有太多不能言说的苦衷。”
暮苏冷笑着:“许多年我一直在外寻觅海妖踪迹,只希望有朝一日我能亲自将它手刃,为母亲和兄长报仇雪恨,他却只字不提,一心只想着跟神殿算计。六百年前我追踪海妖到了西海,和西海王联手布下天罗地网,可是海妖的妖力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为了不连累西海,我再度闯入十幻绝境打算玉石俱焚……”
听到此处,羽戈不自觉颤抖了一下。
暮苏看着她,眼光变得柔和:“你说,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傻的人,一开始我隐瞒身份骗了她,她很生气,说再也不想见到我,可是她知道我身陷绝境却毫不犹豫地跟随我,是她在绝境中唤醒我助我手刃海妖报了血仇。到现在我都记得,那日明明是个酷热的盛夏天,西海却有流云飞雪,我和她躺在白茫茫的地上,她缩在我怀里不停发抖,她说‘还好我来了……’”
言至于此,暮苏语气不禁哽咽。
自从母亲和兄长命殒,暮苏难以面对父亲和阿姊,长年在外追踪海妖踪迹,原本他觉得自己终将在浑噩无光的余生里了却,上天垂怜让他与她重逢,时隔多年,她依旧没变,那年相遇,她依旧一袭青衣,提着裙摆与海浪追逐嬉闹。
羽戈也红了眼眶,但她有些不解:“你和她感情那般好,为何最后她却离开你了?”
暮苏咽下苦涩:“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在她家面临劫难时我没有出现罢。”
“你为何不在?”
“我父亲……不同意我娶她。她家遭遇变故时,我被父亲关在水牢,过后我和她很少见面,她在家里尽心照顾亲人修整家园,我在东海静静等待她的消息。有一天我终于收到了她的一封诀别信,我赶去找她,想和她说无论谁都不能阻止我娶她,可是,她却骗我入洗忧阵,她不仅要忘了我,还要我一同将她忘却,我知道她有抱负、有更好的选择,可是她却从来不与我说,其实,我可以等她的,等她大志得酬,等她愿意嫁给我。”
暮苏望着摇曳芦苇,清风拂过时,芦苇花随风而逝。
“你说,我这辈子是不是注定没办法留住至亲至爱?他们都离我而去了。”
羽戈以为暮苏清高孤傲的性子是因身份,从未想过高高在上的龙族殿下这些年竟也过得这般辛苦。
“你还有父亲,还有阿姊,你们之间血浓于水,我相信龙王是很在意你的,或许你和他性子都太执拗,要不你试试往前走一步?其实我很羡慕你,羡慕你还有血脉至亲,哪像我,不知道自己父母是什么人更没见过他们,小时候还有雉乙君疼我爱我,后来他去了,仙上对我并不是很上心,他更在意知渺……人族有句话叫‘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千万不要等到失去了才追悔莫及。”
暮苏眼眸泛光,他坐起身来抬手轻轻贴在羽戈脸颊:“我知道泽霖他……算了,事已至此我也来不及……他对你好就行。”
羽戈不明白他这话的深意,只觉得脸颊发热。
暮苏的手完全贴在羽戈微热的脸上:“羽戈,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年幼时有雉乙君、后来有孙舒望,再后来有……再后来肯定会有自己的意中人,你别怕,想做什么就去做,大胆些。只要你认为是对的。”
明明是羽戈勾起了他的伤心事,现在他却反过来安慰她,实话实说,羽戈心里是很感动的。
只是感动归感动,这个人慢慢靠过来做什么?
「他不会是想亲我罢?那我该怎么做啊,主动闭上眼睛么?」
风月这种事羽戈看的多却无甚经验,孙舒望好像写了一本致敬经典的《银瓶梅》,他说此书写尽世间风月奇闻,傻子都能看明白,可是他却不给羽戈看。有几次羽戈悄悄溜进他的房间去找,却被他丢了出来。
其实孙舒望越不让她看她就越是叛逆,羽戈曾不止一次想着或许她应该在瀛洲点一把火然后趁乱去找找。
暮苏的脸近在咫尺,半天没有下一步动作。
她问他:“你这么倾着不累吗?”
他问她:“你在想什么?”
羽戈如实回答:“我哥有一本书叫《银瓶梅》,无论如何他都不让我看,我正想着要不要去放把火……”
暮苏慢慢躺了回去,微红了脸:“那本书……确实不适合你看。”
羽戈猛地掐住他的脖子:“你看过?他给你看过?”
暮苏被她掐得脸越来越红,他扒开羽戈的手:“书里有一个故事,是妻子红杏出墙被丈夫发现了,然后……她就在夜半时分像这样掐死了自己丈夫。”
羽戈收回手:“那……确实不适合我看,这有点暴力。”
又是片刻静谧,羽戈终于忍不住好奇问道:“那个救你的青衣神女是谁?”
暮苏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羽戈以为他睡了,想变个枕头出来解放她的双腿,谁知暮苏突然睁眼。
“只见过那一次而已。后来相遇她已经不记得我了。”
“只见过一次就念了这么多年?”
“你在意。”
“我没有!”
“发个毒誓。”
“……”
在这里等着也快一个时辰了,周围的毒瘴之气只消散了一点,羽戈有些担心:“我们今天还能出去么?”
暮苏闭目养神:“文奇应该快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一个衣衫褶皱、头发微乱、略显狼狈的人出现在二人眼前,那双倒三角眼让羽戈觉得有点眼熟。
文奇站在罩子外头,他的嘴一张一合,他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羽戈收回罩子,没注意文奇的手正搭在上面,他跌了一个踉跄,跪在了二人面前。
暮苏仍然枕在羽戈的腿上不为所动:“还知道跪下,你是被什么绊住了?这么晚才来。”
文奇起身拍了拍灰:“殿下匆忙出门也没说为了什么,龙王来找你却没在,你又不让我声张你的事情,为了找个合适理由就耽误了。再说,我来早了你更不高兴罢!”
羽戈注意到了文奇八卦的眼神,双腿一蹬就把三殿下蹬开:“你家殿下受伤了,快带他回去罢。”
羽戈以为文奇是个救星,没想到他双手一摊十分无奈:“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出去,外头雾障还是很浓烈,方才我来的时候不慎吸入,还险些吐了血。不过来都来了,有难同当嘛。”
然后就……就很心安理得地坐了下来……
羽戈看到暮苏的太阳穴一直在跳,这个文奇,若不是她在这里他可能都被暮苏分尸了。
那既然来都来了,羽戈自觉得自己是很善解人意的,看着暮苏忍耐地十分辛苦,于是她重新变出罩子,然后拍了拍正在咬牙切齿的暮苏的肩膀:“你要是想杀个人顺顺气也是可以的,不必在意我,杀的时候我会闭上眼睛给你们一个体面。”
文奇缩到一角:“使不得使不得!”
暮苏深呼吸一口:“那我还是传音给孙舒望吧。”
羽戈被吃了一惊:“你会传音不早说?”
暮苏扶了扶额头:“头有点晕!”
此刻,羽戈的太阳穴狠狠地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