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自疑
曾经羽戈也同泽霖谈过,她很清楚自己的实力如何能力如何。
成为圣姑的路注定艰难,她以为自己做好了一切准备,以为自己能够承受一切压力,泽霖是她心里的信念,她觉得自己此生的意义大抵是为了让泽霖如愿以偿。
然,她却在沉浮的岁月中对自己当时的豪言壮语产生了怀疑和抗拒。
当她终于鼓起勇气,虔诚地跪在泽霖面前,诚恳且满怀愧疚地说:“羽戈有负仙上期望!”
泽霖自然知晓她心性如何,亦知晓比起名誉尊荣她还是更渴望自由。
但这么些年的谋划岂能一朝放弃,他叹了一口气将她搀扶起,安慰道:“你总是这么不自信,你很好,也一定可以做到。我之前说的话有些重,你莫要放在心上。”
这番话既是在宽慰羽戈,也是在宽慰他自己。
羽戈再没有脸面拒绝,她不敢对视泽霖充满失望的双眼,她将一切情绪藏在了心里,也努力一步一步达到泽霖期盼的模样。
只是羽戈不知道,其实三百年前泽霖就已经寻到了一个转机。
这个转机足以让九黎立足于神殿。
许多年前梼杌作乱,神殿与东海联手降制,梼杌之魂锁于神殿的招妖幡,其肉身被压在东海之下。
三百年前,原内定圣姑姜攸宁脑子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竟然溜到神殿禁地动了招妖幡,梼杌之魂趁机逃窜。
当年这件事引起了不小的动静,好在最后梼杌魂灵重新锁在了招妖幡。
最终结果就是龙王亲自赴神殿旁听审判,神殿不好徇私,只能按照规矩判姜攸宁受地火之刑,关押于极北之地的锁灵台,也不得再竞选圣姑。
不久前才被放出来。
泽霖变得轻松温和了,他最近还总说羽戈会是九黎的福缘。
但是羽戈不这么认为,因为一个记性不好的人很难成为福缘罢。
比如羽戈只记得泽霖跟她说,她为了给义兄孙舒望和继芳送一份定亲贺礼,跑到了招摇山去寻找能拿得出手的美玉,可是这件事羽戈并没有映像,只是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卧室的胡床上,睁眼一看泽霖在眼前。
泽霖说:“你去了招摇山,遇上了一只灵兽,它咬了你。”
羽戈不记得自己去过招摇山,也不记得被什么灵兽咬了,但确实觉得浑身上下哪里都疼,尤其是心口那个地方。
羽戈也不解,转了转眼珠子,发觉脑中一片空白。明明她是去找美玉的,又不是捉灵兽,那为何灵兽会咬她,灵兽难道不都是温顺善良的么?
泽霖大约是看出了羽戈的疑惑,幽幽说道:“你踩了它的尾巴。”
“……那我找到美玉了么?”
“很可惜,你踩了它的尾巴。”
“……”
再比如,一个十天背不下来五页心法的人、一个舞剑都能差点抹了自己脖子的人怎么可能是福缘呢?
今日一早泽霖也确实是被羽戈给气到了,他也开始动摇,那么几页简单的心法,给了十日之期愣是没有背下来,泽霖扶着自己的头歪靠在桌上,羽戈知道他的偏头痛又犯了!
泽霖连连叹息,抬起眼来看羽戈还愣在这里:“你到底是九黎的福缘,还是我的孽债!”
说完就摔了一个杯子让羽戈跪在外头。
羽戈的心里也是委屈至极,不敢多说一句话,乖乖地从泽霖的书房中溜出来跪着,这一跪就到了晌午。
此刻,牧云端着一碗汤从羽戈身边经过,他还故意用衣角从她脸上划过,羽戈伸手擦了擦脸,朝他翻个白眼,撇过头去听见开门的声音,没过一会儿又是关门的声音。
吱吱呀呀地像是在石头上磨铁片,真是难听!
牧云拿着托盘悠哉走过来,一片阴影落在羽戈脸上,他单手从腰间摸出来一盒药膏,腾出一个手指抠一点抹在羽戈脸上,霎时间感觉脸上的灼热被消减了不少。
牧云叉着腰:“你说巧不巧,我才研制好清凉膏就派上了用场!感觉如何?是不是舒爽了许多?”
羽戈不大想理他,但是做人得诚实,所以她诚实地往一侧啐了一口然后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想臭死我!”
牧云摊了摊手,一脸无辜:“我在里面加了提神的东西,就是鸡矢藤,这可是好东西。”
羽戈抹了抹自己的脸,努力压住想要呕吐的冲动。
牧云蹲了下来,他的一只手放在背后变出来一个大白馒头塞到羽戈嘴里,这馒头看起来没有食欲,不过入口即化、回味甘甜。
这就是牧云对羽戈的好了,他总会给羽戈最需要的。
其实羽戈不是很喜欢吃馒头,但是牧云擅长蒸馒头,自从羽戈小时候夸过他蒸馒头的手艺一绝之后,他后来就真的越来越会了。
大口吃着馒头,羽戈心里开始却莫名开始委屈。
这种委屈她自己也分说不明白。
“牧云,我是不是真的很差劲啊?”
“没有啊,我还没你厉害呢!”
羽戈哭得更凶了:“也只是比你厉害而已……”
一般这种时候,羽戈都会想起已经故去了的雉乙君。
很小的时候,羽戈跟在泽霖父亲,也就是雉乙身边,雉乙待羽戈很好,他常常抱着她在她肉肉的脸上亲一亲,然后说:“我要是有一个女儿就好了,唔、你就是我女儿!”说完又会亲一亲。
后来雉乙逝世,羽戈被泽霖托付给了扶风村的一家人,他带着牧云和知渺在山上修行。
能跟在泽霖身边,还是因为扶风村的孩子都不喜欢羽戈,他们嫌弃羽戈笨,一个简单的游戏规则讲了百八十遍还是不会。
他们还嫌羽戈丑,说羽戈长得干干巴巴奇奇怪怪,左边耳垂还是红的。
那是一个夏日,羽戈被村里的孩子捉弄绑在了一块石头上,这一绑就是一天。
大荒山这种地方一到春夏就十分炎热。
羽戈只觉着喉咙干裂,想哭但是又哭不出来,她感觉自己就要死了。
低着头想念着已经不在了的雉乙,如果他还在就好了,他还在的话会把她抱起来任由她哭得鼻涕眼泪脏他的衣裳,然后将她脸上的脏污擦拭干净亲一亲,说:“小羽乖,伯伯带你去抓兔子!”
眼泪终于稀稀拉拉掉下来,头顶垂下来一片阴影。
羽戈抬头一看,是哥哥、哦不,现在他是泽霖仙上,九黎族君。
“我……我在玩游戏呢。”
纵然羽戈年纪小,但也知道面子这种东西。
忍着眼泪尽力不去看他,泽霖一袭青衣,蹲下身来时衣角推开一片尘土,羽戈被呛得不得不仰起头,而他把羽戈的狼狈和脆弱尽收眼底。
只见他修长手指轻轻一挑,绳子终于松开了,羽戈没站稳,没力气站稳,一身脏兮兮地倒在了泽霖的怀里。
泽霖的怀抱很凉,很舒服。
然后他抱着羽戈回了山顶,让知渺陪着羽戈洗漱干净,给羽戈换了一身新衣裳。
他说:“留在我身边罢,有委屈就跟我讲。”
其实有些委屈是不能被别人挑明的。
就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把羽戈所有的委屈都勾成了一汩汩地眼泪串。
那晚羽戈扑到泽霖怀里尽情的哭,她将雉乙去世后的所有委屈和伤心全部哭了出来,后来还是泽霖抱着她回房睡的。
泽霖在外头有个温润如玉的好名声,但是一面对羽戈就总是皱着眉,他的偏头痛也是被羽戈气的。
就连精通岐黄之术不逊色于神农氏医仙的牧云在泽霖每次偏头痛时都忍不住叹:“年纪轻轻的、药石无灵啊!”
羽戈也自知自己有时候过于顽劣,她曾向孙舒望请教要如何才能做到照顾好别人的情绪的同时还能不亏待自己。
孙舒望坐在海棠树下,他煞有其事地思考了许久。
他说:“这个命题……很矛盾。相当于你既想无私却又贪求自满,除非是一对相互需要的关系,就好比做生意,我用我的物换你的钱,你得到了想要的物我也有了收益。然而你和泽霖仙上走的是不同的路,若要同行只能委屈其中一个……不是、我说的如此言简意赅一针见血,你为何还能睡着!”